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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事两难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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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星辰逃遁,将夜色留给了跳跃的火焰。
“到底,奢华太过。”
“难道至尊赐婚,那是大多的恩典,能不显摆吗?”
杨吉儿领着琦秦走过国公府的穿堂,听尽了州官议论。垂花门外,世俗之事纷繁芜杂,垂花门内,只有一排红烛,一对新人,再艳丽的红,晃了人眼,也骗不了人心。
“殿下。”
“吉儿不是代阿耶来的,明公就当吉儿是个观礼的后辈吧。”杨吉儿笑着,让琦秦递上木匣。
“吉儿听说新人最是有福,就冒昧前来沾沾福气。”
“殿下说笑了,这普天之下当属龙气最是福,公主可沾着呢。像臣等无缘日日面圣,才要沾这份福气。”
吉儿低头一笑,说道:“明公,那吉儿就先透个话——阿耶尚有大礼未及出手,那可是福。”
此时的李元吉站在大哥身畔,打量着杨吉儿:同心双鬟插着金丝蝴蝶银网缀玉步摇,左边斜簪金边翠羽簪,桃花妆带着晕染额黄,黛色广眉,眉间银边花钿,眼角点斜红,还点着朱红口脂。大哥一直说这个小公主过于直爽,憎恶喜好统统写在脸上,若不是至尊膝下子嗣单薄,定然不是个得宠的公主。可元吉不这么认为,正是因为人人都心怀叵测,这样单纯的公主才会讨人喜欢。
“催妆之时二郎可是被打晕了,现在这表情还如此。”伴着玩笑声,青庐中走进一女子,飞眉杏眼,顾盼神飞。她余光瞟到了吉儿,随即转身行礼:“三娘见过殿下。”
“三娘你刚刚吓走傧相,此时又胡来。”李建成拉过妹妹,指着她耳畔的金簪一阵戏谑。
吉儿自己都不知道这典仪是怎样结束的,她分明看到李氏宗亲来来往往贺礼不断,分明看到他们每一个人举杯欢饮,分明看到却扇诗成新娘颜出……分明是很热闹的夜晚,她却没有觉得欢愉。
“殿下因为何事闷闷不乐?”
“嗯?”吉儿回头看到李建成,温和的笑容,关切的神情。“表兄怎么来了。”
“殿下让人不要跟前,要是有任何闪失,可是我等的罪过,建成怎能不来?况且殿下不悦是些在脸上的,比世民做的诗还要明白晓畅。”他倚在廊下立柱旁,侧着身子,等吉儿回话。
“我并没有不悦,只是不知道应该是什么表情罢了。表兄还是快回去吧。”
“回去?”李建成略微挑了挑眉,说道:“他们是来贺二弟,不是来贺臣下,臣回去所谓何事?殿下若是无事,不如与臣说说话,到了殿下愿意回宫之时,臣再送殿下回去。”
“嗯。”吉儿捏着手中团扇,却不知如何开口。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虽然多,都是在白日无数宫人侍婢环绕之下,时有调笑也是仗着公主的身份地位。像这般与不熟识的男子在亭台中共赏一片月色,真的让她有些不知所谓。虽然在阿耶面前比较他和李世民,吉儿喜欢他多一些,可是如阿耶所言,她不了解他,正真有机会了解了,又该从何开口呢?
看着只是盯着团扇发呆的吉儿,李建成浮出一丝动容。“那日世民与公主林中一游,又空手而环,不知臣这当兄长的可否打探一下,公主与臣弟去看什么景致了。”
“他告诉我这世上很多人,因为杨家的挥霍食不果腹,客死他乡。他希望我可以告诉阿耶。可阿娘告诉我,有些事情即使天下人都可以指责阿耶,我也不可以。无论何时,吉儿应该站在阿耶身边。”说这话的时候,吉儿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见到他帮我告诉他,这件事吉儿没有办法帮他。若是想解决,可以——”
“殿下这话不应当这么讲。”李建成轻声打断了吉儿:“如果要为此追溯源泉,我等又何尝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世民向公主说这话虽然是出于忠心敬上,也还是欠考虑了。也幸亏是殿下大度,换了其他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也是实在找不到其他人,才想到我吧。”吉儿偶然间抬头,恍惚间觉得城西方向有烟雾飘起,也没太在意,继续说道:“昨日阿娘告诉我了,曾经那些劝告阿耶的人,最好的结局是身首异处。”那些人中,曾有一位婕妤对吉儿颇为友善,吉儿只是记得突然有一天就没再见过这位夫人,直到昨天才知道,她是触了逆鳞,棍棒至死。
“郎君,郎君!”一个家仆装扮的男子匆匆赶到廊下,俯身说道:“郎君,汾阳宫东偏殿忽然着火,鹰击郎将派人知会阿郎,阿郎吩咐郎君庭前商议。”
“阿耶!”吉儿扔下团扇就要离去。
李建业一把抓住吉儿的臂膀,后觉得此举僭越,又讪讪放了开来。“殿下勿忘了,汾阳宫倚宁武天池而建,水源充裕,火势再大也来得及补救。”
“如果是奸贼有意趁乱谋害阿耶呢!”
“殿下信不过鹰击郎将?”
阿耶为什么要把扬鹰副将的名号改为鹰击郎将呢?吉儿觉得后者还没有前者念着顺口。昔日的鹰击司马,是霍去病最为得意的部署,今日朕也要练就这样的兵士。是了,那些人虽然是府兵,也是阿耶花了心思整治训练的。如果他们连一些贼子都无法擒获,大隋又去指望谁呢。
“走吧,去见阿耶,臣下会在适当的时候送殿下回宫。”
“不必了,这些事情我也不懂。替我转达明公,一切有劳明公和太原郡将士。吉儿就在这里等候吧。”
李建成点点头,离开了。
其实缓过神来,吉儿并不算担心阿耶的处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一国之君离了大兴和洛阳就要日日提心吊胆,实在说不过去。况且阿耶也称得上身经百战,还怕了几个毛贼?
“殿下。”
吉儿闻声回头:“你是?”
一瞬间,观音都震惊了,虽然年岁相差不少,但这个公主和姐姐,神情中居然如此相似。“妾身郑观音。郎君说殿下一人在此未免寂寥,让妾身过来陪陪公主。”她咬着牙憋出一段完整的说
辞,却不由得想到了那日夫君醉酒后的一句话——为什么我付出了所以,换来一段阴谋?难道是说她?
“难为李郎费心了。娘子坐吧。”吉儿并没有仔细审度观音的神情,也就没有看出她的错愕。
“殿下也不要太担心了,至尊福泽天下,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嗯。”吉儿更不知道应该与观音说些什么了,毕竟这是他的妻子,是那个理所当然享受着吉儿欣羡的那一份安心的人。
观音看吉儿无话,便抬头看着这回廊雕花栏画。
“这画很好,不知是谁的手笔。”吉儿顺着观音的目光望去,在此坐了这么久,还真没有仔细看过这周遭景致。
“妾身也不知道。”观音笑了笑,继而解释道:“妾身是第一次来此。”
“哦?”
“妾身只是知道,这里原名适意廊。自从姊姊逝后,郎君便不再许人来此,因此观音也没来过,更没打听过这是谁的手笔。”说到这些事情,观音心中涌出酸楚凄凉的感觉,怎么说这也是充满姐姐过往的地方,自己却从未被允许进入。
“那我可要向娘子道歉了,吉儿无心,犯了忌讳。”
“殿下别这么说,郎君愿意在此陪伴殿下,还让观音前来,又怎么会介意呢。”到底,姐姐在郎君心中,是无人可以企及的。“只是观音冒昧说一句话,希望公主不要介意。”
“说吧。”
“姊姊与公主,在容貌上有三分相似。”
“我知道,阿耶曾说过,很多年前,他与阿娘见过郑氏长女,那个时候那个女子虽然小,但也看
得出来眉眼与阿娘很像。”
“皇后?”
“不,是宣华夫人。”吉儿抿抿嘴,既然是他的妻子,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我并不是阿耶嫡女。”
数十年前就种下的缘分,果真是解都解不开。观音勉强笑了笑,自己又能再说什么呢。郎君虽然没有提起,但从未向待她这般待过其他女子。公主,提起郎君的时候,多少也有些不一样吧。
“日后这李家便多了一位女眷,也真是羡慕你们。”话到嘴边就说了,吉儿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怎么就变得怅惘多愁了。
“殿下说笑了,虽然这小门小户有些好处是难得,但殿下是至尊的心头肉,没什么好处是想求而求不到的。虽然妾身不是殿下指的什么,但殿下仔细想想,这些南阳公主的府邸里真的没有吗?”
姐姐在宇文家,确实是什么都有。但自己,怕是没那么好的福分了。
……
“吉儿,今日让你说的,可都原原本本说了。”
“是。”
“好,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