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缄默不雨》Rill

2、二

　　“由于今年夏季风登陆时间推迟，全国大部分地区已出现伏旱天气，气象部门表示，这种高温少雨的情况还将持续三周以上。下面让我来看局部地区天气预报……”
　　不知是不是受天气影响，连播报员的声音听起来也有气无力的。动不动就停电已经够煎熬的了，要是敢再停水……我想会暴走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电脑上正放着海贼王的最新一话，因为看过漫画了，所以我稍稍拖动着进度条。对于像路飞这样单细胞的家伙，我很羡慕，每一次行动都不需过多的犹豫，只认准是为了梦想为了伙伴然后就近乎本能地作出判断，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或大哭，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追求的的事。而那片将血与汗冲淡将勇者推向远方的耀眼的蓝，于我，却只有在一台僵硬地按程序运转的机器前注视着它以及它所承载的他们的份。所谓的热血经数据化处理后，已传达不到我心里。黑底红色的“To be continued”字样出现在屏幕上，我舒展着双臂往后向椅背上一靠，整个人像融了的奶油冰淇淋化在椅子上。
　　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明明眼睛很酸，我却不敢闭上。因为一闭上，便全是她的影子。距离初次见面已过去五六天了，我们也算是逐渐熟悉了起来，起码不会再出现那次的尴尬场景。
　　我有意无意地向修一问起过她，他说她是东大高材生，趁着暑假来打工的，其他情况也不怎么了解。东京大学……四个字似乎一下子把距离拉远了，几乎赶上光速。也是自那天见面之后，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叫青空的外卖，中餐与晚饭。要在之前，我还常常靠着家里那么点儿存货，冲一桶泡面或是炒碗蛋炒饭随便解决肚子的需要，而现在的频率，让修一都有些摸不着头了。一次，他如此表达他的困惑：“呐，如果你是想短期内迅速增肥的话，我推荐你选隔壁麦当劳，或者说你是觉得我们店也被经济危机冲击了有必要照顾一下？”
　　“呃……就当是吃到现在才猛然发觉你店里的菜做得不错不行么……”
　　“我是不是该泪流满面地抱着你大腿说‘谢天谢地你终于发现了’？……信你才有鬼咧！”
　　所幸他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多年相处下来也早已摸透我的个性，既然我不想说便不会追问。
　　不过当然不是那么幸运地，每次开门见到的都是她，毕竟青空的客源还是不错的，负责外面大约四五人。况且一到夏天，外卖需求也随气温直线上升。逐渐地，门铃响起的那一声“叮咚”成了我每天最大的期待，以至于现在一听到就会整个人都几乎条件反射地弹起来。但不是冲过去开门，而是先冲进厕所检查一下形象是否得体……
　　“叮咚”，对，门铃就是这个声音，简单短促的两个音被恰当地拼接到一起。“叮咚”，对，就是这样……咦？对什么对啊！当门铃第三次被按响时我终于反应过来——刚要的盒饭到了！匆匆忙忙冲到门边又停住，撸了几下头发，整了整T恤，最后习惯性地推了推眼睛，一个深呼吸，这才让金属门把的冰凉传入手中，躁动的心瞬间降了温，向下一按再往外轻轻一推——
　　“晚上好，樱井！你的晚餐哦！”是期待中的明快声线，划破了闷热的黄昏，我刚沉静下去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第一次发现，原来声速偶尔也可以超过光速的。
　　“谢谢，辛苦了。”我很想多拖延一段时间，可突然语塞，只是吐出这么几个字然后接过盒饭。
　　“这是工作嘛，”她淡淡地笑了，抬起右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才那么几天，短袖制服无法遮盖的手臂就已经有些晒黑了，“那个……不好意思，可不可以给我杯水？之前出门的时候忘了带……”
　　“你手上的快餐送完了吗？”几乎没有多想，我就问出了口。
　　“诶？”她愣了愣，“嗯……暂时都完成了，你是最后一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谨慎地开口：“不介意的话，进来休息一会儿吧，我开了冷气。太高强度工作的话，当心会中暑哦。”我恻了侧身，让开一点儿空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她似乎稍稍考虑了一下，才微微颔首，“那打扰了。”
　　我租住的地方不大，所谓的客厅也不过是卧室的一小部分，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一个阳台，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幸好平时也有整理的习惯，房间还算井井有条，顶多是书和食品包装纸可以在各种角落找到。
　　“你随便坐吧。”我说着走进厨房拿杯子倒水，顺便加了几块冰，出来的时候，她正在我那个大书架前翻着一本漫画，看得很投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我。我无奈地摇摇头，走过去把杯子往她脸上一贴——
　　“啊，”突然的冰凉使她轻轻叫出了声，抬起头，笑着接过杯子，“谢啦，还加冰了呀。”
　　咕噜咕噜，她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满足地抹去唇旁的水珠，开玩笑地说：“复活啦！”
　　“话说回来你还真宅呐……你知道吗，据说要了解一个人，只要看他的书架就行了。”她说着指了指书架。我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要在以前，我都会无所谓地扔回去一句“对啊，你有意见啊”，而今时却不同往日了。但她忽然一转折——“不过你宅得还蛮特别的。”
　　特别？听她的语气不像是贬义，我一时难以理解：“什么意思？”
　　她晃了晃手上的《少年Jump》：“你这里一部后宫作或是纯卖萌的作品都没有，反倒是少年漫比较多，就宅男来说挺少见的啊。”
　　我被她认真解释的样子逗笑了，“听起来你对这方面还蛮了解的么？”
　　“嘿，被你发现了，其实我也算个ACG爱好者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书挡了挡脸，匆匆蹲下身把杂志放回原位，转移话题，“对了，这些我可以借几本回去吗？我保证不会弄脏弄坏！”
　　“当然，你尽管挑。”原来是“志同道合”的，心情一下子爬了上来。
　　“那先谢了。”说完，她便将目光锁在了一排排书上，手指一一点过去。
　　我回到桌前，网上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我尽量克制着不去在意，可事实证明我办不到。时间像是水泥被砌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无法向前推进。空调似乎失灵了，我只感到体温“噌噌”地往上蹿。
　　“诶？樱井……”她的声音敲碎了无声的屏障，“这些是你画的么？”
　　大概随手把一些作品也塞在书架上了吧，我头也不回地答道：“啊，同人而已。”
　　“哎……”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反驳，“可这些看起来不大像啊……或者是哪部生僻的作品的同人么？”
　　“怎么可能，我画的大多是国民漫你应该认得出来的……等等！”我突然想起什么，一颗原子弹被强行掷入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一朵蘑菇云。我猛地站起来，踢开椅子冲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几张明明早已泛旧在我看来却格外刺眼的画纸，匆匆将它们粗糙地卷起，抽开一旁的抽屉，不管三七二十一往里面一扔，用力合上。
　　我在做什么啊！冷静下来之后，很是烦躁地挠挠头，往旁边墙上一靠，不敢回头但也能想象得到她惊惶疑惑的神情。我费力地动了动唇：“抱歉……”
　　“不，没事……你还好吧？”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声音怯怯的，像隔了层窗。
　　吓到她了吧，我很是懊恼地甩甩头：“抱歉……”除了这个词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背上像是被两根火柴引燃了油田，而那火柴便是她落在我背上的目光。
　　“呐，樱井，你猜我的梦想是什么？”她忽然转移了话题。
　　“梦想？”多少年没听到这个词了……我困惑地回过头，她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书架上，“呃……企业高管？”
　　话音未落，她就捂着嘴“咯咯”地笑了：“你觉得我像吗？”
　　“不像，”我立马老实地甩出回答，“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哦，之前我只告诉过一个人。”她转过头对上我的双眼，又眨巴几下眼睛，里面似乎藏了另一个天堂。
　　我只感到心头一颤，愣愣地等着她接着说。
　　“声优哦，我想成为一名声优。”她的语气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你……声优？！”我吃惊地长大了嘴，老实说，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可听修一说你是东大金融系高材生啊，怎么……”
　　“那是被逼的，”她撅了撅嘴，“我爸妈都是东大毕业的，他们说如果我不考上东大经济类专业就不会同意我做其他任何事情。所以痛苦了很久呢，总算快熬出头了，嘿。”
　　“这样啊……”震惊之外，还有一丝窃喜——我是知道她梦想的两个人之一啊，另一个应该是她的挚友之类重要的人吧。
　　“所以，刚刚的画……我没感觉错的话，是你丢了的梦想，对么？”
　　饶了一大圈，原来是想说这个，真是败给你了。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再坚持一下吧，拜托了！”她站起身来，朝我双手合十，大拇指还扣着一本没来得及放下的漫画，几秒之后放下手，指指抽屉，“刚刚我是替它们说的。每次我快扛不住了的时候，就会这样告诉自己。呃，我好像说了多余的话，如果是我自以为是了请见谅！那……这本书我先借走啦！谢谢招待，该奋斗去了，拜拜喽！”
　　直到送她出门后，我还处于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的精神恍惚的状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