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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风雪送归 ...

  •   人事聚散,本为寻常。
      遇时无心则更为欣喜,别时虽怅然,却毋宁洒脱,后会总有期,山水有相逢。
      “展大哥,好生保重自己,虽不是重伤,亦要好生休养。你若多爱惜自己几分,旁人便少牵挂几分。”丁月华跃马而上,微微低头朝展昭浅浅地笑,“你当知我说的是谁。”
      晨曦渐起,丁月华的侧脸美得如同河边初开的花瓣,眉目嫣然。
      展昭心头一暖,不由点头含笑应道:“多谢。”
      “你是该谢我,江湖路远,多珍重。”
      “你也是。”
      “自然。”
      纵马长笑去,浮云别过眼。
      那鹅黄衣衫绿罗裙快速消失在层峦叠嶂之间,云烟流岚遮了她的倩影。展昭心头稍安,便也纵身上马,收拾了心情,往汴梁归去了。
      途中无事可述,展昭本快马加鞭,最迟五日内能赶回汴梁。奈何行至途中,天忽生风雪,琼枝冰花乍满枯木,行程渐难。他迫不得已,又爱惜马儿,只能放缓了速度,最后原本五日的路程生生走了七八日。
      冬风吹面如刀割,展昭忍不住紧了紧衣裳,直觉脚底渐渐升起一股寒意。
      然而抬头望,前方便有光亮。
      汴梁灯火渐次亮起,城门楼守军脸上也有淡淡笑容,归家心切。
      展昭勒马,抬头望了一眼这座温柔的城池。青年眉眼间的倦怠仿佛融了白雾的视线,模模糊糊,恍恍惚惚,却亦有一种近乡的踏实与满足。
      长街依然繁华,汴河两岸烟火绮丽,美不胜收。
      展昭牵着马悠悠回了府衙,门前的小衙役见他久出方归,不禁喜上眉梢,快步来迎:“展大人回来啦!”
      “小三子,莫凡。”
      “哎!”
      “展大哥你可回来啦!”
      待进了大人书房,公孙策先笑吟吟瞧着展昭,见他只脸上略有倦容,气色倒是还好,只唇色微微发白,不由问道:“可平安?”
      包拯闻言跟着点了点头,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这子侄般的下属与朋友。
      展昭眼底笑意温暖,不欲他们牵挂,含笑摇头:“略有皮肉伤,不碍事。”说罢自怀中取出淄州府衙出具的公文,双手呈上。
      这犯人来自绿林,为私怨连伤数人性命,又贪人财色,辱其家眷,实罪不可赦。其人用毒与暗器尤高一筹,淄州府衙奈何不得,只能速速禀明开封府,请人相助。若非展昭艺高心细,提前做了防备,循着蛛丝马迹,凭着暗器的材质寻到了人,淄州府衙恐怕这番连冬至都不消过了。
      人心惶惶,哪得心安?
      ……
      包拯接过,却不急着看案情如何,只摆摆手,对公孙策道:“公孙,把把脉。”
      不待包拯叮嘱,公孙策已经上前。书生俊秀面容上含着淡淡笑意,身形颀长说不出的秀雅玲珑,双眸如点漆,明亮光彩清澈动人。
      “手腕伸出来。”
      展昭无奈一笑,虽不觉自身有恙,仍是乖乖伸出了左手的腕子,任由公孙策诊脉。对方把了一会儿脉,又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这才道:“无碍,应是外伤未痊愈,又冒风雪赶路,受了凉,我开副汤药给你,喝一碗,明日便好啦。”
      包拯这才放心,微微一笑,拿起公文细细看了起来。
      公孙策在侧,替他剪了一把烛花,书房中灯火更明,窗纸上烛影轻轻摇曳,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与安宁氛围。
      展昭从旁瞧着,也觉无比静好,天长日久都可。

      谈完公事夜色已深。
      展昭被包拯与公孙策赶回房中休息,他还暗自庆幸省了一碗苦涩汤药,却听公孙策好整以暇地道:“回房躺躺去,一会儿药熬好了再睡。”
      “先生……不用了罢,我睡一觉便好啦……”
      公孙策佯装怒道:“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包拯亦在一旁帮腔:“展昭,听公孙的。不听话,他便要多灌你两副汤药了。”
      展昭的脸上浮现出生动的表情,有些孩子般的耍赖意味,青年清朗的眉目都快要皱起来了:“公孙大哥……”
      公孙策背过身去,兀自替包拯整理桌上的文书。包拯暗笑,冲展昭摆摆手,示意自己也爱莫能助:“快去罢。”
      虽不是大病,本就有旧病根的人伤寒入体,又有外伤在身,还是喝一碗药才令人放心些。
      展昭心知这两位大哥尤其心细温柔,也知今夜不能抗拒这碗药,索性不再“挣扎”,抿唇笑了一笑,点头称是,这就回房去了。
      待喝了药,展昭便有些撑不住昏昏然欲睡,一本书拿在手中,半天未翻一页,一行字看了不知几多时辰……公孙策知他本一路劳累,风雪中受了寒,唯恐伤了元气,便在驱寒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安神的药,助他入眠。
      烛火昏昏,柔软温暖的衾枕令人放松,倦意如温热潮水拍岸袭来,将意识轻轻卷走,展昭眼皮子半睁半阖,渐渐便入了梦……梦中有一袭白衣,五年来头一次入梦。那梦里有汴梁春景如笙歌宛转,烟柳如织……海棠树下的白衣少年眉眼绮丽,似多情又似无情。
      “哪日若得闲了……展昭,陪我游一趟华岳罢……”
      “泰山景致确实名不虚传,日出尤其壮丽,日后若有闲暇,展大哥不妨与五哥前往一观。”
      ……
      “展大哥,你是君子如玉,月华却不是佩玉的人……你与我,终究不同道。”
      ……
      “待我伤势痊愈,便要出门访友,踏遍锦绣河山……浮生短暂,五爷不想后悔遗憾……展昭,你……你可愿……”
      “猫儿……”
      “展昭……”
      梦中人声交错,七年光景迷离变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旧事还是梦境,惟余那酸涩怅然,依稀盘桓心头,多年来总成憾事。
      “展昭……”
      “展昭。”
      梦中的白衣人仿佛依然在身畔,那清冷浅淡的冷梅味道犹在鼻端悄悄萦绕。他俯下身,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暖的,内力与肌肤的热度让人只觉得需要再多一点点贪恋……
      只是想要珍惜而已。
      只想珍惜那个人而已……
      展昭的身体蓦地一颤……青年似是在睡梦中身子落了空,本能地挣扎了片刻,才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湛的眼光华内蕴,尚存梦中的温柔与眷恋,亦有梦醒后的怅惘与平静……身子半冷半暖。
      夜风偷偷入帐,勾起那一丝丝的寒意,钻入脖颈。
      展昭茫然了片刻,逐渐清醒过来,方意识到……原来只是自家窗子未曾关紧——多年来他一直习惯为谁留着一扇窗子,内心深处那一点期盼自不足为外人道。
      展昭不禁莞尔失笑。
      他复又低低叹一声,随手将未看完的抄本收入枕下。这才披了件外敞下地,走到窗前将窗子关紧。
      若再受了寒,恐会被公孙大哥好一顿念叨……
      梦醒之后更加倦乏,四肢都软软的如醉了酒一般。展昭倦意上涌,眼皮子又撑不住,便返身要上床歇息。
      才走了几步,青年忽然停步,一双手还维持着紧了紧外敞的动作,侧耳凝神细听。
      窗外有风声,落雪声,枝叶摇动声,长街传来若有若无的笙歌声,遥远山寺中守夜僧人撞响的钟声……还有……
      呼吸声……
      是谁在门外?
      展昭微微蹙眉——这会儿能在门外静候的,自不是敌人,却也不似故人,否则为何不敲门示意?为何不来相见?
      难道是先生或是大人?
      不……听呼吸声均匀绵长,轻缓有力,是个能控制内息的高手。
      展昭心头忽然一阵悸动,剑眉星目不禁微弯。
      当年也有故人冒着风雪,拎酒前来,大笑着拉起自己上了屋顶,共赏寒夜明月,空庭积雪。那时候远处也有宛转笙歌令人陶然欲醉——如此熟悉的场景与方才还带着余温的旧梦令他疲倦的身心获得了一丝深沉的慰藉,以及……内心深处那隐约被克制的渴望。
      一向沉静自持的展昭终于忍不住学那老鼠,亦想纵情一回,随手裹紧了外敞,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想要看一眼冬雪中的月亮。
      然而……
      庄周梦蝶是人在蝶梦中抑或是蝶在我梦中……
      是梦是醒……
      展昭怔怔地望着门外的白衣人……二人长睫皆不知不觉被飞来的细碎雪花略略沾染,晕了月光,那寒鸦尾羽般的长睫轻轻地颤,似是蝴蝶翅膀的翕动。
      相识七年,分别五载,竟有一场风雪,将你送到我面前。
      “展昭。”
      “玉堂……?”
      白玉堂释然一笑,五年光阴在彼此眼中轰然坍塌,他们的面容在风雪之中依然年轻清朗,何其有幸……白玉堂忽然展臂,将眼前人紧紧拥在怀中,低声呢喃道:“我回来了。”
      展昭还如身在梦中,只本能地遵从内心隐秘的愿望,回拥住白玉堂,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说一句:“你回来了。”
      ……
      他如玉的面颊擦过展昭的脸,两人温热的肌肤相贴,鬓发在风里纠缠,无端缱绻多情。他雪白的衣衫与当年亲手赠与他的外敞摩擦发出细微而温柔的声音,像是心底的思念悄悄泄了声,露了形迹,那崭新的白衣与陈旧的外敞一样的颜色,却是不一样的温度。
      一冷一暖,冷的是风雪中的跋涉,暖的是多年不变的守候。
      你回来便好。
      你还在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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