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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误解 ...

  •   第二日早上,莫黍离醒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冷莞尔,他心中惊慌,急忙站起来到林中去寻找,除了怕她又逃走这一层原因,他发现自己竟也在担心她。
      林子很密,几乎没有路,莫黍离也找得艰难,折腾了一刻钟,他才走出去没有几步路,加上身上有伤很是虚弱,他只得先扶住一棵树的树干歇息一下。头顶却传来宛若黄莺的叫声,“你在找我?”
      莫黍离抬头向树上看过去,是棵榆树,初春的榆树叶子刚刚抽芽,风中颤抖的树枝上结了一簇一簇翠生生的榆钱。冷莞尔正在摘榆钱,她手里拿着几株榆钱长势茂密的树枝,透过错综杂乱的树枝,正向下探头看着莫黍离。
      莫黍离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自我安慰似的暗暗欢欣,“你还在。”
      这话听在冷莞尔耳中,却被理解成了另外一套意思,她以为莫黍离是在担心她会趁机逃走,他自始至终是不信任她的。也对,她是谁呢?
      一个外人!
      那颗心便像是手中的榆钱,明明同样是盛开在春天里,却也是被春天厌弃的,百花里没有它的位置。冷莞尔的脸色霎那间又白了些,秋霜过后凄凄凉凉的白,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哦,我在呢。”
      莫黍离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抬头注视着冷莞尔,“你手里是什么?”
      冷莞尔道:“榆钱。”
      莫黍离的眼眸甚是懵懂,自小生长在金陵城的他,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植物,江南的烟雨温柔了岁月,连棵花树都是婉约的,几乎难见榆树这样粗糙的树种。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冷莞尔好笑。
      莫黍离扯动嘴角,“不知道。”
      冷莞尔故意卖弄,“这树名为榆树,早春开花,三四月份上结籽,你细看这籽,外形浑圆且薄如铜钱,故名‘榆钱’。榆钱味道鲜嫩甘甜,在北方人家的餐桌上甚得喜爱,莫三少若是不嫌弃,就请赏光尝一尝。”她说着,身形一跃从树上落下来,樱草色的长裙恍若泣露的芳草。
      莫黍离下意识地去扶冷莞尔,不意间触到她的指尖,冰冰凉凉,尽是清晨侵人的寒意。
      “你几时起的?”
      冷莞尔漫不经心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见天色亮了,便起来走走。”
      如此,便是几乎彻夜未眠了,莫黍离心底蓦地泛起阵阵纠痛,该如何,才能不负这入骨的情谊?无论做什么,都是错、错、错啊!
      冷莞尔将手里的榆钱举到莫黍离面前,“饿了吗?荒山野岭,只有这东西可以充饥,你尝尝看可还入口?”
      莫黍离挼了一簇榆钱放进口中咀嚼着,“味道很好,这样的环境,有如此甜美的榆钱可以果腹已经是很不错了,我以前……”
      “以前怎么了?”
      莫黍离突然说不下去,有些话,是万死都不能说的,该让它在肚子里天荒地老。可他怎么就那么随意地说起了呢?那是他的过去、也可能还将是他的未来,为了完成庄主交代的任务,他一次次像潜伏在丛林里的豹子,忍受着饥饿、严寒或者酷暑,甚至是疾病和重伤,只为等待他的猎物出现,然后出其不意地给予致命一击。
      冷莞尔觉得这对话甚是没意思,他把她一个人扔在戏台子上,她像个傻子一样浅吟低唱,没有观众,也没有同伴,没意思透了。
      莫黍离也只吃了一丁点,委实是没有胃口,他看出冷莞尔似乎兴致缺缺,是因为他的缘故。他道:“你不吃一点?”
      冷莞尔摇头,淡白如梨花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住的悲凉,“不饿。”
      莫黍离的手慢慢握紧,手背上的经脉交错,青郁郁的,“那我们赶路吧,出了这片林子是正经。”
      “你的伤?”
      “不碍的。”
      林中树木长势杂乱,冷莞尔搀扶着莫黍离是一边探路一边向前走,隐约辨得出方向,他们一路向南艰难行进。约莫天黑的时候,他们看到前方林子似要尽了,淡烟暮霭,不远处似乎一片空阔,隐约有人声传来。
      莫黍离与冷莞尔对望一眼,眼中燃起隐隐的希望,他们快步向前走去。是一条河,河水清净窝在昏暗的暮色里,河滩上有十几户人家,正是晚饭的时刻,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冒出袅袅的炊烟。
      河边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时有欢乐的笑声传出,扮作老鹰的小男孩见到从树林中走出来的两个人,露出惊奇的神色,停下奔跑的动作只是对这边看着。
      其他几个小孩子也停下了奔跑的脚步,眼睛里闪着迷惑的光望着冷莞尔与莫黍离,冷莞尔嘴角挂着微笑走过去,轻轻蹲下身子,问扮作老鹰的那个小男孩,“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吸了吸将要流到嘴边的鼻涕,道:“虎子。”
      冷莞尔拿手绢给虎子擦了擦鼻涕,轻轻捏了他的小脸一下,“虎子,我和那边的那个大哥哥迷路了,肚子饿得很,你能领我们到你家吃点东西吗?”
      “可以。”虎子很爽快地答应了,拉起冷莞尔的手引着她向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而去。
      “姐姐,你的手帕真香。”虎子扬起脖子看向冷莞尔。
      冷莞尔低了低头,笑道:“那姐姐把帕子送给你好不好?”
      虎子应着声笑,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齿,“太好了,谢谢姐姐。”
      冷莞尔摸了摸虎子的脑袋,见他笑意盈然无虑开怀的样子,竟突然想到了试酒,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惆怅,她回头望了望莫黍离。
      莫黍离的目光正紧随着她,见她蓦然回首,他有片刻的惊慌,匆忙问:“怎么了?”
      冷莞尔淡淡地道:“没怎么,就想看看你。”
      到了虎子家里,虎子母亲正在厨灶前忙着,见到自己儿子领了两位陌生人进来,她忙在衣服的下摆处擦了擦手,眼神迷茫地端详了面前的两位衣衫脏乱但气质不凡的男女,兀自感到有些局促。
      “你们是?”
      冷莞尔忙笑道:“大嫂您好,我和……”她顿了顿,“我和兄长路过前面的山峰时迷了路,兜来兜去在里面转了一天也没走出去,腹中实在有些饥饿,您看,我们可不可以在贵处借宿一宿,并叨扰您一顿便饭?”
      虎子母亲费力地理解着冷莞尔话中的意思,半响才道:“你们是想在我家住一晚歇歇脚?”
      冷莞尔忙应着:“是的,可方便?”
      虎子母亲哈哈笑了起来,声音爽朗而洪亮,“有什么不方便的?看你们不像是咱们乡下人,说话文邹邹的跟戏词上写的一样。是不是也饿了?”
      冷莞尔脸上一阵发烫,有点难为情,那个“嗯”字卡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
      虎子母亲见状,转头吩咐虎子,“虎子,带哥哥姐姐到屋里坐,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吃。”
      虎子应了一声,又领着冷莞尔和莫黍离去了厅堂,说是厅堂,其实小得很,家具摆设也是小得很,也多亏如此,才不至于显得拥挤狭小。房子也很低,以至于莫黍离进门的时候不得不低下头,不然必定要碰到门框上。
      虎子是个闲不住的孩子,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对莫黍离和冷莞尔没了好奇心,只把他们领到厅堂里就一溜烟又跑出去玩儿了,只剩了莫黍离与冷莞尔相对坐在桌前。
      桌上放了一把陶土的茶壶,冷莞尔拿起来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莫黍离,一杯自己喝了一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不过冷莞尔出身贫寒,虽然那酸苦的味道直冲鼻子,她倒也没有太大的不习惯,看到对面的莫黍离也忍不住皱眉,她扬了扬唇角,淡笑:“喝不惯吧?江风山庄里畜生喝的东西只怕也比这好些。”
      莫黍离苦笑,一抹暗沉沉的色调在他眼眸深处漾开,“我喝过更难喝的。”
      “还有比这更难喝的?”
      “多了。”莫黍离的回忆总是不经意间的在脑海中流窜,他杀过人,很多的人,很多武功不弱身怀绝技的人,要毫发无伤地杀掉他们并不容易,他需要事先深入的调查,需要不动声色地潜伏,需要忍受一切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或者谩骂责打饥寒困苦,所以他受过常人所没体会过的一切的苦。
      冷莞尔觉察出莫黍离情绪的变化,她发现只要提起某些话题,他便是这副模样,于是她便转了话题,“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莫黍离道:“出了这片山才好问,山中人不知山外事,怕也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冷莞尔赞同地点了点头,想起莫黍离的伤不觉心头沉重,“可否在此多做两天的停留?”
      莫黍离是何等头脑清醒的角色,他瞬间便明白了冷莞尔话里的意思,她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想着在此地先修养两天。明知道是在违反原则,不过他还是道:“好。”
      冷莞尔这才放了心,站起身来道:“你在此歇着,我去给那大嫂打打下手,总不好白吃白喝。”
      等日头渐渐暗淡了,虎子的父亲这才扛着一把铁楸从外面回来,他身后还跟着同村的另一位村民,见到家里有客人很是惊异,一时间两人呆愣在当地,竟忘了把铁锹放下。
      虎子母亲走过去在夫君黢黑的脸颊上戳了一把,埋怨道:“傻了?”
      虎子父亲嘿嘿笑了两声,问:“这两位是?”
      “他们是路过的客人,山里路难走迷了路,到我们家来住一宿。”虎子母亲道。
      莫黍离长身玉立站在门前,抱了抱拳,跟着说道:“在下莫三,与舍妹途经此处迷了路,一时走不出去,便来大哥家借宿一宿,不知可是方便?”
      虎子父亲放下铁楸,用好奇的目光对莫黍离和冷莞尔打量了又打量,回头看看村民,又看看虎子母亲,哈哈笑了起来,“方便方便,我们难得看到外面的人,原来跟我们长得也不差多少。”
      村民往前走了两步,“大哥瞧你说的这话,忒没见过世面。”
      虎子父亲犹自笑着,“两位莫要见怪,只管在这住着,想住多久都行。”
      莫黍离微微笑了笑,姿态很随和,道:“如此,我们便不跟大哥客气了。”
      冷莞尔和虎子母亲端了饭菜来,米的颜色有些泛黄,菜是清晨虎子母亲在山上挖的白蒿。虎子早就困顿了,在他父亲回家之前已经草草吃了点东西,此时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五个人挤在小小的木桌边,虎子父亲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口中咀嚼,随即便惊叹道:“今日这菜的味道不一般,二和你也尝尝。”
      名为二和的村民忙也夹菜,“是不一般,只怕不是大嫂做的。”
      虎子母亲目露凶光,“怎么?嫌我做的难吃啊,那以后你们别吃了,我做了菜自己吃。”
      虎子父亲忙给她夹菜,原本昂扬的嗓门立时温柔了很多,“又生气!这不是随口说说么,你也当真。”
      虎子母亲睨了他一眼,原本灰黄的脸色悄悄爬上几丝红晕,露出几分大姑娘似的娇羞与风韵。
      冷莞尔和莫黍离默然吃着饭,彼此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碗里的饭快要见了底,莫黍离突然往冷莞尔碗里填了一筷子菜,不过他没说话,也没有看她,仍是木然地半低了头吃饭,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精准地将菜放到她碗里的。
      冷莞尔望着碗里多出来的青菜,只抬了抬眉,也没去刻意地注视莫黍离的表情与神态,她的嘴角很自然地扬起,心情在那一刻暖若春阳,第一次发现这野菜的滋味如同珍馐。
      晚间休息的时候,虎子母亲给莫黍离和冷莞尔在南边的坐房里规整出一个床铺,很简陋的稻草堆积起来的,在上面铺了席子,两床补着补丁的青灰色棉被。
      莫黍离在稻草堆边坐下来,倚着稻草闭上了眼睛,冷莞尔没做任何表示,直接在席子上躺了下来,盖上棉被想要休息,这几日实在精神疲倦身体困顿,不过她没睡着。
      翻了个身,冷莞尔背对着莫黍离,很快的她又转了回来,睁开眼睛望着莫黍离出神。莫黍离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她便也没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安静得很。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冷莞尔悄悄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轻手轻脚地走到莫黍离身边,拔开塞子想要送到他的鼻端,在离着莫黍离鼻尖仅有寸许距离的时候,莫黍离把她的手按住了,他的手心内力凝聚,缓缓将她的手又推远。
      莫黍离睁开眼睛,眸底一丝温度也没有,“同样的计策使两遍,你觉得还会有用吗?”
      冷莞尔感觉仿佛有人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她的表情有些僵硬,没解释什么,只用力把自己的手腕从莫黍离手心抽了出来,垂着眼眸冷笑,“原来……”她没说下去,原来他果然是不曾信任过她的,他一路护送陪伴,几番救她的性命,仅仅是因为那是他的任务,无关情分恩义。她仅仅只是他的任务呵!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冷莞尔抬起眼眸,满不在乎地与莫黍离对望。
      刹那间,莫黍离在冷莞尔眼中看到一丝委屈,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真的是错怪她了,不过他没做任何表示,仍是冷着眼眸,“现在试过了,早点休息吧。”
      冷莞尔又是哼笑一声,猛地站起来回了席子上,愤愤然背对着莫黍离躺下,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再动一动,即便身体渐渐酸痛。
      莫黍离静静望了冷莞尔一会儿,心情愈发压抑,胸口一痛喉咙处涌上一股温热的腥甜的气息,他用手指擦了擦嘴角,发现指尖殷红一片,能勉强支持到现在,他真是累得再也支撑不住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黍离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腥甜的气息从口腔里弥漫开来,喉咙里愈发刺痒得厉害。他轻轻地在胸口抚了抚,尽量放低声音,大口大口地吸气,胸腔里像是被刀片刮擦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疼痛。
      运气调息了一段时间,莫黍离感到困倦,慢慢的倚在稻草堆上睡了过去。清晨他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体好了些,没那么疲倦了,身上也很暖和,他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床棉被。
      莫黍离扭头去看冷莞尔,席子上空了,另一床棉被叠得整整齐齐,昨夜的事情还在脑海中盘旋,不知是不是因为歉疚,这一次他没有再怀疑冷莞尔这是甩开他跑掉了。
      舒展了一下身体,莫黍离推开门走出去,虎子正在院子里嬉戏,见他出来便乐呵呵地对着他笑。
      莫黍离对着虎子招了招手,虎子跑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他,“哥哥,你有事情要吩咐我?”
      莫黍离蹲下身体,使自己的视线与虎子的视线平齐,“你知道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姐姐去哪里了吗?”
      虎子指了指背后的山峰,道:“去山上了,早上跟爹爹和二叔一起去的,说是要去采点药。”
      莫黍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仅仅是愧疚自己昨夜对冷莞尔的误解,他抬起头望了望那迷离的山,突然有些希望她就这样走掉也好啊,远离江湖上的追逐厮杀,远离他为她带来的无望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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