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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泥改 ...

  •   后来我又央她教我习字,她说:

      “我擅长的是狂草,这个不适合你,女儿家写字该学卫夫人,我这方面倒又不擅长了,白耽误了你。”

      她实是谦虚太过,我跟她习得了她“不擅长”的小楷,连坐馆先生看了也羡慕,一直追问我是跟着何人学到的,若不是她再三叮嘱要保密,我真想在平常一本正经的先生面前卖弄卖弄。

      时光如此匆匆流逝,想起来那可算是我人生中最安静祥和的几年了。心里的充实感与日俱增,那些成长时该有的焦虑与急躁并未出现在我身上,想来这都是弥静师太的功劳。当然我那时毕竟年纪尚轻,于人世间的忧患似懂非懂,总不相信那些别人话中不幸之至的事情会真的发生。

      “宁安,明日你就满十四岁了,可也有什么想要的。”那一日临别时弥静师太问我。

      “并没有什么,倒是爹爹早说要大摆酒席替我庆生,又不是整生日,怪不好意思的。”

      “父母的疼爱是求不来的福气,做人要惜福。”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脸。“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父母,一个人拿主意固然也有好处,只是到底绕远路了。”

      相识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提及关于自己的私事。我忍不住想张口细问,却见她似乎是累了,已经站起身准备回房歇息。她疲惫的时候看起来如蝶翼般轻薄若伤,令人不忍唐突。

      “师太,明日您能来宁安家中吗?爹爹会派马车接送您的。”

      她没有说话,我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低下了头。

      “宁安错了,不该难为师太的。”

      “不,你这么问让我很是高兴,可我是真的不能去,”她的嘴角出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细纹,“我早在菩萨面前立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出寿延庵一步。”

      也许是试图安抚我讪讪的样子,她从竹笼中抽出一本旧书,竟是《隋唐演义》 。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专爱看这些书,还是偷偷的看,生怕被人发现了,”她笑,“这么不成样的东西也算不得贺礼,你且拿去随便翻翻,博一笑罢了。”

      “您以前还会看这样的书?”

      “我十四岁的时候可不像宁安这么乖巧,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孩子。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得心急。”

      我有些吃惊却还是高高兴兴的拿回去了,万没想到竟然就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过得几日我的三哥在外面寻了新鲜玩意兴冲冲的想拿来给我看,见我桌上正摆着那本《隋唐演绎》就笑了。

      “你一个女儿家没得看这些做什么。”

      “消遣而已,爹娘又不许我跟着你们出门,在家闷着怪无趣的。”

      三哥是家里最会念书的,虽只比我大三岁,可已经是秀才了,也算有功名在身。为着他明年还要下场,爹特地托了远房亲戚的面子令三哥得以去陈国老家的私塾进学。

      陈国老一家是我们这儿罕见的书香门第,陈国老本人虽然已不在了,可他的长孙如今正在京中当大官,据说已经是礼部尚书了,留在我们这里掌管陈家门户的正是陈尚书的亲弟弟,故而这一代就是县太爷也不敢与他们一家作难。

      爹虽然也是员外郎,但那不过是拿银钱买来的暴发户的虚名儿,跟正紧书香门第一比简直就是笑话了。

      “你不好生读书来寻我耍,小心爹爹拿鞭子抽你。”

      三哥不理我,只是饶有兴趣的翻着那本书。

      “南箫,这个南箫是什么人?”

      我劈手将书夺过来一看,果见里面有一页被批注了,下面还写了一句:

      古人顽语,烦恼岂非自寻——南箫。

      “这簪花小字写的好生娟秀啊,南箫是谁?”

      “女儿家的闺名哪能随便说与你听,登徒子。”

      我白了三哥一眼劈手把书夺了回来,谁知里面飘飘悠悠掉出了一样物事。

      三哥捡起来一看,眼睛就睁大了。

      “这象牙书签你是哪里得来的。”

      我接过一看,果然是一枚象牙刻作的书签,只不过窄窄的又薄如蝉翼,几乎感觉不到重量。那上面十分有趣味的镂空雕了个吕洞宾,工艺精湛,远非一般铺子里能比的。

      “好啊,爹娘也太偏心,寻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了你。”

      我一时也不好解释,只得说:

      “别闹,等你中了解元什么好东西要不得。”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好妹妹,这书签你拿着用处也不大,不如借给为兄玩把几日,也好好沾沾妹妹的光。”

      “不行不行,你别在我这瞎闹腾了。”

      谁知三哥一揖到底。

      “好妹妹,我近儿正好少了这个,在私塾里才被人笑呢,你且借我救个急,明儿我寻更好的给你。”

      陈家人向来眼高于顶,我们这样的人家他们哪里会有半分尊重,三哥平日里也不知在那私塾受了多少窝囊气,这么一想我心就软了。

      “可别拿去瞎显摆,不是什么好东西,倒真显得像暴发户了。”

      “当然当然,还是妹妹最心疼我。”

      “行了,少卖乖。”

      我也笑了起来,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子话也就高高兴兴的散了。

      到了晚上我却有些睡不着,拿起那本书细细看那批注。

      南箫,南箫,莫非这是师太的俗家名吗,这名字真好听,我们这儿不兴给女孩取名字,往往就一个姓,都是可着排行叫,即便有名字也不过是些红儿翆儿的。我的名字宁安还是父亲仔细想了好久给取的,虽也平常,但终究图个意头好,到底不算俗的说不出口。可又哪里及得上师太名字的半分。

      师太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莫非她以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吗?也许她以前的家比起陈家也不差,只是后来败落了。可就算她自己的家不行了,那夫家呢?

      这时我才想到一个问题,师太有没有嫁过人呢?

      按理来说应当没有,否则夫家娘家总有人会看顾她,总不能两家一起败落吧,可她如今孤零零的,显见是没有什么亲人了。

      我想着师太平日里的样子,试图从中寻出那个名叫南箫的少女的影子,辗转反侧,竟是一夜没睡好。

      过几日等三哥玩够了还得把那枚书签要回来,师太大概早忘了里面夹着东西,可我也不能就这么拿了去,我这么想着第二天和娘一起做针线的时候也就没再提这事。

      谁知正在娘指点我用色不仔细的时候有人慌慌张张的进来通报了。

      “夫人,不好了,三少爷和陈家小少爷打了起来,他们陈家说,说我们拿了他们家的东西!”

      娘一惊手上的针直直扎进肉里,涌出了好大一枚血珠。

      我忙用手绢按住娘受伤的手指,心下也是焦急,却又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正一片乱的时候父亲出来了,他安抚了娘几句就亲自去了陈家。

      “宁安,怎么回事,你三哥他怎么会拿人家的东西呢?”娘由着小丫鬟帮她包扎伤口,眉头锁成了‘川’字。

      “一定是误会,三哥每天不过去他们家私塾里读几个时辰的书,连内院都不曾踏过脚,又能拿他们家什么东西。”

      “也对,可是,唉,这种事有时候可真说不清。”娘脸上的忧色半分没好转,“早跟你爹说了,自家孩子用功些也就行了,何必非赶着去别人家读书,倒惹了一身骚,陈家,陈家又哪里是什么
      和善人家了。”

      娘抱怨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我:

      “你三哥和你最要好,可对你说过些什么,亦或是这几日神色有哪里不对的?”

      “都没有啊,也就昨儿来我屋里大家说了会话,都是没要紧的。”

      “真的一点特别之处都没有?”

      犹豫片刻,我还是将象牙书签的事情告诉了娘亲。

      “娘可别气,我本就打算下一次去寿延庵的时候将书签还给师太的。”

      “这倒不妨,师太既然将书都给了你,也不会在意这枚书签,可你,唉,师太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再给别人。”娘叹气道。

      “三哥又哪里是别人了?”我不满。

      “行了行了,你给我家待着,少惹祸。”娘站了起来,“在这里等着不是办法,你爹又不是个管事的,我也去一趟陈家,总要分辨个清楚。”

      我看着娘更衣后带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就过去了,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委屈,什么也做不好,只能在屋里急的团团转。偏生大哥二哥都为了家中生意去了外地,四哥则半个月前去荆州为叔祖做寿,家里再没别人,这个时候真闹出事端来,爹娘这把年纪怕是要吃亏。

      一直到天黑,蜡烛都烧了大半,爹娘这才带着三哥一起回来了。三哥萎靡不振的,想是被训斥了。

      “都是你顽皮,好好的东西干嘛给了你三哥。”娘一来就说我。

      “不关妹妹的事,是我自己硬抢来的。”

      “你闭嘴。”爹也瞪了他一眼,“好好一个男儿,不说读书报国竟然成日的盯着这些身外物,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平日给你用的东西哪里差了?不过你母亲偏疼你妹妹一回就这么看不过眼,难不成我们郑家的好东西都得挂在你一个人身上才罢?”

      我正想张口,娘已然瞪了我一眼:

      “宁安跟我回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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