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烂》雲

4、第 4 章

　　前朝昏君无道，诺大的家业只传到二世就迅速败完。所谓乱世出英雄，当时的黎侯封纾与少将军白霆两位少年英雄带领一批能人义士奋起反抗，经过十年苦战，终于灭了前朝，建立现在的黎氏王朝。而我爹并没赶上那个大好时候，当两位少年一个成为黎国国君，一个官拜大将军王时，他只是一个十岁稚儿。

　　也许是受了英雄神话的影响，我爹从小立志做一位大将军王似的英雄。他苦读兵法，幼年学武，少年从军。于吴王、楚王叛乱时，跟随大将军王出征平叛，与大将军王独子白天翔同为先锋，在邑城斩杀叛军无数，取吴王首级，所到之处，无人能挡。初露锋芒的他，深得大将军王的喜爱，至此无论大小战役，大将军王身边总会有爹的身影。

　　大将军王对爹有提携之恩，爹亦敬他如师如父。在大将军王去世时，更如子一般为他披麻戴孝。

　　次年十月，也就是先帝元年。北周国结兵来犯，彼时大将军王已逝世一年有余。已是镇国将军的爹临危受命，上谕封为武成王，率十王大军平乱。在上月初，在他运筹帷幄，身先士卒的指挥下，终于结束了与北周国的三年争战，带北周王亲笔降书班师回朝。

　　武成王宁虎，黎国的大功臣，平乱的大英雄，我爹。那本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人，听起来却是如此陌生，尤其是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人。虽然爹与哥哥都只见过襁褓中的我，但我的心中仍是一个水桶七上八下的提着，明天就要见他了，我会被看出什么端倪么？我这样想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当我顶着一双熊猫眼被斗鸡带到大厅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臣妾见过王爷，萋萋这丫头身子才好，看她睡得香，我就没舍得叫她。”斗鸡的声音说不上的甜美，我听着却是头皮发麻。

　　“这些日子，有劳你了。”王妃话虽如此说，神色却是一脸的漠然。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的孩子。”斗鸡显然很开心，笑得有些不知所谓。

　　我有些厌恶的甩开她的手，侧头看了看那至我进来就端坐了身子，却不曾看我一眼的娘。我强忍下心中的委屈，抬头看那高高在上的王，我的父亲。

　　一袭剪裁合身的纯黑长袍，带出那健硕的身材。只是那样坐着，却仍是让我想起了那蓄势待发的矫健猎豹；麦芽色的肤色，端正的五官，只那双灼灼有神的眼睛，似沙漠上空振翅翱翔的雄鹰，凛冽高傲的俯视着世间一切。

　　此时他似乎还没从金戈铁马的沙场上回来，那漆黑的眼眸正如俯视敌人般的看着我。我因为娘刚刚对自己的视若无睹，被他如此看着，竟然激起了一股怒气，我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回视着他。

　　“你就是萋萋？”他有着一把沉静有力的磁性嗓音，善于发号司令的口吻。

　　“是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虽然仍是软软的奶声，却语带倔强。

　　他盯盯的看了我许久，然后嘴角微微扯动，渐渐的扩大至微笑，然后一阵爽朗的笑声在寂静的厅中爆发。看着他那僵硬的线条因为大笑而变得柔和的脸，不知怎的，我也跟着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女儿有我当年的风范，哈哈哈，我喜欢！”他拉我上前，将我搂进怀里，用那拿惯刀剑的大手轻拍了我背几下。我有些吃疼的闷哼出声，这老爹下手还挺重的。可是那个爹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我已经快要死在他手下，还抓着我的肩膀说：“怎么，听说你病了？”

　　我皱眉看他，眼角却瞄到在一旁的娘低眸垂首间有担忧再脸上一闪而过，一霎那，我的心情雨过天晴。“全好了。爹。”我声音洪亮的回答他。娘还是关心我的，那一刻我觉得那落在我身上的掌风，如夏天的雨水般沁人心扉。

　　“嗯，那就好。”爹似乎很满意的放开我，可就在我迈开小腿要退到安全距离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小手，“来，这是你的白陵哥哥。”

　　他将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牵到我的面前，又温柔的转头对他说，“陵儿，这是你的萋萋妹妹。”

　　早听说爹这次回来，还带回了大将军王失散多年的孙子，白陵。听说四年前大将军王府残招巨变，一夜之间大将军王与其子白天翔被人杀害，唯一的孙子也至此下落不明。可怜一代英雄，死后竟无人送终。

　　当时还是镇国将军的爹，请旨为他披麻戴孝，并发誓一定找出杀死他们父子二人的凶手，将之绳之以法。这几年来，皇上派下无数人寻找那失踪的孩子，却如大海捞针，渺无音讯。却不知怎么的竟被远在边关平乱的爹给找了回来。也许这就是上天所说的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我看到那个小孩子，脑袋一下子就懵了。如果昨晚的月光让我无法确定，那么他那还有些淤青的眼睛，却让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就是昨天被我挥了一拳的小豹子。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他。原来他真的是大将军王，虽然是世袭的，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我的头皮又一阵一阵的开始发麻。

　　“萋萋，叫哥哥。”爹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传来。

　　“哥哥。”我硬着头皮，极力装出一幅无辜的笑容。

　　“不敢当。”小豹子白陵却丝毫不领情，斜视了我一眼，便侧过头，将下巴抬成一个美丽的弧线。

　　我看着他那完美的下巴，脸一抽一抽的，强烈压下用自己的小手去亲吻他下巴的冲动。

　　“请爹爹放心，儿子一定好好照顾白陵弟弟和萋萋妹妹的。”宁逾恒像模像样的声音传过来，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僵持。

　　“这三年没见，我们恒儿可是越来越有哥哥的样子了。”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惊讶，一些欣喜。

　　“恒儿只是尽儿子本分，为兄的责任而已。”宁逾恒一脸的成熟稳中，丝毫没有八岁孩子应有的稚子之气。

　　我听到宁逾恒的话，突然觉得陌生，这是昨天将我从泥地里拎出来的美少年哥哥吗？

　　“哈哈哈，好孩子。”爹开怀的笑着。而我却看见爹爹身旁那优雅端庄的王妃脸上有微笑一闪而过。

　　我有些惊慌的回头去找娘亲，这个让我尝到母爱滋味的女子。找到后，我以猛虎下山的姿势扑进了她怀里。这是我进厅以来一直想做的事情。

　　坐在娘对面的斗鸡二娘脸色很不好看，但碍于王爷王妃在场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的坐在那里。

　　还是那王妃先开了口：“这晚上皇宫里的赐宴，娘娘已经吩咐下来，说是家宴，将府里的孩子都带上，图个热闹。来人，扶小姐回房好好收拾收拾。”说完，就有人开始拽我。

　　我看见我那母亲依依不舍的看着我，强忍着那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对我说：“萋萋，乖乖跟二娘回去。”

　　什么皇宫，什么赐宴。在那刻听来都是废话。在我眼里，什么都比不上我那母亲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我对着抓着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乘她一个松手，就又飞身扑到了她怀里：“萋萋只要娘。”

　　“萋萋，不要胡闹。”娘欲推我，眼泪却已经夺眶。

　　“吟儿，你……也好好收拾吧。今晚带萋萋一起进宫。”爹的话传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手都停止了动作。

　　娘的身子僵了僵，惊喜，激动，在她的眼里凝结，最后却逼出一句：“谢……王爷。”

　　娘只是小妾，又不似二娘是什么户部侍郎的女儿，皇宫的赐宴她是没有资格去的。而今天，王爷却叫她一起去，这怎么不叫她感动呢？我看见一旁已经绿了脸的斗鸡二娘，开心的向她吐了吐舌头。爹回来了，看你还怎么欺负我娘。

　　一转头，却迎上王妃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管了，我将脸幸福的在她怀里蹭着。有娘的感觉就是好。

　　我抱着娘，一直到了屋里也舍不得放开，我担心那个斗鸡二娘会再来把我拉走。若我是原来的我，是不会怕她的。可是我现在这一米不到的身材，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娘，我是不是以后都不用上二娘院子里了？”我看着静静给我梳着头的娘，一脸期盼。

　　娘微笑看我，眼角却有挥不去惆怅：“萋萋……”

　　“娘……”我用小手盖上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这么柔软芊细的一双手，指尖却布满了伤痕。“娘，你的手？”我惊讶的站在了凳子上，这样我能离她的脸近一些。

　　“没事。”娘微微的笑着，却如风中的柳叶般轻柔淡然却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娘，你这是怎么了？”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一下子就心酸了起来：“是不是那只斗鸡又欺负你了？”

　　“斗鸡？”娘拿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疑惑的看着我。

　　“就是那个二娘。”我捧着她的手，眼泪汪汪。

　　“傻孩子，是娘这些天绣了些手绢，不碍事的。”娘轻轻的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时候不早了，你再怎么哭，我们可是别指望踏出这门槛了。”娘轻笑着，将我按回了凳子上。

　　我乖乖听话的坐下，却说：“娘，叫小白菜……厄，小梅来就行了。”我舍不得她的手。

　　“是啊，夫人。您也要装扮装扮才行啊。”娘身边的丫环阿紫劝着。

　　娘从镜子中看了看我，微微一笑：“好吧。”她将梳子交给了小梅，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身旁的圆桌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小梅为我收拾。

　　一直到我全部弄好，她才悠悠的转头，对立在一旁的阿紫说：“阿紫，把那件刺绣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