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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江风山庄 ...

  •   太阳升起来,天地间清爽了许多,可冷莞尔心里却是混沌,头脑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莫黍离默默跟着她的身后,隔了一段距离,知道她不想见他。
      出了树林子不远处是一个小镇,算不上繁华,但五脏俱全,街上店铺林立。冷莞尔走近一家茶点铺子,刚到门口,眼前人影一闪而过,一个粗狂的声音已自街上响起,“这里面有什么奥秘?”
      冷莞尔转身看去,见是神偷飞鹞子,他面上笑吟吟的,正把玩着手上的一串青葫芦。冷莞尔不动声色地盯着飞鹞子深刻的五官,“你还可以再闻闻看。”
      飞鹞子笑道:“你真当我傻?”冷莞尔亦笑,“你不傻吗?”飞鹞子面上的笑淡下来,宽阔的手掌握着一个青葫芦,“你什么意思?”冷莞尔愈发笑得神秘,“即便你不闻葫芦里的东西,你以为你能走得掉吗?”
      飞鹞子没有当回事,“我为什么要走?我还想知道《浊醪妙理》原稿的下落呢!何况,以我的轻功,我若想走谁能追得上?”冷莞尔语带嘲弄,“你可以试试,看能不都走出一里地?”飞鹞子打量着冷莞尔,审度的意味明显,“又是激将法?”
      冷莞尔不欲与飞鹞子继续纠缠,转身向茶点铺子里面走,却又被飞鹞子拦住,“好,我便试上一试,若我能走出一里地,你要把《浊醪妙理》原稿的下落告诉我。”冷莞尔面上云淡风轻,慢慢答道:“便是你走不出一里地,我也会把《浊醪妙理》原稿的下落告知你,但……”
      飞鹞子似是不信,急急问道:“但是什么?快快说来。”冷莞尔眼角余光觑了一眼远处静默的莫黍离,继而回眸看向飞鹞子,嘴角噙着一丝不善的笑意,“但是你若走不出一里地,便要认我做师傅,日后见了我先要恭敬行礼,不可简慢,我教你如何长点脑子!”飞鹞子大喇喇地挥手说道:“我若走不出一里地,我认你做娘!”
      暗灰色的影子倏忽而过,飞鹞子已腾空而起,快得如一阵飓风。但那阵风还没有刮过去,已经又被挡了回来,“嘭!”的一声,飞鹞子被人提着跌在地上,不用说,那人是莫黍离,他有那个本事,冷莞尔知道他不会不管。
      飞鹞子吃了满嘴的土,慢腾腾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冷莞尔一眼,霍地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粗着声音喊了一声“娘亲!”毕竟愿赌就要服输,谁让他最后多那一句嘴呢,直接从徒弟变成了儿子!冷莞尔本是想拿飞鹞子撒撒气,此刻见他竟然如此,倒有些不好意思,不觉红了脸,讪讪地道:“你倒是痛快。”飞鹞子觑了觑一旁站着的莫黍离,梗着脖子道:“技不如人,可不就只能认怂了。我这做儿子的都没脸红,娘亲您脸红什么?”冷莞尔的脸却是更红了,热辣辣的,磕巴着道:“也……也是!”
      “我已兑现诺言,娘亲,该是您兑现诺言的时候了。“飞鹞子倒是毫不脸红,五官深刻,如山一般淡定。冷莞尔也不矫情,亦正了脸色道:“你知道枯木斋的枯木婆婆吗?”飞鹞子思忖片刻,“娘亲的意思是?”冷莞尔微微颔首,“正是,好儿子,还不快去!”
      飞鹞子闻言,立时从地上腾起,衣袂烈烈,他已绝尘而去。冷莞尔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许久不曾动一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远处飘渺的云,蔚蓝的天。
      碧蓝的天上飘着白云,莫黍离也看着远方的天空,声音淡得像风,“你想用飞鹞子拖住枯木婆婆,让她忙于应付飞鹞子,远离江湖的是非?”冷莞尔叹息一声,“知道不管用,婆婆一心往江湖的漩涡里扎,任谁也拉不住,只是我心存侥幸,能拖住一时也是好的。不过我又有一丝担忧……你说飞鹞子会不会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那我岂不是害了婆婆?”
      莫黍离柔声道:“其他人要的是宝藏,私心太重了,必然想独吞,得到消息恨不能捂烂在心里;同样的道理,飞鹞子要的是名,即便他头脑不好使,也知道若是这消息宣扬出去,他连宝藏的味儿也摸不着,所以你可放心。”
      冷莞尔自是赞同莫黍离的分析,但她突然又惊觉,昨夜的事情还没过去呢,她岂能就这样毫无芥蒂地与他交谈?她没有再说什么,眸子里温度冷下来,刚转过身体却又被莫黍离拉住了,她只得又回了身,冷冷问道:“做什么?”
      莫黍离不语,只将手里的一串青葫芦递给冷莞尔,这是他方才从飞鹞子手里拿回来的。冷莞尔默默接过青葫芦系在腰上,一转身进了茶点铺子,她发现只要面对他,她总生不起气来,她不能如此。
      莫黍离以为冷莞尔依然在恼他,他也是能不说话便不开口,见她进店叫了吃食在店中一个角落里坐下,他便另选了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也要了早点来吃。
      白粥小菜端上来,冷莞尔也只吃了一口,实在是没有胃口,她低着头搅弄碗里的粥,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是哪里?”莫黍离知道她在问自己,只是她心中有气不愿与他面对面,他只能受着,答道:“方才我问过了,若是骑马,一日便可到江风山庄。”冷莞尔依然不抬头,道:“那吃完就快点走吧。”
      两人各怀着一腔心事草草吃了早点,又在集市上买了两匹马,便骑马向狮子山的方向赶。
      一路上,冷莞尔不说话,只不断打马前进,她不想停下来歇息;她更不想面对莫黍离,以前她说得太多了,到头来,却只是笑话一场,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莫黍离也不说话,眼睛望着前方马背上的樱草色,以前,他一直在逃避她,可他感觉她总在他的身边,如今,她人在他的身边,心却不在了。他能说什么呢?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也只有放开她,让她恨他也好,忘记他也好,只要,她一直好好的。
      天色晚了,两人停下来歇息片刻,彼此相距一段距离,像是过路的陌生人。难捱的沉默,破解不了的僵持,短短的距离竟像隔着渺远的时空,明明是天涯共此时,却只能在自己的时空里等待沧海变成桑田,冷眼看世事变迁,终究是触不到。莫黍离又吹起了那首《梦不圆》,悲伤的调子响在夜空里,连月光都冷清了许多。
      冷莞尔仰首看天上的残月,弯弯的,像钩子。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人心,若要长圆,除非无恨呢!
      第二日清晨,两人已来至狮子山下,山上冒着白茵茵的雾气,整座山都是湿哒哒的。
      山门口照例没有人守卫,这是江风山庄的规矩,欢迎朋友进来,也欢迎敌人进来,至于进来之后有没有人招待,会得到怎样的招待,还出不出得去,却要看天了。在这里,江平川是天,天要是让一个人死,阎王也拦不住。
      冷莞尔下了马,向山上看过去,看到山脚下入口的石梁上竟然挂着一个人,一个身着彩色锦衣的女人。冷莞尔扭头去看莫黍离,见他也是一脸惊讶,两个人一起走过去,发现被挂在石梁上的人居然是‘关东鸳鸯刀’云不喜的夫人。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蓝、紫、灰,像是在水里泡了多天的木头,可以看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她的脖子上缠了一条红丝带,将她整个人都吊在石梁上,有淡淡的香气从她身上散出来。
      “是云夫人。”冷莞尔不自觉望向莫黍离,“是谁杀了她?为什么要把她挂在这里?”
      莫黍离不语,只抬头望着云夫人脖子上的红纱,冷莞尔也看着那道红纱出神,“那是钩吻仙子的东西吧?云夫人之前说要去找钩吻仙子拼命,没想到果真丢了性命。”
      “若是钩吻仙子杀了云夫人,那她为什么要把尸体挂在这儿呢?这对她似乎并没有好处。”莫黍离有些疑惑,低头思索了半响,又抬手轻轻击了两下掌,不多时旁边的树林里跳出一个人,扑到莫黍离面前跪下,“属下赵宋参见三少。”
      “起来吧。”莫黍离望了望云夫人的尸体,问:“通知庄主了吗?”
      赵宋站起身子,低头回话,“已去通知了,庄主还没有指示,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莫黍离又问:“知道是谁挂在这儿的吗?”
      “三少恕罪,属下无能,竟完全没有注意。”
      居然没有人知道尸体是怎么挂上去的,那么那个人的武功必然奇高,行动也必是极快,对江风山庄也必然知之甚深,才能逃过那么多暗哨的眼睛。那个人会是谁呢?是钩吻仙子吗?莫黍离有些想不透。
      通往山腰的台阶上有几个人走下来,冷莞尔向他们望过去。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形干枯瘦小的中年人,两眼炯炯放着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看进眼里的一切事物,仿佛他便是这世界的主宰,任何人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他的嘴是微微上翘的贝壳样,像开了壳的蚌正睁着眼睛瞧着鼻子下留着的两撇白胡子,人太精明了,连那胡子也白得格外的早。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年轻人。
      中年人走下来,没有看挂在石梁上的尸体,而是径直走到冷莞尔面前,目光炯炯地打量她,冷莞尔也看着他,眼神很是平静,“您是江平川江庄主?”
      “正是。”
      冷莞尔又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做伯伯的要看侄女,还必须要有事才行吗?”江平川笑了笑,见冷莞尔满脸疑惑,又道:“怎么,十年不见,丫头不认识我了?”
      “您是……”冷莞尔在脑海中仔细搜索面前人的影子,许久才迟疑着说:“您是平三伯伯?”
      江平川笑着捋唇上的胡子,道:“正是。”
      “原来伯伯您是江风山庄的庄主,十年前侄女还小,记忆不大清楚了,还请伯伯不要见怪。”冷莞尔忙给江平川行礼,她记起来了,十年前,她父亲的一个好朋友到济南府去看他,父亲说那个人叫平三,是他的至交。只是,那个时候的平三英俊挺拔,与眼前干枯瘦小的中年人简直判若两人,所以她一时没有记起来。原来,任何人在岁月面前,都是无力的。
      “丫头你就不必哄我了。”江平川将冷莞尔拉起来,又道:“我知道我这些年苍老了许多,也难怪你认不出我来。”
      “伯伯是有一点变化,苍老还谈不上。”冷莞尔笑了笑,问:“只是,伯伯既是江风山庄的庄主,十年前又何故自称平三呢?”
      江平川叹息了一声,“那年我去看你父亲,知他不愿意涉足江湖中事,而江风山庄在江湖成立多年,仇家众多,若是让人知道我和你父亲是至交,必会有人前去寻衅滋事。所以,我便自称平三,这事,你父亲是知道的。”
      “那伯伯为何如今又让侄女来见您?”冷莞尔如今对任何人都缺了份儿信任。
      “丫头在怀疑我想要你的宝藏?”江平川挑眉笑望着冷莞尔,冷莞尔忙低下头,官腔说得老练:“伯伯说笑了。”
      “丫头不要否认了,怀疑就怀疑,这世上本就是任何人都需要怀疑!其实,以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他有没有宝藏我会不知道吗?”江平川笑看着冷莞尔,眼睛里尽是迫人的气势,“丫头,你父亲死后,你一直是一个人,以前我不去接你,是不想让你搅入江湖中来,你父亲不希望那样。如今,既出了藏宝的传闻,你一个人在外必不安全,让你来江风山庄,一来可以护你周全,二来也是我对你父亲尽的一点心意。”
      “要伯伯费心了,是侄女的不是。”冷莞尔道。
      “丫头不要说了,以后江风山庄就是你的家,你在这里安心住下来,江风山庄不是大杂院,没有人敢来挑衅。”江平川说着,回首对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道:“我身后是你的大哥江白木和二哥江青未,以后有事你可以去找他们。”
      冷莞尔顺着江平川的目光望过去,见他身后左首的一个年轻人年纪较长,应该便是江白木。江白木穿着一件灰蓝的布袍子,头上裹着方巾,一副读书人的装扮,他的眼神木木的,连带着整个面上的表情都像是泥塑的,没有活气,整个人看上去,便像是书卷味掺了墨水味,和成了酸腐的呆秀才。
      江平川身后右首的年轻人却让人眼前一亮,他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应该便是江青未。他穿着月牙儿白的绸衫,系着水蓝腰带,手里摇着一柄玉骨折扇,微微地扇着风。他的脸是圆润的羊脂白玉,柔柔地放着浅黄的光晕子,眉眼唇角都微微扬起,不笑时亦带着三分笑意,像白扇面上点了一朵杏子黄的菊花,一点一点,开到人心里去。
      冷莞尔忙行礼,“莞尔见过大哥、二哥。”
      “冷世妹客气了。”江白木与江青未一起说道。
      “青未,记得给丫头安排好住处。”江平川吩咐着。
      “父亲放心,已安排好了,我即刻领着冷世妹前去。”江青未躬身回话。
      “嗯。”江平川点头,接着他的目光开始移到石梁上吊着的尸体上,这一刻,他的目光变成了剑,微眯的眼睛变成了战场,表面上波澜不惊,其他人却都心惊胆寒,已能感到那排山倒海盖过来的杀气。
      江平川转头去看莫黍离,眼神锐利得像闪电,“黍离,把她丢到后山去喂狗。”
      “是。”莫黍离点头答应。
      “慢着。”冷莞尔拦住莫黍离,她望了他一眼,却冷得像冰,利得像剑,做这么残忍的事,他怎么可以答应得这么干脆,这才是真正的他吗?真正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只好试着去求江平川,放缓语气道:“伯伯,她已经死了,被人吊在这里,也是受害者,何不留她一个全尸呢?”
      “她是被谁吊在这里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破坏了江风山庄的规矩,即使是死人,也要受到惩罚。”江平川的语气森严得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陆判,不留丝毫情面。
      冷莞尔本也是试一试,并未存着多大的希望,此刻只好低下头答应着:“侄女知道了。”
      “也罢,今日且给丫头一个面子,便留她一个全尸。”江平川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江青未,“青未,你叫人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是。”江青未道。
      “谢谢伯伯。”冷莞尔赶忙道谢。
      江平川径直盯着冷莞尔的眼睛,道:“这次可以这样做,却绝对没有下次。丫头,你要记住,对待敌人绝对不可以心软。她是谁并不重要,是被谁吊在这里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向江风山庄挑衅,江风山庄绝不接受。”
      “侄女知道了。”冷莞尔诺诺应着,在江平川强大的气势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胆寒,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他被人描述成了神,而他也的确是神,他的话便是圣旨,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
      一切安排妥当,江青未便引着冷莞尔去她的住处,冷莞尔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江风山庄的建筑自成一格,小院子一个连着一个,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所以不可避免的造就了数不清的垂花门、月洞门,还有蜿蜒曲折、绵绵不尽的游廊。两人走上一段回廊,江青未回头望了冷莞尔一眼,道:“你不喜欢这里。”冷莞尔看着江青未颀长温润的身影反问:“何以见得?”
      江青未柔和地笑了笑,嘴角上像开了一朵温和的栀子花,“感觉吧!人有各种不同的情绪,而每种情绪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冷莞尔微微笑了一下,问:“那二哥有没有感觉出我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那是你心里的事,境遇不同,我无从体会,所以我感觉不出,除非你愿意告诉我。”江青未说完,抬头望向四围的亭台楼阁,一层一层,爬到山上去。“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他又说道。
      冷莞尔问:“二哥为什么不喜欢这了?”
      江青未叹了一口气,“因为这里就像是一个鸟笼子,而我则是编那鸟笼子的一根竹片,怎么插放,都不是由我自己做主的。”
      “那二哥想做什么?”冷莞尔开了个玩笑,“难不成二哥想做笼中鸟?”
      “也许吧。”江青未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加快步子在前面引路。他想做什么呢,只有天知道吧,不过,也许连天也不知道。
      江青未将冷莞尔领回她的住处,又嘱咐了一些事情,不用去给庄主请安,每日有人给她送饭过来,有需要的东西就跟他要,把江风山庄当成自己的家……江青未交代完正想要离开,未及迈出门槛,冷莞尔又叫住了他,迟疑着问:“二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江青未回头望向冷莞尔,微笑了一下,道:“你想问我云夫人葬在哪里了?”
      冷莞尔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二哥又感觉到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亲眼去看一看呢?”江青未问。
      冷莞尔道:“二哥既然知道那尸体是云夫人,想必也听说过云夫人与钩吻仙子的纠葛,云夫人是痴心人,为了一个男人失了性命,实在可怜。我去寄一寄哀思,为天下女子一大哭不行吗?”
      “天下女子说起男人来,口径都是一样的,总之是男人的错。”江青未摇头笑了笑,又凝眸盯着冷莞尔的眼睛说道:“不过冷世妹怕不属于这一行列吧。你应该是想去探一探江风山庄的布局,顺带着看一看我们到底是怎样处置云夫人的尸体的,同是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曾死在江风山庄,那些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以此来掂量掂量江风山庄这个龙门阵的实力,看父亲是否也会觊觎《浊醪妙理》里记载的宝藏?这里值不值得你栖身?我说的可对?”
      “二哥说对了。”冷莞尔很坦然地笑了笑,又问:“允许我这样吗?”
      “父亲不允许。”江青未说着迈出门槛,头却又回过来,道:“不过,我允许了,出了江风山庄不到一里地,有一处荒草地,很容易就能找到。”
      “谢二哥告知。”冷莞尔笑望着江青未走出去,在阳光下的回廊里,他的身上脉脉流着柔和的光,像被净水洗涤得圆润如玉的鹅卵石,素白流光,莹莹不尽。世上还能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谦谦君子,温润如斯。
      没有多做耽搁,冷莞尔便又出了江风山庄,果然没费力气便找到了那片荒草地,不过,与其说这里是荒草地,倒不如说是枯坟场,坟头一个连着一个,可以想见曾有多少自命不凡的江湖中人葬在这里,只有坟头的墓碑立在风里,却是用来标榜江风山庄的战绩,能死在江风山庄,是否真的这样值得骄傲?岁月的大轮碾过,身份、地位、荣耀都被碾成粉末,吹散在风里,留下来的,也只有一抔黄土,而那关于生死荣辱的问题依然吸引着一代一代的人追寻,趋之若鹜!
      江风山庄的人将云夫人草草下葬刚离开,冷莞尔来至云夫人墓前,只剩一口叹息,为云夫人,也为那些葬在这里的,被世人遗忘了的好人们和坏人们。江平川的确说话算话,他留了云夫人全尸,不管他曾杀过多少人,他还是她的平三伯伯,虽然气势迫人,但以如今江风山庄的地位,应该也不至于在她身上打主意。人在江湖,杀人是必修课,必须看平淡,看习惯。
      站在云夫人墓前思量了一段时间,冷莞尔正要回江风山庄,刚转过身,面前蓦地多了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那人身穿彩色锦衣,正是云不喜。
      “冷姑娘既然出来了,还想回去吗?”云不喜道。
      “哼!”冷莞尔冷笑道:“我刚才还以为畜生也有回心转意的时刻,现在看来,我真是大错特错了。”
      “哪里错了?”云不喜瞪眼看着冷莞尔。
      冷莞尔瞥了云不喜一眼,道:“因为你连畜生都不如。你夫人无故枉死,你即便是不悲伤,也该装一装做做样子。现在倒好,你居然在她墓前赤裸裸地打宝藏的注意,连看她一眼都来不及。”
      “你倒是伶牙俐齿。”云不喜望了望他夫人坟上堆起的新土,眼神飘忽了一下,勉强定了一定神,又转过头来瞪着冷莞尔,“这是我夫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何况我若能找到宝藏,也是圆了我夫人生前遗愿,她自会谅解我。”
      “哦?尊夫人倒是大度得很呢。”冷莞尔挑眉笑了笑,冷眼瞧着云不喜,“她生前丈夫对她不忠,她因此丢了性命,死后丈夫又忙着找宝藏拥美人,她还要谅解他,可真是大肚能容啊。”
      “我没有不忠。”云不喜怒起来,“我夫人也不是钩吻仙子杀的。”
      “那是谁?”冷莞尔疑惑,照理,云不喜没有撒谎的必要,看来他之所以追随钩吻仙子,定是被她抓住了把柄,而他夫人因此而误会他,又被别人所杀嫁祸给钩吻仙子,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自然会把那个人找出来。当然,还有宝藏,我也会找出来。”云不喜说完,不待冷莞尔说话,便猛地出招,自身上抽出一柄金灿灿的鸳鸯刀,向她砍过去。他的招式快、准、狠,不给人丝毫喘气的机会。
      冷莞尔脚尖一点,飞身避过一招,出掌自云不喜头顶击下,云不喜回刀上刺,一招金光护顶,将冷莞尔逼了下来。他右手持刀出招,左手紧随其后出掌,冷莞尔避过了他的刀势,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左掌出其不意击来,一时没有留意,躲闪不及,那掌势已击在她的肩上,她被掌力震得重重跌在地上。
      云不喜忙趁机抢过去,想再补上一掌将冷莞尔擒住,掌挥出去,他已经可以感到他的手掌触到了冷莞尔身上穿的衣衫,衣衫被掌风吹起,变得直挺僵硬。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还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的招式停下来,来不及站稳身子,便又被来人拉着跃起身子,快速地离开。
      跑了一段距离,前面的人停下来,云不喜也跟着停下来,他不解地望着来人,“张断,你为什么不让我抓冷莞尔?如今她进了江风山庄,你我都不敢进去,难得她自己走出来,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断脸上的线条冷硬,粗着声音说:“若是我不拉住你。此刻,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什么意思?”
      “你没有看到树林里露出一支紫竹洞箫吗?那一定是莫三少。”张断没有再说下去,云不喜已懂了他的意思。他有些后怕,若不是张断拦住他,此刻,他怕是要夫妻团聚了。
      “你怎么来了?”云不喜又问。
      “仙子让我来帮帮你,怕你一个人有困难。”张断答道。
      “她不信任我?”云不喜冷笑一声,“我还不信任她呢,若不是她,我夫人怎么会送命。”
      “你夫人不是我杀的。”一个娇媚的声音自云不喜背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可以知道那是钩吻仙子。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但她却因你而死。”云不喜愤愤然说道。
      “她是因我而死吗?”钩吻仙子走到云不喜面前,抬起玉手轻抚云不喜的脸颊,脸上带着娇媚的笑,“她是因你而死的。”
      云不喜激动起来,甩开钩吻仙子的手,“若不是你威胁我,她会误会吗?”
      钩吻仙子挑眉笑着,扯过一缕乌发轻轻送到鼻尖嗅着,道:“那是因为你不值得信任。一个杀兄、淫嫂、劫镖、行窃,样样全干的人,怎么会值得信任呢!”
      “不要说了。”云不喜怒视着钩吻仙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你想死?好啊!”钩吻仙子笑起来,媚眼如丝瞟了瞟张断,“成全他。”她的话音刚落,一条亮闪闪的铁链子已如箭一般窜出去卷住了云不喜的脖子,只需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拧断他的生命。
      钩吻仙子却又突然飞过去,按住了张断的手,她柔若无骨的手抚在他的手上,像是有明亮的火点子溅在他的心上,惊得他的手颤抖了一下,连着心的颤抖。
      “怕吗?怕就快走,以后废话少一点。”钩吻仙子嘲弄地看了看云不喜,云不喜咽了咽唾沫,他必须承认,他怕死,很怕很怕。一个不珍视别人生命的人,总是最宝贝自己的生命的。没有多做迟疑,他飞快地离开。
      钩吻仙子转身面对着张断,眼神带着玩味,有一丝魅惑,也有一丝嘲弄,轻启朱唇道:“我的玩笑话,你也当真。”
      “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对待,哪怕,是玩笑。”张断梗着嗓子说话,他的面依然是冷硬的,心却柔软起来。他的眼睛望向钩吻仙子,她是毒药,噬他心的毒药,她是魔鬼,勾他魂魄的魔鬼。为了她,他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常看到她的笑,无论虚情还是假意。
      “我对你有那么重要?”钩吻仙子的手抚上张断的胸膛,身体靠近他的身体,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又痒又酥的香气,有几个人能受得住呢。
      张断的身体僵住了,他不敢动,他享受这一刻的温存,她在他怀里,身躯娇软带着香气,也带着极致的诱惑。“你是我的命,不,比生命更重要。”他道。
      钩吻笑起来,嘴角漾开一朵黑色的毒罂粟,她的唇贴近张断紫黑的面,若即若离地一触一触,来至他的唇边,慢慢地贴近,一点一点,她已能看到张断眼中燃起的火花,熊熊燃烧起来的火花。
      终究也是没有触到,她突然又撤了,既然他爱她,就让他爱着吧!他也只能干巴巴地爱她,而她,永远也不会让一个已经到手的鱼再尝到诱饵的滋味。如果他只是贪恋她的身体,她可以满足他,不过既然他爱她,他就只能是她的奴才,一辈子的奴才,谁让他心甘情愿呢,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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