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缄默不雨》Rill

3、三

　　七月中旬，温度计上小小的红色柱条还嫌不够似的一个劲儿往上窜。天空像是被认真清扫过，打包送走了云，除了蓝和一轮脸肿得发红的烈日再无其他，自然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一周之后有个比较大型的漫展，朋友像往常一样租了个摊位准备把我们的同人本拿去摆。最后一幅画只剩下一点点收尾的工作了，我松开因长时间握着鼠标而僵硬的手，伸个懒腰，活动活动酸痛的关节。眼神不小心滑过那个抽屉，心里的弦又被轻易地拨动。那次之后也还碰到过她几次，简单的对话仿佛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最近……好些天没见她了，该不会是觉得尴尬而故意躲我吧？可又不好意思去问修一，怕被他看穿……真是烦死了啊啊啊！
　　我使劲甩了甩头，甩掉纷杂的思绪，继续投入到业余工作中——这几天都是这样，用忙碌来填埋自己的大脑。Durarara片头曲《复杂人生》的电子音乐忽然响起，我掏出手机——是合作同人的朋友——于是按下绿色的接听键：“喂？”
　　“唷！阿旬，搞定了没？”
　　“快了，有事？”他从不会因催稿而特地来个电话。
　　“嗯，是这样的。我正巧得到一个很不错的原创脚本，短篇的。有没有兴趣试试？如果画完了不满意，就用作附赠的原创故事小册好了。”他向来也是懒得拐弯抹角的人。
　　原创，我拒绝这两个字有多久了，吞吞吐吐地回答：“这……你找别人吧，最近有点忙……”
　　“喂喂，我说你，心虚得太明显了啦！我认识的几个画手里你是画得最尽心最好而且最有个人风格的，这绝对不是奉承，我也没这个必要。所以我只希望由你来画。别急着拒绝，这样吧，我把脚本先发给你，你看了考虑考虑再定夺，然后尽快回复我，行了吧？”
　　“那……好吧。”我不是该坚定地说“免了”的吗，怎么就不自觉地妥协了呢……
　　现在的自己好像这些日子的天气一样，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登上邮箱，很快收到了他的邮件。故事构思很讨巧，情感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忍受着乏味生活的平凡女孩在山上碰到了一位自称是香樟树树精的少年。少年说他喜欢收集各种声音，如果她愿意把自己的声音交给他，他就可以帮她改变现状。于是女孩答应了，但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她设想的那般美好……
　　很巧的是，两位主人公的外形设定与我曾经创作的两个人物有些相似……忍不住又瞟向书架旁的抽屉。一股强大的引力将我拉过去，抽开抽屉拿出那几幅画。又卷又压，都已经皱皱的了。这些都是很早期的画甚至都没有正规的工具，仅仅用彩铅上的色，笔法也稚嫩得很。而这种艳丽的颜色搭配后来逐渐地淡出了我的世界。
　　“喂，你们真的还希望我坚持一下吗？即使坚持了也没什么作为都没关系吗？”
　　我……有病啊！对着几张纸喃喃自语些什么啊！真是的。我深深叹了口气，快要纠结成毛线球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每当我产生“出去走走”这个被修一形容为对我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念头时，总是我陷入了什么挣扎无用的困境。更何况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还冒出这样破天荒的想法，事态的严重程度也可想而知。
　　当然，于我而言，所谓的“出去走走”不过是去秋叶原电器街上逛逛，顺便淘些周边罢了。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淘些周边，顺便逛逛。盛夏的秋叶原从不会因这热到近乎燃烧起来的天气而安静下来，它是总爱闹个不停的小孩，或是像团长那样常常提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的元气少女，又或许是头脑简单勇往直前的热血少年，对它来说，即使柏油马路都熔化了也无所谓，不趁着明媚的夏天尽情燃一把，岂不可惜？
　　运气真差，刚走到路口绿灯就跳作了红灯，等待在这种时候尤为煎熬和漫长。我习惯性地暗自打量着周围的人，大多是趁暑假结伴出行的学生族，嘻嘻哈哈地聊着什么，还有来自各地的游客，听起来左手边这几位似乎是中国人。他们的人生走到如今，其中又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大起大落的事，大部分都只是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天算一天吧。走过马路就将各奔东西，可这聚在十字路口短暂的十几秒算不算缘分？如果算，那又为什么我们之间无法开口交谈……
　　红色忽然一闪，然后周围人群就像是受着对面绿光的指引，如同失去自我意识似的齐刷刷地迈向马路对面。我愣了一会儿，连忙加入他们的队伍。
　　“哟！好见不见呐，阿旬。”走进常光顾的店面，店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跟我打招呼，“刚到一款新的凌波丽手办，给你八折，怎么样？”
　　“谢了，但你知道的，我对手办实在不感兴趣。”
　　他摊了摊手，表示可惜。随口聊了几句，也没看中什么，于是我没停留太久，说了声“先走了”就推门出去。心不在焉的，一出门就差点撞上人，我慌忙道歉并抬起头来：“抱歉，我……诶？”
　　迎上一双熟悉的目光，而目光的主人也看着我吃惊地张了张嘴，紧接着张开的嘴又合起来抿出自然的弧度：“樱井，真巧，你怎么在这儿？”
　　心上的隔膜被轻轻戳出了一个洞，一束暖暖的光就趁机溜了进来，世界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这话应该是我来问才对吧？”
　　“才不是！难道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她装作不满地撇了撇嘴，接着又拍拍胸脯，说，“未来的名声优怎么能不多跑跑秋叶原呢！”
　　“我说清水，几天不见口气就变大了啊？我是不是该先找你要好照片和签名？”
　　“嘿，”她调皮地笑了，又拍了拍自己的斜背包，“我可是来找‘学习资料’的，过些天有个面试，所以这几天跟店长请假了，只送早上的。”
　　“这样啊……难怪都见不到你，”积压了几天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学习资料’么……要不要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她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跟我走。她小跑几步，与我并肩。我微微侧了侧头，红黑格子及膝的百褶裙，橘色印着英文字母的T恤，白色的运动型遮阳帽——帽舌在她脸上打下半片阴影——以及黑色斜背包，第一次看到她穿私服的样子，比想象中的更可爱。毒辣的阳光靠近她的时候似乎放慢了脚步，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身上萦绕了一圈耀眼的光。所谓的“神采奕奕”恐怕都不够形容她。
　　“我朋友想找我画个原创短漫。”天知道我哪根筋搭错了没话找话，或者只是因了她的光照进了我的心底。
　　“诶？真的？！太好了……”她兴奋地转过头。
　　“我还没答应呢，”立马泼下一盆冷水，看她脸上表情像是陡峭的山际线——冲到高峰又急速下降，意外的有趣，“倒是脚本已经有了，想听听看么？”
　　才停留了几秒的失落即刻又一扫而光，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期待：“可以吗？当然想啊！”
　　我们边走边讲，她一直安静地听，直到“少年索要声音的情节“出现，激动地叫出了声：”啊！这个构思我喜欢！嗯……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答应他呢！声音可是我的生命哎！“
　　“所以说，清水你啊永远做不了女主角咯？”忍不住调侃她一句。
　　“什么嘛！”她佯装生气地把头扭向另一边，不到两秒又猛地回过来，双眼放光，“樱井，画吧！我很想看，拜托了！哦，对了，漫展什么时候？”
　　“一周后的今天。来是来得及……你真的想看？”
　　“嗯！当然！”她很用力地点头，眼神里的光却黯淡了下去，“只是刚好跟我的面试撞上了，可能没法来给你捧场……”
　　“没事，这可是你的重要一步啊，”我赶忙把一点点失落埋藏好，“况且，同时为自己努力，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答应了？”她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
　　“诶？”
　　“好！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哦！就这样！加油干吧！”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