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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战何时休?房子乱了一切都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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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由房子引发的冲突后,数日里,余水和刘强都决口不提“房子”,白天他俩单位各忙各的,晚上回家各待各的,从前无话不谈,如今无话可说。
心里装着房子,剩余空间小了,一点事都容不下,看什么都不顺眼。
一转眼,冷战持续近半月。这天,刘强正办公室看邮件,突然手机响,一看是母亲,肯定又唠叨房子,没房啥事儿没有,不接。
铃声执着了很久才停,刘强注意力又回到邮件,一行字没看完,电话又响,不是妈是铁哥们汪峰。
汪峰是刘强当兵时一个班上下铺的战友,复员后,他俩各自成家立业,汪峰夫妻和睦,孩子听话,事业稳健。刘强离婚前做餐饮,离婚后事业也止步了。后来得一机会,想改行做电子,汪峰大力支持,借给他第一笔启动资金,所以,汪峰是哥们也是贵人。
汪峰来电跟刘强说他正急着买房,股票都套着,理财没到期,自家有的外边借的,东拼西凑首付款还差三十万,他打算在刘强这暂时周转一下。平时生意上都汪峰帮刘强,如今哥们难得张口,自己责无旁贷。
钱的事谈妥了,刘强无心办公,正欲电话里倒倒苦水,不成想对方居然有感应:“哎,刘强,我怎么觉得你今儿情绪不高?有点不对劲。”
“唉,你算问着了。”刘强欣慰这才是哥们,“连着好几天失眠,心里烦,昨晚胡乱做了好多梦,不好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说说怎么不好?”汪峰问。
“我梦见余水一下子变成滕曼了,我的天!”一想起那梦,刘强手心就汗津津的,“唉,我愁得不知日子咋过下去,一急,就给急醒了,幸好就是一梦!”
“怎么?难道你和水儿吵架了?”汪峰诧异,刘强他俩婚后几年,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从没红过脸。
“岂止吵架,估计,能不能过下去都悬。”
汪峰一惊:“干嘛?说具体点儿,几天没见,就天塌地陷了?至于吗?”
“唉,房子闹的!”房子像块大石头,一直堵刘强心里,“最近我家拆迁,房子有可能没我的,她一听就急了,还发誓赌咒和我父母决裂,她说这么绝,这日子当然不好过了?唉,真没想到,她这么计较,简直变了个人!”
“再说具体点儿。”汪峰深知余水的为人,觉得不可思议,“她这样了?不像啊?里边肯定还有别的,你详细说。”
刘强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随即叹道:“唉,还是哥们你有福,摊上个省事的,知足吧!原来以为,水儿和津津一样,一遇事分出高下了!差距太大了!”没等汪峰开口,他又抢着说,这几天憋得他够呛:“汪峰,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不一样呢?你妈多偏心你哥……”话一出口刘强迟疑了,汪峰的家事是他的短处也是痛处,“哎!说这些你别过意,心里别难过,我只是打个比方。”
“没事,你说。”汪峰了解刘强的脾气秉性,就是太直并没恶意。
“你说,你爸妈多偏心你哥,好事没你的,麻烦都你担着!我看呐,你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你哥就是来讨债的。这些津津都不在意,不计较,凡事忍耐,真让人佩服,这才是好媳妇,我真希望余水也能这样,羡慕啊!哥们儿,你是有福之人不用愁啊,我告诉你,男人这一辈子,娶个好老婆才算是真正的好命呀!”
“你说完了?”汪峰耐心听罢,才问。
“嗯,说完了,真是不吐不快!”刘强话说出去了,气也没了一大半。
“那,轮到我说说啦?”
“你说。”
“我旁观啊,跳出来看这事儿吧,感觉你处理得特拧巴了。”
“怎讲?”
“你求体谅,对吧?”
“没错。”
“既然求体谅,为什么不先紧着苦水倒?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心一软,不愿意的也愿意了,何乐而不为呢。别怪我老话儿重提啊,你当初一穷二白,人家跟你,那是一不为财二不为色,不就爱你这人,宝贝你这人嘛?你一为难,她一心疼,体谅自然就有了,想达到目的,得用心,光嘴上要求,怎么行呢?”
“嗯……”刘强电话里沉吟了半晌才说,“我以为她善解人意,她应该……”
“哎。”他说到这,汪峰打断他,“我拦你一句啊,这家里的事儿啊,没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愿意不愿意,她愿意了,你说什么都顺耳干什么都顺眼。还有,再聪明的人也有笨是时候,再大气的人也有小气的时候,人无完人嘛!”
“哦,你是让我顺着他,和父母去争,和兄弟反目,把父母气出个好歹,也得给她房,她才愿意,这哪行?”刘强反驳道。
“你呀,简直不会拐弯。”汪峰替他着急,“我的意思是,即便你让她接受没房的事实,也得让她乐着接受吧,我说的是这个愿意,你懂吗?”
“唔。”刘强有点明白了。
“所以你得先说苦衷,绕个弯,你想达到目的,过程很重要,两点之间未必直线最近。这事儿很明显,是你操之过急,鲁莽了,房子父母给不给还没定论,你可以跟水儿婉转着说商量着来,也听听她的意见,执行不执行在你,你跟她商量是尊重她,她要的其实就是一个态度,很简单,你得先弄清她想要的是什么?”
“事情太突然。”刘强解释,“我俩那天一直商量买房,后来我才想起家里分房这点事儿,说句实在的,我一开始都拿家里给不给房没当回事。”
“你呀,太自我,过日子俩人的事,家事有你一半她一半,你觉得顺理成章的别人未必一样想法。”
“是啊,她也这么说,也许是我做得欠妥?”经汪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嗬,你呀,那是相当的不妥,你那架势,一上来强迫她接受,先把二老推出去当恶人,惹得她对老人有意见,你还不知死的提腾曼,这不火上浇油吗?再不计较的女人醋还是会吃的,刘强,她这醋一吃上,自然你说什么都不对了,毛巾两头反着拧,越拧越紧,较劲呗。你呀,夫妻之间相处也得跟同事客户一样,必要时也得谨言慎行,绕道迂回。”
“嚯,我公司一天下来还不够累的,回家就想简单点轻松点。”
“家事不比公事轻松,花心思跟花钱一样,你这儿省了,别地儿肯定得费,我看你呀,就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女人都爱较劲,跟她硬碰硬哪行,遇事,实在反应不过来,你先学我。”
听汪峰这话,刘强乐了,打趣道,“你让我学你,装孙子,哈哈,我可学不来,不会那套,酸了咯叽的。”刘强虽嘴上硬,可心里早被他说软了,他分析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有问题,不能怪余水,她那些狠话其实也是自己逼出来的。
“嗨,酸怎么了,酸有腐蚀性啊,她被你腐化,自然融进你了,真是。”汪峰驳斥他,“装孙子怎么了?哦,许她们女人发嗲,就不许咱男人孙子点儿,为达目的不得能屈能伸啊,总摆个臭架子有用吗?再者,跟老婆摆架子有必要吗,服软没你的亏吃,对待老婆跟对待领导一样,先表决心,然后一堆但是,最后提要求,政策肯定向你倾斜。”
“唉,整天对着客户装,已经够累的,回来还得装。”刘强有气无力道。
“你周全客户为什么?哦,就因为他们是衣食父母?你可别忘了,你忽略老婆,哪天她气跑了,孩子谁带?老人谁照顾?家谁搭理?家就是大后方,粮草一断,我看你生意场上仗还怎么打!难道你此前的婚白离了?餐馆白赔了,学费白交了?经营一个家呀,花心思远比花钱多,客户给你的是钱,老婆予你的是情,钱没了还能挣,情伤了想补救,太难了。再者,你外边应付客户,她家里照顾一大家子人呢,我告诉你,家人有时比客户难应付,你也得体谅她,别小看家务,老的小的,扔给你一天,你试试,你肯定不出三天就想回来上班。”
“唉,这话她常说,没听进去,今天听你一说,是那么回事。”刘强傻笑着。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人往往听不进家人的话,外人说什么都在理,这就是,同一句话,不同人说,效果也会不同,还得自己会听才行。唉,旁观者清,说别人都能耐着呢,摊我自己身上经常犯糊涂,左右摇摆,咱共勉吧。”汪峰还想往下说,办公室外突然传来叩门声,他说了声“请进”转过来告诉刘强:“哎,我这来人了,回头咱见面聊!”
汪峰正欲收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见秘书已推门进来便示意她等会儿,随即捂着听筒小声嘱咐说:“刘强,关于你那噩梦,我再啰嗦一句,没有哪个女人生来就是个泼妇,人的长短都是给逼出来的,滕曼身上有问题,你问题也不少,水儿比她好相处多了,够让你省心的,津津也是,刘强,咱得知足!”
(五)
汪峰的话刘强的确听进去了,下午开了个会,会后他反复思忖怎么和余水谈。手机响了,是妹妹刘畅,经她提醒,刘强才想起明天是母亲七十大寿。瞟眼台历,上边各色水笔勾勾画画,是余水帮他标记一年来重要日子,如果不吵架,余水肯定早准备好礼物,来公司等他一起回家,刘畅来电也喊他们回去吃饺子。
收线后,刘强先订了两瓶茅台礼酒,等楼下商家送酒的当儿,他想好怎么说,刚拿起手机,手机就开始在手心里颤动,来电的居然是余水。
既然台历上标记了,余水心里自然也标记了,婆婆七十大寿,头天的催生饺子定不能落。你不仁我不能不义,自己绝不干让人挑理的事儿,拿定主意,她网上订了礼物,东西一到,主动大方联系刘强。
“你妈过生日,晚上是不是得去吃饺子?”她不冷不热,刘强反倒热情:“嗯!晚上咱回家,你等我,我开车去接你!”
二十分钟后,刘强从单位接上余水往家赶,余水一上车就注意到后座上的两瓶五粮液国宾纪念酒52度,这酒网购貌似够价,实体店更贵,余水暗自用手机一搜,天哪!网购一瓶将近九百块,两瓶就小两千,那,实体店肯定突破两千!那年给余母过生日,六十大寿,刘强临到跟前才拿出五百块钱购物卡,还是公司过年打发客户剩下的,怎么?对人对己,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两瓶五粮液带出千头万绪,每逢过年,刘强主动给公婆好几千,丈母娘那他缺乏主动,他全国各地没少跑,却从未主动给丈母娘带过东西,东西次要,主要是人心。
以往这些从不留意的桩桩件件都想起来了,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越比较越不平衡!
“水儿,谢谢你惦记我妈,那天的事儿……”路行至一半,刘强终于酝酿好了,想主动道歉缓和关系。
“没什么,应该的。”余水一肚子怨气,说话更没好气,“反正我为你们家做什么都是应该,想把日子过好了,以后少提要求多办事儿就对了,吃亏是福,哼哼,也不知福都在哪了?”余水赌气说完,又朝那两瓶五粮液瞥了一眼,它们就像两根刺,扎人。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愿意不愿意——她现在做的,是她最不情愿的,可不情愿又怎么样?违背个人意愿做给别人看的时候多了,那句电影台词怎么讲:成全别人,恶心自己!
刘强见她甩出一句绷着脸半天不吭声,试探着问:“你还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不好偏偏生气。”她扭向他,机械地挤出一个微笑,“你放心一会到你家我会配合,不会给你坏事,以德报怨,中华妇女的传统美德,忍辱负重!”
“我跟你好好说,你还赌气,咱能不能心平气和聊聊,咱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水儿。”
“哼哼,不经风雨,不通世事,从前天真烂漫,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知道了,就该学老实点。”两瓶五粮液明晃晃的,晃得余水难受,它们简直不是酒,而是两颗定时炸弹。
见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刘强住了口,默默开车。今年天儿热得有点儿早,刚五月中旬,就开始天天闷雨,余水嫌空调不舒服,打开车窗,刘强打开收音机,呼呼的风声合着广播,俩人各怀心事,根本没人在意广播的到底是什么。
到家后,只刘强的妹妹刘畅,四弟刘亮在,其他人根本没来,余水又不爽了,就自家住得远,跟前大哥大嫂一家根本没露面,妹夫和弟妹称忙缺席,嗬!人家都忙,就我们闲,逢局必到还得面面俱到,凭什么?
生日家宴,喜庆的日子,可相由心生,余水根本笑不出来,饮料酸涩,饭菜牙碜,懒得听,懒得说,旁若无物,尽管公婆一如既往地有说有笑,夸自己懂事孝顺,夸礼物贴心顺意,可在自己看来全虚头巴脑的顺情说好话,应付自己这个局外人的。
“爸妈,明儿生日宴我请。”刘强突然一句,整晚余水就这句入耳了,“我俩商量好的,去聚贤阁,是吧水儿?”她任他拽,不予理会,机械夹菜往嘴里填。
“哎,哥,聚贤阁一桌得要好几千呢?光你一家负担重,咱四家均摊就轻松了。”还是刘畅的话入耳中听,余水盼着刘强不再逞能,可他反其道而行之,余水想爆发场合又不对,总算忍到出门,一上车,引擎一发动,余水也跟着发作了:“刘强,你有病啊!都是子女,犯得着你冲冤大头吗?争房子你落后,花钱你倒往前冲,你脑子进地沟油了哈?”
“给我妈花钱,怎么冤大头了?七十大寿一辈子就一次。”
“不是冤大头,也是冲大头,刘强,咱不比他们在座的任何一位富裕!”
“孝心跟富裕不富裕没关系,只要对老的有心。”
“对,刘强,你算说到点儿上了,对自家人你向来有心,对我家人你就没心!”
刘强没搭腔,兀自开车,他明白,此时一开口准又一架。
“刘强,你没话说了吧。”余水以为他听进去了,“既然是夫妻,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你算算,你今天拎去的酒,将近三千!我买的高级按摩头盔小一千吧,明天酒席少说也得三千多,满打满算六千都打不住!哦,你妈七十大寿一辈子就一次,我妈六十,一辈子不也一次吗?你当初怎么不尽心尽力给办一次,拎这些礼物花这么多钱呢?”
刘强也觉得是,不行,就等岳母七十也大办,可这话现在说,太早,说了反而像是赌气,说了不如不说,他仍保持沉默,车里仍余水一个人的声音:“刘强,你想请客,大包大揽跟我商量了吗?我跟你声明,从今往后,对于你家,别总有好事了推我出来,有坏事了拉我进去。还有,你说过的,咱家所有都是我的,都归我管,你这么造可不行,凡事都得通过我!”
“我给我亲爹亲娘花钱那叫造吗?你真是计较得不是地方。”刘强终于忍不住了。
“你就一心想着你亲爹亲妈,就不想想我亲爹亲妈,我对你爸妈咋样?你对我爸妈咋样?”余水又开始绕口令,这一比一绕刘强就烦,可他越烦她越说,“你凭良心讲,逢年过节你给你妈多少钱,给我妈多少?”那两瓶五粮液终于引爆了,“刘强!平心而论,论对咱俩的帮助和付出,你妈多还是我妈多?”
“我妈就一农村老太太,她不是穷吗?就喜欢儿女给点钱,你妈一城市时尚老妈,世面见多了,又不缺钱,我估计她不会计较这些,也就你没事找事。”
“缺不缺钱是她的事,你心里惦记不惦记是你的事,哦,穷还穷出理了,穷就得有人惦记,不穷就该着没人管没人疼,少强词夺理!少给你的自私找借口!”
“又来了,啊呀,我这一个劲忍,你却没完没了,这不是放着好日子没好过吗?”
“刘强,你真没心,真自私!你停车!”
“干嘛?这快速不能停!”刘强不仅没停车,反而加速。
余水岂肯罢休:“不能停也得停,我再待下去非得爆炸不可!”
车正行在通辅路出口处,余水不停地吼,手疯了般去启门把手,“刘强,上辅路,你停车,不停我就开门跳下去!”
“你简直疯了,咱有话回家说行吗?”
“你开门!再不开,我真跳了!”余水已扳动把手,门吸开一缝,热风呜呜灌进来,刘强吓坏了,赶紧打右煽火紧急停靠,未停稳,余水夺门而出之后便如一阵风旋没了。刘强有点懵,似乎没反应过来,目光僵直在前方某个点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醒过味来,打电话她关机,回家等到十一点,不见人还关机,他担心了,如坐针毡,大晚上的,她一个人……她平时总提醒他,微信朋友圈里总有发布,女人半夜跑出去净出事的,男人也得当心。刘强就纳闷了,平时她一过十点在外边,但凡没开车,都要自己接,可,情绪一上来居然天不怕地不怕了,唉,出去找吧,也没个目标,正担心着,门响了,她回来了,还绷着脸,他正打算说点好话,哄哄,岂料,她居然一阵风似的卷进洗手间,不久,他就听见了淋浴的哗哗声……
入夜了,卧房里柔软的大床上,俩人还是各自把边,各怀心事,从那天争吵到现在,十二天了,这十二天比一百二十天都漫长,刘强目光凝固在窗帘上毫无睡意,屋里很静却听不见余水均匀的呼吸声,这就意味着,她也没睡。
刘强轻轻翻身,平躺着,目光直杵到天花板,心里在想:原本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还想买大房子,现在可倒好,梦想总被现实一一击破,一个屋檐下生活,和和睦睦再小的窝也是家,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再大的房也没半点家的感觉。
(六)
第二天,刘强一觉醒来时,身边早空了,单元里寻了一圈,没人,那人就像一阵过堂风,天黑刮进来,天一亮马上刮走了,单元里感觉空,人心里也感觉空。
下班前,他又试着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依然关机。
到了聚贤阁酒店门口,他停好车进了大门,边往里走边琢磨,母亲七十大寿,自己做东反倒一人来,往常不论家里大事小情,俩人都出双入对,如今落单,找个什么理由呢?
来到包房前,理由想好了,一推门,爸妈、大哥大嫂、孩子们都在,他应承的同时发现,其中一把座椅的靠背上挂着件浅驼色风衣,他眼前一亮,她居然来了,这不她的外套吗?可?只见行头不见人呢?
“哥,你来了。”刘畅从包房的洗手间出来,一见妹妹他心往下一沉,他突然记起来,有次去香港,他给余水和妹妹各带回一件一模一样的。
“哥,你怎么不和嫂子一起来?”刘畅这么一问,他更肯定了,外套不是余水的。
“哦,她……”他刚想解释,母亲打断他:“刘强,不是妈说你,你俩人真不会过日子,来还不一块儿,大老远的,一个开车一个打车,就不会省省?你生意刚转好,可不能忘了苦日子。”
母亲这话把刘强弄糊涂了:“您是说……”他刚开口,就被外边由远及近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妈,我嫌刘强跟一客户聊个没完没了,懒得等。”
刘强循声扭头,余水正进来,她仿佛从天而降,也不看他,轻盈掠过几个座椅,在那挂风衣的椅子前大方落座,原来她早到了,刚才和四弟以及妹夫宋成点菜去了。
“对对,她着急,所以我们分头。”刘强边坐边木讷地续上话,感激地追逐她目光,她却一扬下巴视而不见,转向其他人没话找话搭讪。
他俩这些小动作和小情绪,别人没注意,妹妹刘畅全看在眼里。
人都到齐了,大家纷纷入席,菜也紧跟着上桌,上得差不多了,刘母率先举杯,老太太爱说还耳背怕人听不清,一开口就跟演讲似的,喊:
“我说,咱一大家子都聚齐了!今儿我七十大寿是个由头,把大家聚一块实际是想说说咱家分房的事儿。”
一听分房,余水条件反射瞄了眼刘强,俩人目光一碰,她立即跳开使余光打量其他,众人表情皆由松弛转为紧绷。
余水暗自佩服汪峰老婆李津津的料事如神,津津跟她说,这饭必须去吃,你主动换来刘强更主动,这是其次,去主要目的是,越这时候,刘家的集体聚会越不能落,大事临近,如今刘家中心议题肯定是房子,矛盾归矛盾,日子归日子,别因小失大。
果不其然,刘母一开口就是房子,老太太虽不识字,但讲话有板有眼:“你爸他让我代表说,那我就说,是吧老头子?”她瞅着刘父,刘父冲席间微笑点点头,然后说,“今儿你妈生日,万事由她做主,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俩事先商量好了。”
席间鸦雀无声,连大人带孩子一致屏住呼吸,此时,屋里掉根钢针肯定能听响儿。
老太太领命后便利落操刀,分蛋糕似的分起了房子……
由于现有宅基地上的两套院落是当年老大刘刚和老四刘亮哥俩帮老两口一起盖的,他们曾出了大力搭了不少功夫,所以老太太宣布,给他俩多点,各一百三十平米。
轮到说老二刘强时,刘强目光一直游离在老婆和老娘之间,摸不透老婆怎么想?更猜不出老娘怎么分?老娘不给,老婆会不会闹?他手心里汗津津的直看余水,余水胳膊肘担桌面,手半握拳杵着腮帮子挡半边脸,他越看不见她表情就越紧张。
刘母仍继续说着老二:“刘强打从当兵十六岁就离家了,这些年一直外边自己闯。”刘母边说边瞅向余水,余水迎向她看,刘强以为她有话要说,心嘭嘭直跳。
刘母冲余水微笑点头,余水还以微笑,刘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听母亲说:
“虽然老二从小没在家,盖房没出啥力。但,既然养老送终都有份,那这房子就谁都不能落,当爸妈的不偏不倚,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能不给,再者……”
刘母虽是村妇,但说话既有分量更有分寸,拿捏适度,这种场合她闭口不提滕曼,说话张弛有度点到为止,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同时向余水投来赞许的目光:“我这二儿媳,水儿,跟我其他儿媳一样的孝顺贴心,平时儿子没想到的,她一准能想在先,摊上这么好的儿媳是我和你爸的福分,刘强啊,这房要是没你媳妇,还真就没你的份了!”
将心比心,老太太三言两语着实说到了余水心坎里,她顿觉面颊和眼圈发热,喉咙似乎被卡住了,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激动还是惭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结账时,余水装着去洗手间暗地里把帐给结了,总共三千八百六十元整,数挺吉利,心情也不错。
出酒店时,刘畅把厚厚一卷百元人民币硬塞给余水,说这钱是她连同大哥和四弟那三份,余水非不要,刘畅最后急了,说,为父母尽孝,儿女都有份,余水坚决不接,刘畅凑近刘强耳语几句,刘强就接了。
刘强这一接,余水反倒不踏实了,该得的得了,该舍的就得舍,酒席的钱就该自己出,自己也愿意出,这样才平衡,今儿的事才算完美。
“刘强,你干嘛接刘畅的钱?”上车后,开出去不远,余水忍不住埋怨刘强,“你妹妹嘀嘀咕咕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是不是咱俩闹别扭,她看出来了?”
女人都敏感,时而自以为是,时而料事如神,刘强心里有数,笑而不答。房子的事皆大欢喜,刘强终于放松了,见余水还纠缠在里边,觉得可笑,故意逗她:“哎?你开始不是主张这钱平摊的吗?她给咱,岂不正好?”
他挑衅,余水白了他一眼:“行啊,你在这等我呢?我承认,在房子的问题上,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行了吧。”
刘强扑哧乐了,把手搭在她手上,拍了拍连哄带逗道:“是我小人小心眼,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哈哈!”
见刘强服软了,余水反倒来劲了:“刘强,我发现你妈的优质基因你一点没继承!你瞧人家老太太,不识字却识大体,读不懂书本却读得懂人心,用心了,说出话来才入情入理,让人心服口服,你懂吗?”
余水贬刘强赞婆婆,刘强听着能不美吗?
“要不怎么她是妈,我是儿呢。哎,水儿,其实你的大气像你婆婆,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哎,我随我妈,我妈怎么比不上你妈了?”余水又犯矫情。
“嗨!你看看你,又想歪了,又没事找事了!我丈母娘那是谁啊,高端大气上档次!”
“你少玩虚的……”余水嘴上骂心里美,刚想再往下说,手机响了,她一看来电诧异道:“啊,说曹操曹操就到呀?这么晚了,我妈来电话干嘛?她很少这时打?”她有些担心,赶紧接听。
“你们在哪?家没人接?”余母声音低沉,余水更担心了,“在外边,怎么了,妈?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在外边方便吗?如果方便来接我一趟。”余母说。
“哎呀,方便,您先说怎么了?急死了!”余水越听越揪心。
“唉,你弟弟和潘玲又吵架了,这回倒好,余成那混小子居然动手打人。我比你爸离他那近,你要没空我打车去。”
“哎呀,快算了,您大晚上一人打车我还不放心呢?准备穿衣服下楼吧,我们快到了,他们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房子,见了面咱细说。”
车子往余母家一路开,余水一路想,余成和潘玲结婚两年为房子吵了两年。
余成没正经职业,没学历也不上进,从前跟父亲混,父亲生意不行了跟小叔混,开豪车住酒店,全靠面子吸引女孩,可面子纸糊的终究一捅就破,之前若干女友就这么散的。
轮到潘玲,她农村来的,学历没有工作难找,偌大城市凭什么安身?老乡劝她,没文凭凭长相,学问高不如肚皮强,首先找男人其次找工作。于是经不少人介绍,左挑右选,最终被余成的假象蒙蔽,认识后,天天车接车送,殷勤左右,余成经常带潘玲去酒店过夜,有人上床N次不着痕迹,她一次就中了枪,居然怀上了。孩子的不期而至让俩人的关系直奔主题,谈婚论嫁一触及现实,余成的伪装各个被击破,潘玲明白了也晚了。
生活就是这样,你追求真实,生活就还你真实,你追求浮夸,生活就给你浮夸。这个婚结得相当勉强,潘玲原本想找个男人有靠,却偏偏碰到个不靠谱的男人。
婚前她和她家提出条件,想结婚,必须得有房。
余父舍不得孙子也想挽留儿媳,像余成这条件,城里的姑娘看不上,乡下的算高攀,没准成了家,孩子一抱,俩人就凑合下去了,夫妻不都是凑合凑合着,就一辈子了,希望坏事变好事吧,于是,他拿出压箱底的三十万给了儿子,让他去贷款买房。房买了,婚也结了,但,房产证、购房合同,一切证明房子存在的依据就像一肥皂泡,被余成越吹越大,一捅就破却没人去捅。
一想这些,余水就心跳加速,觉着憋气,她打开车窗想透透气分分神,微风徐徐扑面,月色撩人人不觉,心烦,她抱怨着:“这世界上就缺一剂良药。”
“什么?刺激荷尔蒙的药?”刘强被晾了这么多天,心正痒痒。
“弄死你,想什么美事儿呢,我说是后悔药,当初就不该答应余成他俩结婚,我爸不明就里,非把他们往一块凑合,从前就余成一个麻烦,如今又添俩。”
的确,两年了,余成的房始终是个谜,余水的情绪很快传染了刘强,他也紧张了:“他房子到底买没买?”他边说边打闪火转弯,快到余母家小区门口了。
余水心神不宁道:“如果没买,钱去哪了?我不敢想,太让人不省心了!”
在余家,余成纯属不安定因素,要说这一家子女,良莠不齐,一人好绝带动不了全家都好,可一人不好必定殃及众人遭罪,所以对自己负责就是对家人负责,余成啥时才能明白?余水觉得自己很累,刘强的生意刚有起色,自己终于可以不为柴米油盐发愁了吧,却还得替别人发愁,有担当的就得多担待,家,原本就是个难找平衡的地方。
车在俩人默默无语中到了目的地,接上余母,车里依然很安静,估计大家想法一样,房子到底有没有?这俩人总是吵架,到底哪天是个头?
“俩人都不懂事?”余母打破沉默,“都太自私,多少次了?吵架了才想起老的,和好了,电话都不来一个,没心呀,唉,一心只为自己活,向来对别人不管不顾。水儿,刘强,相比之下,还是你俩省心呀!”
刘强和余水一个劲劝,劝归劝,但心病还得心药医,病根在余成,他结婚两年来,余母苍老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