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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睹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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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进了房里,屏退丫鬟婆子,娘倒和颜悦色了些,让我先坐下。
“你没跟你三哥说是师太的东西,这很好,已说与他听是我从自己的陪嫁里面拿出来给你玩的,以后你也这么说就行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你哥哥拿着那书签去私塾,被人看到了可不是怀疑他偷了陈家的东西。我和你爹也已经解释过了,陈家的老爷夫人也看过,东西虽像可却不是他们家的,只是那私塾你哥哥以后是去不得了,不去也好,就算陈家业大,我们也能躲得起。”
“陈家也欺人太甚!”我生气道,“难不成略有些成色的就都是他们家的,就不许别人买了?象牙虽然稀罕,邺北也不是独他们一家能买的!”
娘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
“我们家确实也买的起象牙,可不过是些浮雕圆雕的大物件手艺,你这书签可是镂空的。别的不说,只把象牙劈丝磨光得这般半透明,比纸还薄,就得非多大的劲儿,更何况这雕工毫无匠气,分毫毕现,意态也好,在这薄薄一片上成了可有多难,这样有手艺又有眼光的雕刻师可不好找,怕是京中才有。你爹爹不过是个白手起家的,就算这些年家里状况好了,又哪里有眼力见儿花大钱给小孩买这种不实用的东西糟蹋家底。陈家小公子疑心你哥哥,那也不无道理,就是他们陈家能有这样的,怕也是早几代宫里赏的积物。”
娘的眼光独到,这些年父亲的生意渐渐做大也多亏了娘,她总能一眼判断出货物的优劣品相,虽然娘自己在生活上并不讲究,可她却有这份难得的眼力见儿。
“这小小一片东西,能值多少钱?”
“拆开了估价划不来,要是成套那就贵上天了。”
“这还有一套?”
“这上面不是吕洞宾?原来有八仙的,另还配一个绣了八仙过海的青霞色小蜀缎锦袋,蜀段四年
才一匹,想比之下八仙牙刻也不值钱了,我们当时还笑说这可不是买椟还珠么……”
娘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低头继续喝茶,我的好奇心却全被勾了起来。
“您见过蜀段?都说那时宫里的贵人用的,您在哪儿见的?”
“好了,快回去睡吧,明儿要赖床可没人依你。”娘赶我回去。
“您是不是在南箫那儿见的?”我脱口而出。
娘脸上顿时变色:
“你知道谁是南箫,不许没口子的乱说!”
“南箫不就是弥静师太的俗家名字嘛。”我硬着头皮说。
“谁跟你讲的?”
“师太自己告诉我的。”
“胡说八道,多半是你见师太的次数多了不知从哪自己发现的。”
我见被戳穿了也不怕,笑嘻嘻攀着娘的手臂撒娇:
“娘最好了,师太还俗前到底是什么人啊,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娘压根不理会。
“闹了这半天你也不累,各人还有各人的事都管不了,你还有这份闲心,改明儿该给你找婆家了。”
我不管不顾,心里的好奇堆积的几年,只是想问清楚。
“您不告诉我,那我自己去问师太了啊。”
“你敢!”娘真的生气了,“宁安,你要打扰师太的清修就再别去寿延庵了,以后就待在家里吧。”
我见状不敢再坚持,只得低低答应一句,随即怏怏回了自己屋里。
可娘大概真的怕我口不择言,往后半个月都没再让我去寿延庵,她自己倒是又去了一趟,还带着那本《隋唐演义》跟象牙刻。回来之后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东西还给我,让我别再拿出去给别人见了。
其实娘是多虑了,我虽然敢向她撒娇,却从不在师太面前放肆,要说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师太一直待我很好,我却对她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总怕自己无意中伤了她的心,除了父母,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师太了,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
就在我盘算怎么跟母亲道歉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我正在习字,娘忽然派小丫鬟来帮我更衣出去见客。
“姑娘可快手些,是京城里来的贵客。”嬷嬷在一边催促,一边帮我换上我最好的衣裙,给我带上了沉甸甸的头饰。我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就被她们七手八脚的推了出去。
来到厅堂,却发生父亲正垂手站在一旁,三哥还在跪在地上,有一个男人正坐在主位对三哥说:
“不必多礼,听说你也是个秀才,并不是白身,不需对我行跪礼的。何况如今我不过是客,你和
你父亲都太过谦了。”
“不敢,韩大人过誉。”三哥又客气半天这才站到一旁,见我一脸莫名其妙的的样子忙对我使了个眼色,可惜我没看明白。
我还未及说些什么,那个男人却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这就是郑员外的掌上明珠了吧,我听说尊夫人四子才得一女,想必平时宝贝的紧的。”
“小女不过是乡间蒲柳,性又顽劣,礼数不周还望韩大人海涵。”
我正想行礼,这个韩大人却虚扶一把,示意我不必多礼,他是个和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已经有
了些仙风鹤骨的味道,虽然几乎是直直的盯着我脸看,神情却十分和蔼,故而我倒也不觉得讨
厌。
看了我半天,韩大人忽而叹了口气,低声说:
“不像,不像。”
他似乎很失望,却还是示意一旁的小厮拿出一匣子东西给我。
“伯伯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做见面礼,要嫌不好回头随便赏人就是了。”
“民女多谢大人抬爱。”
我再傻也知道此刻该行礼道谢了。
他见我行礼如仪倒怔了怔。
“风度仪态倒是很好,看来你母亲很会教女啊。”
“多谢大人夸赞,民女并不敢当。”
父亲似乎有些着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郑员外,听闻你和夫人几十年伉俪情深,家中也无妾室,如今女儿又教养的如此优秀,想必令
夫人也不是等闲女流。”
“拙计不过是粗陋妇人,担不起大人如此赞誉。”父亲额上的汗几乎快要滴了下来。
“不知韩某可有幸与郑夫人见上一面呢?”韩大人甚是和气。
这位韩大人似乎来头很大,可是为何想见娘?据我所知娘年幼失怙,曾卖身到大户人家做低等丫
鬟,后来得了主人的恩典放出来了,这才得以嫁给当时还是卖货郞的父亲,两人背井离乡到了北
邺勤勤恳恳的过日子这才有了如今的光景。长这么大我还没听说过娘尚有家人呢,这个韩大人莫非是来自娘以前做工的人家?是娘的旧主?父亲不同寻常的表现难道是因为觉得尴尬?
可也不像啊,哪有人会时隔多年特意来探望昔日旧仆的。
我以为父亲会找借口推脱,他却唤我的贴身嬷嬷去请娘过来。
不一会儿便来了位妇人,一见面就跪下:
“民妇郑安氏参见大人。”
我吓了一跳,这个人并不是娘,而是娘身边的一个嬷嬷。韩大人一转头看到我的表情,不由微微
一笑。
“郑员外,这位怕不是尊夫人吧,难道员外护妻心切怕我唐突了不成,韩某不是欺压良民之辈,员外还请放心。”
父亲的脸如同蜡一样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哥,终究对旁边的人说:
“是祸躲不过,去请夫人来吧。”
娘终于来了,与以往不同,她的脸上一丝微笑也无,只是刻板跪下行礼,看也不看韩大人。
韩大人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云江,果然是你。”
娘也不回答,只是跪在原处。
“好孩子,扶你母亲起来吧。”韩大人对我说。
我忙上前去扶娘,一触之下却发现她浑身都在发抖,手指藏在袖中死死捏紧。
“云江,我们也算是旧识了。”
“郑安氏不过一介贱婢,哪有资格算是韩大人的旧识,韩大人这些年平步青云竟然还惦记着故
人,真乃有情有义。”娘一出口却全是刺。
韩大人也不恼。
“陈尚书无意听闻家中子弟在邺城甚是跋扈,很有些着恼,我正好在一边听说了些,要是别的倒也罢了,八仙过海的象牙刻我从前也曾寻人专门打造了送给,送给她,就算是巧合我也得到邺城来瞧一眼啊。”
又是那枚象牙刻!
“那也得韩大人有心记着,处处留意着才能发现,韩大人如今是事事如意,往日略有些不妥的可不是得牢牢记在心上么找机会扳回来么,我劝大人什么都不要做的太绝,日后落在地府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
韩大人摆摆手。
“我不是来与你耍嘴皮子的,你就告诉我,南笙眼下在何处?”
“死了。”娘干脆道,“十几年前就死了,她那么骄傲的人落得那般下场哪里还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