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烂》雲

3、第 3 章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那似曾相识的四四方方雕花木床顶。只是我知道这不是第一次醒来时的那张床。看着身边来来回回穿梭的人影，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昏迷前美人娘亲那凄厉的哭声。

　　在二夫人这里，我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这里的人比美人那里多了不值一倍，可我看着就是没有那颗小白菜顺眼。

　　偶尔，我也会恍惚于自己的小手小脚，盯着它们猛看，反复确定它们却是属于我。渐渐的，也就释然，对于这个只有四岁的身体，我在一天一天的习惯。只是这要认这斗鸡做娘，我实在做不到。

　　因为我那个王爷爹爹马上就要回府，二夫人什么人参燕窝全都拿了出来，她这样拼血本难道只为王爷讨宠么？我想起前几天无意间听到斗鸡与那架我回来的丑婆娘的对话。

　　“辛嬷嬷，这丫头脾气坏得很，我这样百般讨好，有用吗？”斗鸡嘀咕着。

　　“小姐，有没有用可不是那丫头说了算的。您的用心，自有人看见……”丑婆娘怪腔怪调：
　　“小姐，咱们园里什么都有，就是少了些孩子的嬉闹声……”

　　“我也想啊……只是辛嬷嬷，这几日，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你说王爷这么疼兰园里的那位，而且她年前又刚没了一个，王爷能……”斗鸡的声音里有不确定。

　　“小姐，五年前的那场景您忘记了？那位开始不也是不愿意？可如今那除了整日里吃斋念佛，她哪还有当日的气焰？”丑婆娘的声音像极了阴谋家：“王爷一年回来几次，这府里还是她……说了算。”

　　“别说了，说起来还心有余悸。我只守着这个孩子就好。”斗鸡显然是被吓到了。

　　“您接这丫头来院子里是那位点了头的，您怕什么？何况，兰园里的那位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这要是再生……指不定是什么呢，那位能乐意么？”丑婆娘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毛，她不是丑婆娘，是巫婆，吃人肉喝人血的巫婆。

　　也许是为人的缘故，二夫人嫁进门十多年确实无出，难道，她真想把我变成她自己的孩子？想起王妃膝下养着的那个儿子就是大夫人生。那巫婆口中吃斋念佛的就是大夫人？

　　我越想越害怕，若二夫人真的想学王妃，且有王妃为她撑腰，那我那美人娘亲可怎么办？我怎么办？

　　这斗鸡把我放在自己院子里养着，一步也不让出，十多天来，除了见过一次王妃，就再也没让我出过门。

　　不知道怎么的，只从上次听了她们的谈话我更加迫切的想见那个美丽的娘亲。想她用她那妈妈独有的温暖怀抱，驱走我那颗被巫婆吓到的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

　　我趁着斗鸡跟她那些婆娘们睡着，偷偷的溜出了房间，顺着回廊绕阿绕。我只是想见美人一面，看看她好不好……绕了很久，看着越来越陌生的四周，我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自己独自离开过斗鸡的院子，当下悔恨不已。

　　看着相似的房屋，我欲哭无泪。怎么就这么不小心？没有做好计划，就贸贸然的出逃！忽然听到隐约的哭泣声从假山那边传过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感激地朝月亮拜了拜，朝声音的方向走去。隐约间一个绿色的人影蜷缩在昏暗的假山洞中，那一声声悲鸣就是由他他（它？）发出。

　　我有些害怕的站在洞口，这是人是妖？是上前问路，还是拔腿跑掉？思索间，我碰到了路边的碎石子，只是很小的声音，却还是让里面的不明物体给听到了：“谁？”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

　　我当下就松了口气，是人，而且似乎还是一个小孩。我向着假山靠了靠：“我……”

　　“不要过来。”还没说完的话被他有些仓皇的声音打断。从那还略带鼻音的声音里我听出，这应该是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躲到这里独自舔伤口的。

　　我侧头看去，就着月光是一个肤色白皙的六七岁孩子，俊秀的小脸，柔嫩的嘴唇泛着蔷薇般粉嫩光泽，那双刚哭过的眼睛水波漾然的漂亮极了。

　　他似极不情愿出了假山，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也许是看见我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女孩，那原本僵硬的脸变得缓和。而我也没介意，只是在心底暗暗搜索着王府里与他年纪相符的人。

　　他用那还有些泛红，带着雾气的大眼睛瞪我：“看什么看！”愤怒，惊慌，还有那没有掩饰好的悲伤，眼神像极了动物世界里面的小豹子。

　　我张口想解释，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而且似乎还受了莫大的委屈。而我却无意间偷窥了他的隐私。

　　“你还看。”他见我还是盯着他看，恼羞成怒的吼道“不准看。”

　　这孩子性格还真别扭的可爱，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他被我笑的慌了手脚，手足无措的只知道命令：“你，你，不许说出去。”

　　“说什么？”我故意逗他，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似是忘了刚才为什么事情哭了。可是话一出口，这软软的四岁女娃的稚嫩声音，连我自己都寒了一把。

　　小豹子听到我那乱没气势的声音，顿时有了神情，一改刚刚的慌乱，高傲的用眼睛扫了我一眼，一字一顿的说：“不许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

　　“凭什么？”他那无意的一扫，轻视的目光不知道的就激怒了我。小鬼，信不信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小豹子微微侧过头，停顿了一下，高傲的：“凭我是大将军王……”他还没说完，我就一个上前，朝他的脸上一个右勾拳过去。本来他刚哭完，我实在不该打他，可是他刚刚那个表情确实是让人忍不住！

　　“你是大将军王，我还是齐天大圣呢。”乘着他弯腰捂着眼的功夫，我转身逃跑，废话，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是，没跑两步……咣当，我被自己的衣服绊了个狗吃屎。这万恶的旧社会的旧衣服。

　　我脸埋在沙子里，肩膀抖啊抖……感觉有冷风从树间飘过，刮落那最后一片枯叶。当有人拽着我的衣领将我拎起来的时候，我特别特别想我那个美人娘亲。

　　“萋萋？”我听到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眼睛，一个七八岁年纪身着白服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那漆黑的眼睛亮的一如天上的星星。而我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

　　“怎么，不认识我了？也对，上次回来，你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呢。”少年微笑的放下我，替我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

　　我在听到他说襁褓里的婴儿时候嘴角抽个不停。要知道我已经十九岁，他要是见过我襁褓里的样子，那他要多大岁数？

　　“我是你哥哥。”像是要证明自己是哥哥似的，他用袖子不是很熟练的帮我擦着脸上的泥土，突然我觉得，有这样一个哥哥也不错。

　　我用余光瞄了瞄四周，发现刚刚的那个小豹子已经不见了。我顿时放下了心头的大石，抬头看把我从泥土里拎出来的美少年哥哥。粉扑扑的圆圆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月亮的清辉，薄薄的嘴角微微笑着。

　　不知怎的，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哥哥，“哥哥，我迷路了。”我拉着他的袖子，声音楚楚可怜。

　　“好。”美少年微微一笑，牵起我的手穿出小径，绕过回廊。他走在我前面，坚定温柔，那一刻，我尝到了幸福的感觉。

　　也许，在这里真的不错。有美人妈妈，还有一个美少年哥哥。我痴痴的笑起来。

　　可是，当我看到那那越来越熟悉的景物，我不甘愿的停下了脚步。

　　美少年转回头疑惑的看着我：“怎么了？”

　　“萋萋不要去二娘那里，萋萋要娘亲。”强忍下呕吐的感觉，我低下头把话说完。

　　“萋萋，不是听说你现在由二娘照顾吗？”美少年的声音有些微的迟疑。

　　“萋萋不要二娘，萋萋……”我继续反抗。

　　“萋萋！”美少年制止了我越来越大的声音，牵着我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萋萋，哥哥知道你不想离开娘亲。可是，如果你这样任性，不仅不能回到娘亲的身边，还会为娘亲惹来麻烦。”他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月光下我看到了一个早熟的少年。我安静的听他说，这个地方很陌生，可是因为娘亲，因为哥哥，我愿意去了解。

　　“你今天先乖乖的回二娘那里。至于你娘，哥哥明天带你去，好不好？”美少年看我，不知道我是否听懂了他的话，用商量的口吻哄我。

　　“好。”我朝他微微一笑。我是想美人娘亲，但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有什么不测：“那么哥哥，如果我不想成为二娘的女儿该怎么办？”

　　美少年为难的看着我，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这事……”看他紧抿的双唇，我突然想起他就是那个被王妃养着的哥哥，王爷唯一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心疼起他来。抓起他的手，想给他温暖。

　　“放心，这事……哥哥给你想办法。”美少年回我一个灿烂的微笑，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过灿烂，我知道他说的话并没有底。不过，我还是回了他一个笑容。有一个懂得安慰人的哥哥，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次我是跟爹一起回来的。明天还要见他，早点睡吧。”美少年嘱咐着，看我乖乖进屋，爬上床后，才满意的微笑离开。

　　后来在斗鸡的口中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宁逾恒，比我大四岁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