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树下流水

7、所思在远道

　　“大哥，这？”世民看着院中各样珍宝“借我一成。”

　　“可还？”李建成笑着问道。至尊为了答谢李家看护公主，特赐予珠宝黄金，李渊不愿管这些事情，便大手一挥交予李建成处理。

　　“说不准。”他有模有样的摇摇头。

　　“来人。”李建成叫过管家薛叔“留一箱给二郎，其余记在簿上，入库。”

　　“是”薛叔久居国公府，自然知道郎君的意思，剩下的那一箱，不管它是什么，都没有进过李家的库藏。

　　想来世民不会用它们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若是他有心去赈灾，倒也是件积了功德的好事。李建成想了想，便应了这顺水人情，送他这份礼物。

　　“大哥，你为什么要答应二哥啊。”元吉追在大哥后面，不时拂过树枝。

　　“那你给我一个不答应的理由。”李建成猛的转过身，看着他撞到自己身上。

　　“大哥！”他摸摸鼻子。“那你说二哥会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李建成没有理会弟弟的急切，随意回答了一句。

　　“大哥！你不可能不知道！二哥他想什么你不清楚？”他绕过去挡在李建成的面前。“让他抢在了前面，大哥你算什么？”

　　李建成低下头打量着元吉，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二郎论学识，论气魄，论心气，都强过此时的元吉。

　　元吉不再说话，也不敢迎上哥哥的目光，鼓着嘴小声问道：“那大哥，你想要什么。”

　　“我？”李建成双手按在元吉的肩上。“平安”

　　“大哥！”他皱着眉头看着兄长，“所以大哥你看不出来吗？你想要平安，他想要的是天下。”

　　“别胡说！再有下次，带根藤条来！”

　　元吉瞪了兄长一眼；“你又不是没打过！这脸上挨得还少吗？”

　　“你！”李建成一时气结，不想与他争论。他既挡着去路，那不回去也罢。想着这一层李建成便
　　打算去水阁看看，在这毒日头下晒着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元吉口无遮拦，终究是要在上面吃亏的，只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让他长这个记性，只有先放他一马了。

　　水阁临水而建，两边抄手游廊环湖临荫，是夏日避暑一等一的好地方。

　　“大哥”三娘挽着观音迎面走来，见到李建成都欠身道了万福。三娘翠绿的金泥簇蝶群配上银红半袖，不十分美丽也有些动人姿色。

　　“大哥，三娘先回去了。她略笑笑，自从当日见着了未来的夫君，她的小性子可收敛多了。

　　“观音那日见了公主。”她低着头，眼瞅着湖中的波纹，悄悄的说。“她很像姐姐，是不是。”

　　“那是公主！”李建成瞅着观音，发现妻子的眼神却有游离。虽说观音称她一声姐姐，可终究是不可比拟的。

　　曾经，唐国公府处处有她的欢颜，一草一木都为她含情娇羞。她初到时的腼腆谨慎，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她牵着世民在池边弄水的娇憨，他们大闹时的欢愉，还有她抱着承宗时的满足。她的一颦一笑都那样动人，美酒甘醇都不及那回眸一笑的醉人。

　　时过境迁，观音取代了她的名号，承道代替承宗成为最尊贵的长孙。世民不再是当年那个孩子，他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自己的抱负，他不再满足于兄嫂带着他骑马打猎，他可以打下自己的丰功伟业。除了这一池水，都变了，就连水中的荷花都不复当日。

　　“李郎，你说‘所思在远道’他想的是谁？”她依偎在我怀里，一头长发轻轻散开，和月色相映成趣。

　　“自然是最美的那个人。”我摸着她的秀发，感受着她的气息。

　　“人不会总美的。”她抿抿嘴，语调中充满怅然。

　　“如果，你有这份心。我一定不辜负。”我环住她的腰。“治世之中，我们求一份安逸总是容易的。”

　　“那你可要天天听我击鼓？”她仰着头，花钿在眉间闪闪发亮。

　　“自然。”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李建成也没有想到，所谓治世既然短得弹指即过。而属于他们的安逸，也那样匆匆终止。在月下水阁边，他曾许以她一生，却没有机会实现。于是不敢再轻易承诺，从那一刻起，就觉得命运无常，而世人，永远没有办法控制它。

　　“郎君。”观音轻声叫着夫君“你真的……”她似乎没有说下去的胆量。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她是公主。”李建成携起她的手，拉着她离开了水阁。

　　风吹湖面，水还是那水，临水击鼓的人却再也没有了。

　　过了那一晚，一切都归于平静。观音不再会提起公主，也不会再提起她的姐姐。公主依旧在汾阳宫享受她的光阴。

　　风吹树动，人影摇曳。

　　“郎君，阿郎破了司马长安。”薛澍脸上洋溢着喜气，不住地念叨；“郎君大喜，郎君大喜啊……”

　　打发了他后李建成的心里却只有愧疚，不知道阿耶是不是知道了自己做过什么，他若是知道，是
　　否会放过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为他。

　　喜讯很快传遍了太原，汾阳宫中打了赏下来，嘉奖阿耶一番，国公府依旧平静。

　　“大哥。”世民和他的妻偶尔会来小坐，通常都由观音引着无垢到后堂说话，今日亦然，无垢见李建成只是道了万福。自从她进了门，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言谈举止都合符法度，只是少了些灵巧气息。

　　“大哥可怎么看。”世民端起杯子嗅了嗅，感受着这芳香馥郁。他放回根雕木杯，在房中来回踱步。

　　今日这可又是考题？“怎么二郎是来考我的？”

　　“世民怎么敢？”李世民笑了笑，依旧等待兄长的回答。

　　“没看法，很好，一切都很好。”李建成看着弟弟拿起案上的《昭明文选》，不由得想到了前日水阁前观音的话。

　　“没有她是不会好的。”世民轻轻抚摸着书，如看一个珍爱的孩子，生怕下手重了伤到它。“再没有她了。”

　　“二弟今天是来怀旧的？”李建成打断弟弟的伤怀：“今日的情景早不同与往日，何苦再为往事伤情。”

　　“好，那大哥觉着阿耶可是立了大功？”

　　“不是吗？”

　　他苦笑着点点头；“那以后怎么办？”

　　“二郎难点想和别人分一杯羹？”李建成拍拍弟弟的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这也不是大哥的风格。”世民嘴角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阳光从木窗中透了进来，映着他的脸，正是男儿好年华，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形容他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郎君。”侍女递上一个双鱼雕花木盒，精巧的环扣封得严严实实，李建成略看看她的情形便知这是李渊捎回的。

　　打开的那一刻李建成突然感到释怀，不禁笑了起来。拿出内中绢布，上面竟一片空白。

　　“大哥，怎么样？”世民看着兄长的表情，一脸困惑。

　　李建成抖了抖手中的绢布，哑然失笑“什么都没有。”

　　“阿耶这是什么意思。”世民接过了哥哥手中的东西。

　　就在世民说话的瞬间，李建成恍惚间觉得自己懂了阿耶的意思。可有的时候，距离是那样的遥远，阿耶让人捉摸不透，看不懂，也不敢看懂。很早就有这样的感觉，可直到三年前那一刻才得到印证，有些时候，不能指望这位国公对谁长情。或者，这个家都是这样，自己和世民早已没有当年的亲厚，彼此间总有些不能告人的秘密，即使是元吉那个孩子，都不复从前那般天真烂漫。

　　也许，只有庭前的树才会毫无掩饰，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没有欺骗，没有隐瞒。

　　“大哥，有些事情我真的不吐不快。”李世民放下手中书卷，说道“人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朝廷没救了，你又何苦如此巴结他们。这样搜刮百姓有什么意义？”他的眼神中满是哀婉。

　　“大哥只是觉得这一大家子活着才是最重要。”

　　“哥，我们不需要他的恩赐！”

　　“你不需要，长孙氏呢.”李建成叹了口气“二郎，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贩夫走卒，没有牵挂才会有那样的勇气，不是么？拥有得越多，顾忌就越多。有些事情，大哥放不下。”

　　他点点头，良久才看着我发问：“大哥可会去见殿下？”

　　“是。”明明知道我是应了当日至尊之意，不明白他为何又多此一句。

　　“那大哥可听我一句劝。”他没有当日那样的盛气凌人，很温和的恳求。

　　“你说。”

　　“不要在她身上花太多精力，不值得。”

　　“谁？”

　　“大哥自己决定。已经失去的，是永远回不来的。世民又如何不想念曾经的那段日子，但是大
　　哥，我们今生都不会再有了。”他勉强笑了笑，合上门离开了。

　　李建成缓缓闭上眼，她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宜德，我终于有胆量承认，是我负了你。

　　“郎君可是心生退意。”他的出现近乎悠然，一句平淡问话却令人如芒刺在背。

　　“既是选择了，断没有回头路。”

　　“明公可是知道郎君暗合司马长安？”

　　“原以为西河地处沁水之上，扼守黄河要道，可以轻易挟制洛阳。枉我信任他。”自大业七年高句丽辽东叛乱，一时间多少绿林揭竿而起，好容易觉着司马长安在一众草莽中是难得的将才，暗地帮扶，却只等到如是结果。看来识人之明，还是未曾有。“可惜平白折了这些兄弟。”

　　“直言一句，郎君思虑过多，只能徒增烦恼。”之后他讨了近日安排，便离去了。只有这一句，仿若在李建成耳边不断回响，随之而来的是观音抱着承道言笑的影子，在眼前，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