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梅酒 ...
-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春假将歇。眉妩已然成了陆韶宸贴身侍女，行动坐卧都在自己身侧。今夜就是在别院的最后一夜，陆韶宸在床上辗转，想到眉妩不能随他回京城，又觉恋恋难舍。他反复思量，终是起身，走到外间，原只想看她一眼睡颜，不曾想眉妩也披衣未睡。
只见外间点了一盏小灯，眉妩就着微光伏在小榻的桌上写字。
眉妩见他出来，忙用手背抹了脸，低声道：“王爷可是渴了，奴婢给您倒水。”陆韶宸见她白璧似的面庞上泪痕点点，心中也是一软，再看到她写的是一封给父弟的家信，不由怅怅然。自己离别在即，心怀不舍，她却还是在为家人哭泣。
眉妩捧了茶杯递到陆韶宸面前，见陆韶宸的目光落在那信纸上，只当他不允，急道：”王爷答应过奴婢的，可以让我和爹爹他们通信。求王爷怜悯，派人把这封信送去给我爹爹。“
陆韶宸拿起信纸也不看，封入信封道：“本王说话，绝不骗你。”
眉妩没想到他不仅信守承诺，而且也不看她信中写的是什么，心中大是宽怀，又为自己刚刚的怀疑羞愧，声如蚊蚋道：”是，王爷是重信之人。“
陆韶宸接过茶盏道：“难不成，你从前认为我是个背义之人？”
眉妩哪敢把自己从前的想法说出来，羞赧抿唇而笑，摇了摇头。这些时日来，陆韶宸还是第一次见眉妩对他微笑。烛火下她明眸皓齿，笑意嫣然，叫他如何不欢喜，如何不生出些许痴望来？
陆韶宸目光凝在她的笑颜上，温声道：“本王不渴，只是睡不着。听说喝点酒会好点。“
眉妩道：“王爷可是要喝酒？我去叫人送来。”
陆韶宸却道：“不必了。你随我来，咱们去挖梅花酒喝。”说着，从椅上起身。走到门边的时候，眉妩踮脚先取了厚的那件裘氅要给他披上，陆韶宸却径自取了一件薄的自己披上，转身从她手里把厚的给她裹上。“本王难道比一个小姑娘还怕冷吗？”说罢，含笑转身而出。
陆韶宸不笑的时候眉眼冰雪，这一笑却如春意融冰，眉妩竟鬼使神差的裹着裘氅随他走了出去。陆韶宸也不要外面值夜的神武卫跟随，只命他们取了一柄铁锹给他，便快步往外面走。
这几日大雪虽停了，路上到底有些滑，可若是踩在雪里又恐湿了鞋袜。眉妩正犹豫间，见陆韶宸穿着皮靴，踏在雪上便是一个个脚印，灵机一动，循着他的步伐踩在他的脚印上走。陆韶宸走了几步，只听身后脚步沙沙，却不见眉妩跟上来，不由转过头去。
他一止步，便瞧见眉妩正踩在他刚刚走过的地方。竹林小径，月下寻梅。明明是两人踏雪而行，却只有一人的脚印。眉妩见被他发现，不由面上微微发烧，心想也不知睿王殿下会不会介意。这虽算不上逾矩，但却有点像是使唤睿王开路似的。
哪知陆韶宸见她这样依靠自己、跟随自己，好似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般的亲密。还未饮酒，心却都要醉了似的。
两人走到一株红梅树前。陆韶宸指着那树，道：“若本王没有记错就是这里了。”转头见眉妩裹着裘氅，戴着绣绒边的风帽，弱不胜衣，俏丽风中，道：“可是觉得冷了？”
眉妩摇了摇头，但鼻尖还是被风吹得通红。陆韶宸怜惜道：”无妨，一会儿吃了酒就暖和了。“
陆韶宸用铁锹挖了一会儿，便挖出一坛酒来。两个人又返回到暖阁里。眉妩本不想饮酒。但从天寒地冻的外面回到暖意融融的室内，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陆韶宸已是斟了一杯酒递给她道：“喝一点酒发一身汗就好了，这酒埋得时日浅，不醉人。”
眉妩接过酒杯，见陆韶宸已是自饮一杯，忍不住贪嘴噙了一口。酒入喉肠便是一阵火辣辣的热意。眉妩觉得这酒比自己想象的要烈，唯恐会醉后失态，忙道：”王爷，酒不可过饮，已经四更天了，您明日还要上朝……“
陆韶宸却又饮了一杯，道：“我们再说会儿话。“他语气温和，随手摆了一个棋局，一边手谈一边道：“你与我讲讲你家里的事情，你虽久居京城，但其实是云州人氏？”
眉妩以为他是在打探父亲的案子，苦笑道：“奴婢家中的事情，王爷想必早就调查的清清楚楚了。我家原是云州骆氏一脉的，只是因我祖父庶出，我太/祖母一向不喜我祖父，祖父去世后，我父亲不愿受家族冷眼，便借着进京赶考的机会从家中分了出去，迁居京城。不过我们一家虽然迁出了云州，但毕竟是亲戚，总少不了有些走动。”
陆韶宸道：”云州骆氏也是江南大族，你父亲才华出众，却因为偏房的缘故遭人冷眼，也怨不得他会分家出走。“
眉妩点点头道：“我太/祖母对我娘也不好，明明都分家了，因着辈分的缘故，但凡我们回云州，总要叫我和我娘去她身边立规矩，我爹爹心疼我们，与那边逐渐疏远，便不再常回云州了。却听说我太/祖母就在云州败坏我爹爹的名声。”
陆韶宸闻言，抬眸看她，道：“可见名声这个东西，并不见得是真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若是旁人任意诋毁，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眉妩觉得他仿佛话里有话，想到不管他在旁人口中如何，这些时日里待自己却十分亲和，便也懵懂点头。她这一晃头，就觉得酒劲有些上头，身子不住往棋案上倒。陆韶宸又接着道：“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你父弟可以光明正大的脱罪，你打算如何？“
眉妩迷迷糊糊答道：“若真有这一日，我自然是和爹爹弟弟们团聚，一家人不论贫贱富贵，只要在一起就好。”
陆韶宸看着眉妩雪腮染红，神情已是有了几分醉意，眼神愈发幽深，“可你总要嫁人，难道为了和你父亲在一起，就做一辈子老姑娘么？”
眉妩从未想过这么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想，若是父亲能够脱罪，不知方家还肯不肯认这门亲事，若是肯认的话，那自然是最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她只听她爹爹妈妈的……她心中是这样想的，可偏偏醉意蔓上来，口齿缠绵，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便沉沉的睡去了。
陆韶宸自然也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他走过去见眉妩睡得极沉，便是推也推不醒。她手边的酒杯里还余半杯残酒，他就着唇边饮下去，将她抱起来坐在美人榻上。然后低下头轻轻啄了她幼嫩面庞，见她犹自未醒，又将吻落在她眉眼上，鼻尖上，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唇齿间呼吸着梅花的酒香，反复的辗转。他只敢在她人事不知的时候偷偷吻她。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为得是有一天能让她心甘情愿，真心诚意的让她心悦他。可现在，且先让他吻得浅一点，尝一点甜头。
他原想轻轻浅尝辄止，可就像极渴的人终于寻到了一汪泉眼，才一触碰便深溺其中，情热眷恋。他只想与她耳鬓厮磨，解一解相思之渴，可吻到深处，如何舍得分开。
他一手摩挲着她的面庞，一手抚在她腰际，愈发将她搂的愈紧。就在他沉迷得几乎失去自制力时，却听啪嗒一声，陆韶宸呼吸一顿，方才紧蹙眉峰，抬起头来。
小盛一对上自家王爷的冷厉眼神，连忙失措的告罪：“奴……奴婢该死……”兵荒马乱的指挥跟着来伺候的下人赶紧退下去。
因是今日春假已歇，须从京郊回城上朝，说不得要早点出发。是以小盛早早就候在门外，见天光虽未大亮，但时辰差不多了，便推开门领人进去服侍，哪曾想会见到这么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家王爷这副模样，小盛年纪虽小也觉得有些害臊。心里又想，王爷这么喜欢骆氏吗？可别当真入了迷啊。
他正守在外面踌躇，里间传来睿王殿下冷静如常的声音。小盛绕过隔扇屏风，见内屋暖炉烧的正旺，熏得那梅花酒香格外浓郁。自家王爷正将刚刚亲昵时弄掉的发簪重新插回眉妩的发间。而骆眉妩却犹自蜷缩睡在美人榻上，蛾眉敛黛，娇艳非常，一派酣然入睡的模样。一切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说过。
小盛见自家王爷从内间走出来，一向如玉的俊容上一片绯红，身上还有重重的酒气，便发愁道：“王爷，奴婢叫人赶紧去做碗醒酒汤……“
陆韶宸理了理衣服，瞥了眼刻漏道：”不必了，打盆凉水来醒醒酒。“
小盛劝道：“这天气正是最寒凉的时候，王爷之前又受了重伤，几次饮酒已是不该，再用凉水醒酒恐怕伤了身子……”
陆韶宸拧眉道：“哪来这么多啰嗦，误了上朝的时辰，唯你是问。”
小盛只有苦笑，明明是王爷你贪恋美色误了时辰，怎么错处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陆韶宸用凉水解了些许醉意，便出了别院翻身上马回京。
卯时宫门大开，迎百官上朝。陆韶宸一路纵马急赶，到得神佑门外下马来，又觉得头有些发晕，想来是那醉意还未全消。他心知上朝的时候不可怠慢，随手抓了一把积雪，擦了擦脸才进了宫门。
今日早朝，第一桩要事便是老臣徐泾舟自请致仕，宣景帝果如预料之中，连挽留也不曾挽留便恩准了。第二桩事是雪灾赈济之事。今冬连绵大雪，北方多地积雪严重，房屋垮塌，正是一片民不聊生。大批的百姓流离失所，更是乱象重重，就连京城也有所波及。如今当务之急是要赈灾，可户部银钱不足，出得起这块就出不起那块，如何填充国库已是迫在眉睫。
人人都知宣景帝欲改革税制，可谁人也不敢出这个头。只有那个户部右侍郎魏继中上书道：“常言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可臣这些时日，查阅户部的记录，去岁云州府应交纳税粮总额是三百一十七万石，松江府岁征一百八十五万石，而实收税粮额只是应纳额的一半……如此大的亏空，当真耸人听闻，令人大骇……”
谁人都听出他这是要拿江南的赋税开刀。便有江南籍的朝臣忍不住站出来道：”魏大人难道不知，我朝开国以来，便对江南课以重税。江南重赋如山，民不知有生之乐，每逢完税之时，即不得不卖儿弼女，甚至弃田逃亡。若再加以重税，只怕连剩下的半额也难保。“
魏继中却一点不惧此人的虚张声势，冷笑道：”江南重赋固为天下最，然江南逍赋也为天下最。徒有重赋之名，殊无重税之实。谁人不知，江南投献之风盛行，以至于’官田‘沦为’民田‘，民田又落入大族富商之手。官田纳税须是民田的三倍，可如今全都以民田登记。富了大户，亏了朝廷！”
“你！你一派胡言！”江南籍的官员自是大声驳斥。
魏继中也不理他，对宣景帝道：”皇上，下官有没有胡言，派人前去江南一查便知。“这还用查么，江南逍赋的原因本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宣景帝也不过是想借魏继中来撕开这个口子。
朝堂之上，吵成一片，陆韶宸却意外的发现，御座之侧站着一个眉目清秀如女子的小太监，一身紫衣蓝缎的袍子，上面绣着仙鹤伴松的补子。那人站在高处虽是谦卑，目光扫着群臣却含几分讥诮。陆韶宸心神一震，没想到竟又如前世一样，再次在这个场合看到了易如意。
魏继中既是提起了江南逍赋之事，宣景帝必是要派人前去江南彻查积弊。由于江南文举风胜，江南籍官员众多，必不受宣景帝信任。而魏继中作为下一任户部尚书也绝不会亲自前往江南，按照前世的发展，宣景帝便会借此成立东厂，由东厂掌印太监代天子行巡查之责。易如意一旦成功，不仅江南富庶之地悉归朝廷掌控，江南也将成为东厂的天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梅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