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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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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下以后,天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黯淡了下来,等到陈将抱着何谷站在两人的小院门前,外头都已经看不清道了。
江绪乐紧赶慢赶的追了上来开了门,陈将侧着身就撞开了门扉,径直走了进去,脚不停蹄的直奔大屋,一片乌漆墨黑的也能双手稳稳的把何谷放到了炕上。
一伸直身体,何谷就忍不住痛吟了一身,抱着肚子缩到了炕靠里的墙边上,团着手脚闭着眼,可怜兮兮的。陈将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上,两道笔直的眉毛皱得死紧,手还半屈着,似乎在等着,只要何谷现出什么不好来,立刻准备抱着她往村南找柳郎中去。
“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好像说话声大点也能加重病情似的。
何谷仍旧是闭着眼,眉心都锁成了一个川字,眼角还有若有似无的湿气浸染,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等江绪乐去厨房找来了半根短粗的蜡烛,点着进了屋子,就看到陈将来来回回在床边打转,伸手又不敢碰,眼底满满的都是担忧。而何谷,大约是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一脸苍白的蜷缩在炕角,这样的天居然也出了一额头涔涔的冷汗。
她走到了桌子边上,往桌面上滴了几滴蜡油,趁热把蜡烛底往蜡油里一戳,蜡烛就立在了桌面上。
陈将转过头来,看着江绪乐的眼睛甚至是有些气怒的,毫不客气的开口道,“你一个孩子家家的,真能懂这病理?莫要耽搁了你姐姐的病情!”他是着急的,一路抱着何谷回来,他甚至都能闻到沾在自己胳膊上的血腥味。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一个垂髫小儿看着却淡漠不在乎的样子!这可是她的亲姐姐!
“……”
江绪乐抬起头,就着微弱的烛火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皱着眉头一身凛冽气息的男人。好纯情!!!她在心底赞叹道。他是真的担心何谷的身体,怕何谷有什么意外的。她直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那眼底对她有多少不满,对何谷就有多少担忧。好男人啊!对个几面之情的乡里就能这么关心,实在是难得了。她突然想起了大周婶子中午那担忧的样子,和陈将比起来,真是虚伪得狠了。
她侧头看了何谷一眼,拉着陈将就把他拽出了屋子外,轻轻的阖上了房门。
“陈大哥,”没有了蜡烛的照射,院子里骤然黑了下来,边上窗户透着的浅浅的光甚至都看不清陈将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搓了搓手,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才继续开口道:“姐姐这病……好像不是病的……”她小心的想着措辞,一个九岁女童的思想和言语?!我去,姐离九岁已经很多年了好吗!
陈将低头,定定的看着面前还不及他胸腹的吞吞吐吐的小丫头,夜色一点没妨碍到他的视力。
“不是病,是什么?”他克制不住自己语气中的淡冷。何谷那苍白委屈的样子,埋在他怀里哭诉的样子,若不是这小丫头闹脾气,何谷何至于会受伤?他深呼吸,却不曾深想此刻因想起何谷而从心底涌出的叫他莫名的怜惜。只觉得不曾珍惜自己手足至亲的丫头看起来那么欠揍!若是可以,若他能有一兄弟姐妹,他该何等珍惜!
“呃……娘说过的……姐姐,是女孩,都会有这病,会流血的,等以后小乐长大了,小乐也会有的……”这么说,够幼稚,够直白了吧?她半垂着头,眼角小心的往上瞟,可惜只看得到一片灰蒙蒙的轮廓。
“女孩……病?”陈将只觉得这话语颠三倒四的,可细一思索,却想起了军营里几个兵将凑在一起时说过的荤话--
“……这婆娘啊,哪哪都好,就这每月里两三天,可不给劲儿!”
“……你傻呀,女子葵水时才好呢,你不知道书里都写着么,碧血洗银枪呐!”
“……嘿嘿嘿……”
那两个逛遍了城里花楼,军中官妓的把总在说这时还头都靠在一块,满脸都是猥琐的笑意,还拍了拍在一旁沉默的他的肩膀,状似语重心长的道,“我说阿将啊,你这么素着可别憋坏了身体,不娶亲不奇怪,可这女人,该玩就得玩啊!”
那时他只是勾勾嘴角,一点没有被调侃的自觉。可今天想起,却觉得耳边“轰”的一声炸雷般,一瞬间耳根子都红透了!
葵……葵水?!?!
他握着拳头,恨不能抓在手里的是那两个把总的脖子!
江绪乐只觉得陈将仍旧是沉默不语,接近一倍的身高差真是让她觉得压力山大!!!
难道是姐解释得还不够清楚?
她难得尴尬的咳了一下,舔了舔唇道,“姐……以前也有啊!会流血……几天就没事了……”妈蛋,这是大姨妈!大姨妈!懂不!女人这辈子最风雨无阻的亲戚!
“我知道了。”他压低了声音,沉沉的道。可面上却如起了火一样,烧得一塌糊涂。
一个姑娘……来了葵水的姑娘……
何谷……
脑海里混乱一片,胸口何谷趴过的地方顿时又滚热起来!炙铁一样!
这是……懂了?江绪乐睁着眼睛,试图从这一片夜色朦胧里看清陈将的表情。失败!
”那我……”他想说他先走了,可他转身的时候江绪乐却抓着了他的衣角,两只眼望着他,在黑夜里也亮闪闪的。
“……还有事?”他一顿,硬生生吞回了想要飞奔离开的想法。
江绪乐小鸡啄米一样的飞快点着头,满眼期待的看着陈将,略带委屈的开口:“姐姐病了,要喝水……水缸空了……”
她们两人有明确的分工,她可以煮饭洗衣扫地,但是像挑水和捡柴这样的重担,只有交给人高马大的何谷了。现在何谷来大姨妈了,靠她一个人那么半桶水来回晃荡,累死都不见得能挑满一缸子。
“挑水?担子和水桶呢?”陈将一点异议也没有,扭头就在院子里搜索起来。
江绪乐屁颠屁颠的从厨房里抱出了扁担和一只水桶,冲着陈将模糊的身影道,“还有一只桶,在井边呢!”现成的劳动力啊!真好!
陈将没开口,接过桶和担子就出了院子。
等陈将挑了两桶水回来,江绪乐快手快脚的生了火,想了一下,又从院子里捡了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头,丢进了灶膛,回身想要谢陈将的时候,陈将早又出去了,扁担和桶也跟着走了。
大概,是想替她们把水缸装满了吧。
她笑着,拿着火钳拨了拨膛子里的火。
陈将脚程快,人也有力,桶桶水都是打满了的,来回几趟,缸满了,水都还没有烧开。
江绪乐拿着一条布巾子递给他,陈将没接,只拿袖子一擦额头,道,“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到我家找我!”他其实还是想进屋看看何谷的,可是一想到刚才的乌龙,却还是面红耳赤的。
“会的,谢谢陈大哥了!替我和姐姐问老太太安!等姐姐好了,我会让姐姐亲自登门道谢的。”
江绪乐笑,也没有多做挽留,大晚上的,一个壮年男子出现在两个丫头家里,叫人看见了也确实不好。她在脑海里想着,莫名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送陈将出了门,她关好院子,回到厨房,水已经半开了。
她从灶膛里把那块烧得滚烫的石头拨了出来,从锅里舀了半瓢热水冲尽了灰,才用放在灶台上的布巾层层的裹住。
暖暖的热意很快就浸透了布巾,烘着江绪乐的手掌。她抱着石头,进了屋子。
何谷还缩在床脚,揪着身上的被子盖过头,影影约约的能听到低泣的声音。
江绪乐叹了口气,抱着石头走到了炕边,掀开被子就把石头塞了进去,何谷从被子里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看着她,扁扁嘴,又滚出了两颗大金豆子,委委屈屈的喊道,“小乐……”
“傻样儿。”她侧身跳坐上炕沿,拿食指戳了一下何谷的额头。“很疼?”说着又拉开了她捂着腹部的手,把暖烘烘的石头移了过去。
她自来大姨妈起,这日子就不曾稳定过,时常都是两三月才来一次,到了这里,天天都是奔波忙碌的,也没想得起这件事情来,何谷自己也不懂。大约是大雪天跑路的时候冻着了,这次才来得格外迟,看起来,疼痛也加剧了一倍。
可惜,这里没有现成的止痛片什么的。她眉间微蹙,到底是自己原先没有照顾好这身子,才让何谷今天受这罪了。
“疼……”何谷小小声的道,石头在腹部隔着几层布料暖着,觉得舒服了好些。她翻了一下身子,稍微舒展开来。
江绪乐猛然想到了什么,直接爬到炕脚,把包裹解了,包袱布叠了两层,递到何谷面前,“拿着,垫在身下。”妈蛋!没有卫生巾啊!一觉醒来会不会发现床上血流成河了都!那整一个就是命案现场啊!
“哦。”何谷乖乖的照做,艰难的撑起腰,把包袱皮垫在了屁股下面,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小乐来。”
痛过头,冷战什么的,全不想了。
“等……等等。”脑袋开太大的江绪乐还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吓到有些回不过神来,听见何谷唤她,才深吸了口气,“我先去厨房给你倒点热水喝。”
她溜到厨房,盛了碗热水,又看了看,确认灶里的火都灭了,才端着水回了屋子,何谷侧身躺在床上,撑着手臂望着她。
“喝吧。”她递过水,等何谷喝完了,才把碗放回到桌子上,关了门,脱衣上床,和何谷并肩躺在一块。
“小乐,我错了。”何谷侧过头,低低的道歉。她不该打小乐的,她只是好生气,太生气了。“小乐,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江绪乐也侧过脑袋,桌子上的蜡烛还点着,照着何谷的眼睛,湿湿的,看起来像一只迷路的兔子,不安极了。
“傻瓜。”她摸了摸何谷的脑袋,“我不会不要你的。”
至少在这个世界,你是唯一一个,肯全心依赖我的人了啊。
何谷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保证就笑开了眼,她还是看着江绪乐,眼睛直勾勾的。
“中午……我也错了。”江绪乐一样道了歉,“我不该骂你,那些都是气话,你要是不想成亲,就不成亲,我会想办法养起这个家的,你别担心。”
她回望着何谷,眼神柔软。
“我们,是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