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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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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与皇后道破罗关的身份,召侑也有许久没有再去过承恩殿,毕竟是自己的母后,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但也正是从那日后,召侑对于召修亲密许多,既然同为大辛血脉,若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北图炉,自然是再好不过。若是没有成就这样的效果,当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有利。
“干嘛呢,这张纸你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召侑翻窗而入。本月以来河西道大旱,粮价飞涨,一石米已经涨到一批绢的价格,和帝此时正在为官员赈灾不利大发雷霆。但这天灾并没有影响到召侑的心情,最近北图炉无异动,他安心许多。
“殿下这么悠闲的监视我,不怕河西道的天灾变成人祸吗?”召修也感觉到了召侑在不断示好,但他不能确定这样的态度到底是想收获怎样的结果。
“孤等的就是变成人祸的那一天,既然有人想闹腾,就都不要安生。”双手一撑,召侑坐到了召修面前的桌上,既是黄花梨木的材质,感觉自然不错。加之召侑今日一身赤红水海江岸长袍,意气风发。
“殿下杀气太重,冲撞了神佛可不好。”原本有的一点点思路被召侑完全打断,只能放下笔,与他闲聊。
“神佛若忌惮,怎么普度苍生。”召侑看着召修认真的样子,不禁好笑——自己本来觉着这天下之人无论天真烂漫还是心怀不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没想到这个堂弟看起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对于朝堂变化却异常关注。“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这张纸,到底是想干什么啊。难不成还
是要写封家书给你哥哥?也是,他那么喜欢你。”
“殿下说我可以,不要随意讽刺我哥哥。”本来和气的态度在此时染上一层冰霜。召暾,那个在他心中神一般的人物,自是不能任人家随意品评。
“不要这样吧。”看着面前迅速冷下的脸,召侑开始求饶“孤就是好奇一下,孤听说召暾的头发都是银色的呢。”
“这殿下都知道,微风轩还真是了不得,也不知道慕王府有多少殿下的暗哨。”自己与哥哥的过往都被他窥知,召侑知道这件事情并不让召修惊奇——即使慕王府隐藏得很好。“我只是想知道哥哥还好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低着头。无关斗争,只是离开哥哥已经一个多月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让他依恋的人。但拿起笔,却不知道应该写点什么,是自己太笨,做不到哥哥想要的。“他身体一直都不好。”
召修最后一句低吟,带着委屈。让召侑突然感到怜惜,他唯一喜欢的哥哥,怕是日后伤他最深的
人——让召修进入皇城,是召暾密使向和帝提议的,而召暾此举,有意避过了慕王。
如皇后所言,这个月内,召暾进入过皇城,还很有可能进过宫。按理说李润断定召暾命不久矣,长途奔波必然会加快他的崩溃,然而在皇后警告之后,召侑派人核实过,由于再厉害的易容术,只能改变样貌而不能改变身形,回报之人在易容方面也是颇具心得,有五成把握判定是召暾。
这一系列事情加在一起,可以推测出无数个结果,但无论哪一种,都指明了——召修不过是迷惑敌人的一颗棋子,下棋的人在此期间可以完全不考虑他的死活。
“你随身带着的玉笛是他送的?”刻意对召修隐瞒自己知道的事情,就是希望最后得出的结果可以伤害召修,让他死心塌地为自己所用。自己一直希望是召暾在利用召修,是想伤害他,还是想留下他?这个问题,召侑也不知道。偏偏召修只有提起哥哥的时候,会放下所有的伪装,做一个无辜的孩子。
“是啊”他仰着头对召侑笑,笑容映在日光中,一样的和煦温暖“你知道的,慕王府容得下我的,就只有哥哥了。”被所有人抛弃,本该是一件令人心酸痛苦的事情,他却笑着描述,仿佛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看着他的满足,召侑的眼角有湿润的感觉。纵使自己的生活再不如意,大辛的太子也是万人敬仰,人前人后,没有人会反抗他。宫中众人即使有不满,谁又敢当着他的面发泄出来?可是面前这个弟弟,从小就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亲王之子,在慕王府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召暾给他一丝温暖,就可以让他这样满足与感念。也许他已经认定召暾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这么惊讶吗?”召侑的失态却逗笑了召修“你若是知道这玉笛上刻着什么字我就承认放眼大辛,你再无敌手。”
“孤又不是神仙,虽然孤承认微风轩有自己的门道,但没你想的那么恐怖,要是那样哪里还有北图炉的存在。”不等召修说明,他就抢过那支玉笛,花体小篆,一个“妖”字赫然引入眼帘。“怎么,修道还是防身?”
“以殿下的身手,我拿十支笛子也打不过啊。”召修伸出手“还给我”,像一个孩子被无端抢去糖果,只能以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要回自己的心爱之物。
“你先说这干什么用的。”召侑把玉笛藏在身后,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起伏。
“我的名字。哥哥从来不叫我召修的。”从眼底荡漾开的笑意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住的,不过,他不惧任何人知道他喜欢哥哥,一生就只喜欢哥哥一个人呢。“只有我和哥哥的时候,他叫我小妖,因为父王总说我是不祥之人。”
“傻孩子”三个字脱口而出,连召侑自己都惊呆了,怎么会那样形容他,还以那样的语气。召侑不想再继续想下去,更知道不能再想下去。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召修没有笑,伸出小舌头舔舔嘴唇,低声说了这一句。
你的世界就只有哥哥吗?召侑很想冲上去对着他大吼,但想想还是放弃了。既然他的喜怒哀乐都只由召暾起,自己这样愚蠢的动作又是想说明什么呢?
“暾儿。”与传言中夙疾缠身的慕王世子不一样,这位王爷当日也曾追随和帝为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多年来封地更是被治理得井井有条,颇得民心。他生平一大心病就是自己的长子召暾没能继承自己马上打天下的英姿,虽然聪慧温顺,却缠绵病榻,请遍天下名医也不见好转。
“父王。”慕王府上上下下对于召暾的评价都是善良温和,平易近人自是温和,至于善良则是他对于召修的情意。他放下书卷,靠在床头眯着眼睛盯着慕王“父王你就不要再提榴幽的事情了,夏阳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看来他对你……”慕王迟疑了一会儿“很忠心。”
“是啊,他很好。”多久不曾这样夸赞一个人了。自己救过夏阳,在那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自己身边,死士也罢,护卫也罢,一呆就是三年。“就是太啰嗦了。”想到每次夏阳担心自己的样子,皱着眉头又不敢明说,召暾就会觉得他很好。自己明明不喜欢啰嗦的部下,偏偏就放任了他一个。
“但是药的事情你还是要自己有分寸,不能为了演一场戏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慕王沿着床边坐下。榴幽是一种有毒药草,虽不致命,却伤人心脉,召暾原本底子就不好,如此下去日后想要复原就会成为一大难题。“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都没看到皇兄有什么动作。”
“太子之位哪是一日能动摇的,父王未免心急。恐怕皇上自己都想不到,对于一个女人的爱会成为他最致命的把柄”虽然脸色不太好,提起这件事召暾却颇为自得,若是能把当朝皇帝算计进去,比亲自与太子为敌总省事得多。
“不是本王心急,你觉得皇后能让他活多久?召侑也大了,是时候出手了。”这样的游戏虽然省力,但涉及他的爱子,让慕王不得不担心。一开始他就试图阻止召暾,但他的决心很快便让步于召暾的固执。明明知道不允许失败,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忧,大辛皇室中,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有能力活下来的。
“她再狠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丈夫下手吧。”从柳莳的飞扬跋扈中就可以看出皇后柳茹不是一省油的灯,但召暾愿意赌她没有这个胆量,纵使她知道了和帝的秘密。正说着,胸口传来一阵绞痛让他猝不及防,第一反应是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呻吟之音。
慕王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着汗水浸湿了召暾的发梢,银白在水滴后闪烁着异彩,他也只是看着。虽然曾阻止召暾选择,但既然选择了,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上一次,在皇城,同样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是夏阳一路上都紧紧搂着他,让他在他的怀里感受外界传来的温暖。召暾记得那个时候夏阳说想帮自己分担,自己就咬着他的手臂,感受着血腥在喉舌间肆溢,夏阳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是那样抱着他。恍惚中有泪水滑过脸颊,却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
突然好怀恋那个夜晚,可惜自己一回府就支开了夏阳,是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吧。放任这样的怀恋在自己脑海中回旋,召暾暗想就任性这一回就好。
“王爷,皇城来报。”身手矫捷,即使一身家仆的装扮也掩饰不了行家里手的身份,听闻慕王在小王爷处所,便径直前来。
“日后再议。”没有表现出慈父的样子在召暾痛苦的时候去关怀他,慕王也不想儿子在这个时候伤神费心,简单一句话想打发来人。
“父王,没事。”召暾在说这句话之前咬了咬嘴唇,逼迫它显现出一抹红色“说吧。”
“丞相戴莫如公开请求恢复前朝‘大索貌阅法”以及‘输籍定样’,被皇上斥责为巧取豪夺压榨百姓,责令闭门思过。殿前大将军柳莳亲自受命征粮赈灾,安置灾民。”
为了查实应纳税和负担徭役的人口,隋下令州县官吏大规模地检查户口,称为“大索貌阅”。即按户籍上登记的年龄和本人体貌核对,检查是否谎报年龄,诈老诈小。如有不实,保长等要办罪。通过检查,大量隐漏户口被查出,可以增加朝廷控制的人口和赋税收入。理论上这样的建议一来可以打击豪强,二来可以增加编户齐民,一举两得。至于压榨百姓,纯粹是莫须有的罪名。
“斥责丞相是拉拢大族,征粮又明摆是要得罪人家,既然逃不过要翻脸,何不直接允诺了‘大索貌阅’。”来报者退出后,慕王倒有点为戴莫如惋惜的意味。一代大儒,于国无私,只怕卷入柳氏的阵营,到头来晚年坎坷。
“父王你后悔吗?”
“什么?”召侑突然发问让慕王无从回答。
召侑靠在蓝田玉枕之上,休息半晌才缓缓开口“所有的政策对于他来说都是要保住自己的权利,
而不是造福苍生。父王后悔帮他篡位,帮他打天下吗?”手指抓住黄金貔貅,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身躯,加剧他的痛苦。
“历代帝王都是如此,换成父王,也是这样。”虽然皇兄对他防范日深,虽然自己也有野心,但对于做过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后悔。至于费尽心机保住自己的权利,那是每一个皇帝的必然选择,无可厚非。
“父王刚刚是没想到召侑手中的军队,若是有内应,这一局戴莫如和柳莳一定有一个倒下。”窗棂中透出夕阳残红,诡异妖艳,正是他喜欢的颜色,描摹过很多次,都被夏阳以伤神为由劝得停笔。“说不定,太子也准备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