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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故梦仍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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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门前静静相拥,直到白玉堂察觉到了展昭身上微微的热度,方回过了神,半推半抱着将人带回了房中。
展昭终于回过神,不禁为方才一时忘情的暧昧言行感到赧然,耳后渐渐有薄红透出。多年未见,白玉堂看在心头,心头一暖,随即柔软如饮陈年女儿红。他余光瞥见桌上空着的药碗,剑眉不自觉微蹙,又伸出手轻轻摩挲过展昭半温半凉的脸颊,声音低沉柔和。
“我知你有话想要问我,五爷也有许多话想说与你听,不过……”白玉堂笑了笑,安抚道,“夜深了,寒气重,你需要好好休息。”
展昭本欲相问他何故归来,此刻见到人在自己面前,眉目俊美无俦一如当年,神态温存恍如梦中,不知不觉卸下心防,难得温顺,只点头道:“好。”
来日方长。
白玉堂唇角微勾,似是懂了展昭未出口的那四个字,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再推着展昭重新躺回床上去。
小窗紧闭,风雪之音在天地之外缠绕,窗纸上婆娑枝影摇动,想是院中那株红梅欲开,似有清气撩动乾坤。
展昭只觉阵阵倦意袭来,心中安稳,眼皮子也渐渐撑不住了。
他微微抬眼,仰脸看向白玉堂,也不说话,眼底有几分恬淡笑意,流泉幽潭般清澈,身子朝床里挪动着,仍保持旧日相处之习惯,为白玉堂留出半边床来。
“玉堂。”
那温润柔和的声音绕在耳畔,无端透出静好的意味来,白玉堂心头暖流涌动,也笑了一笑,桃花眉眼少年般绮丽多情,唇畔笑意却温柔难言。
他随手解开外衣,就着房中尚温的残水略收拾了自己,便伴他入眠。
“睡罢,有话明日再讲不迟。”
衾枕还暖,白玉堂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身旁之人静谧安然的睡颜,终抵不住入骨牵念,长臂微展,将人拥入怀中。
这个怀抱……空了这么多年……
展昭眼睫微颤,略动了一动。他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有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仿佛夙愿得偿的温柔无求。
此夜故人在侧,神安梦稳。
翌日府衙众人惊见白玉堂归来,俱是欢喜。包拯与公孙策在书房中见了白玉堂一面,稍作寒暄,叙起别情,其余旧事,心照不宣地一概不问。
“自那年襄阳事变,白五侠伤愈辞归故里,已是数年不见。得见君风采依旧,本府心中甚慰。”包拯端坐于书桌前,黝黑肤色上淡淡又温和的笑意令人心生亲近,“不知此番回汴梁,是访友亦或是……?”
公孙策心如明镜般,认真地盯着白玉堂的眼睛,仿佛要替展昭看出一个结果来。
“长居。”白玉堂干脆利落地回道,语气虽平淡却有一种坚定热烈暗藏其中,心意不言自明,“此地有心系之人,便是安心之处,玉堂纵情数年,已不欲再四处漂泊。”
心系之人,安心之处。
兜兜转转七年,方知心中牵念再无忘怀之日,幸而……还来日方长……
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一眼,俱默默地笑了,心中不由长舒一口气,亦由衷为展昭感到欣喜。
这个冬日是展昭入京以来难得的太平年,汴梁弦歌繁华,烟火盏灯次第渐起,纵有些事端,亦不过是些鸡鸣狗盗、邻里口角之属。展昭态度温润谦和,有他在其间调停,往往皆大欢喜,小偷小摸之流更是不足为虑。
待冬至之日,百官朝贺。官家宴饮诸卿,君臣同乐,帽插红梅,极是风流欢悦。
展昭无事,早早便独自回了府衙。
青年手中拎着汴梁城凤阳楼最好的美酒缓步徐行——那酒楼东家昔年遭人陷害,幸得展昭仗义出手所救,一心欲要报答,却苦无机会。得知展大人知己良友白五爷重返汴梁,那东家笑眯了眼,便塞了一坛子足二十年份的陈年极品女儿红给展昭。
“展大人莫与我客气,这么多年总算是让小生找到了聊表心意的时候。”那酒楼东家原是个秀才,笑容爽朗,说话虽柔声细语,音色却甚是清亮,“当年小生有幸目睹展大人与白五爷在此间同醉,二位风采天成,令人心折……我知展大人清正如许,但此酒乃是小生对故人一番心意,还望展大人莫以俗礼相拒才是。”
展昭本坚持会钞清账,奈何东家抵死不收,他只感颇为无奈,又心中欣慰……暗想那只耗子素来最爱这杯中之物,他亦动了心念。
冬至夜,能共他痛饮女儿红,亦是他多年来的夙愿。
终推脱不过,展昭便口中答应,手下却悄悄将银两置于东家柜台之中,这才含笑拎着一坛女儿红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东家瞧见银两时,那一抹深红瘦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东家不禁无奈又敬慕地轻轻摇头笑叹一声:“这人……性子端的是认真到执拗的地步……”
但,也许正是这份认真与执拗,方令世人爱重敬仰。
……
归去时,亦有一路风雪相伴,却心头甚安。
展昭推门时,白玉堂还未回到他旧日房间,仍旧是待在展昭的屋子里——桌椅俱简,帐幔素净,小窗幽丽,窗纸上疏影宛然。
“猫儿,你回来了。”
白玉堂握杯沉静一笑。
朔风漫卷,有零落梅花随风凋零,花瓣袭衣,清气宛转。那人一身白衣,漆黑眉眼绮丽多情,睹之令人动心忘神……
展昭怔怔地瞧着白玉堂,一时不知心头是何等滋味。
既酸且暖。
白玉堂含笑望他,起身将展昭拉入房中,接过他手中的酒坛子,置于桌上,拨了拨炉火,又极自然地伸出手,纳展昭双手于自家掌心间,小心翼翼地暖着。
“你的手好凉。”
对方的掌心间带着炉火的温度,更有江湖儿郎内息流转的暖意,融融可亲。展昭双颊渐渐有浅淡红晕漫开,身心俱暖,眼底掠过一丝羞涩,却不闪不避,神气中犹存了几分坦荡荡的安然与满足。
“路上有雪,回来便暖了。”
二人于桌前对坐,白玉堂温了酒,桌上尚有厨房不久前送来的菜肴——大娘做好了饭菜,便也阖家团圆去啦。
“五爷料想你在宫中也难得安心吃些东西,既然未饱,不如陪五爷喝两杯罢。”
“敢不从命。”
酒暖菜香,眼前人俊颜如玉,那一点点暧昧的气氛不知不觉将二人紧紧包围。
“玉堂,”展昭玉石般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着,斟酌着话语,低声道,“不久前偶遇月华妹子,听闻你在华岳一带访友,缘何那夜忽然回了汴梁来?”
那一夜乍惊乍喜,如在梦中,滋味难言。
自白玉堂那夜归来,二人虽同榻而眠,彼此照顾,却是谁也不曾提到旧事。唯恐开了口,便毁了此时此刻的温馨安稳。
白玉堂是不知从何说起。
展昭亦是不知从何问起。
……故而两两缄默不言,恍如当年离别之时,隐隐令人心中不安,仿佛这真是偷来的浮生半日,暖过肺腑,便还要冰雪洗肝胆,再冷却半生。
白玉堂眼眸如黑曜石,漆黑明亮,烛光下他眼中暖意如烟火清华,光彩动人:“猫儿……展昭……我与顾大哥夜游华山,见唐朝碑帖风霜斑驳,方知浮生太短,譬如朝露……顾盼此生,只想惜取今朝。当年我入障中,起先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透。后来虽明白了,却也胆怯,便始终未曾言明心迹,唯恐你觉我唐突折辱于你……”
展昭听至此,忍不住开口欲道:“玉堂,我……”
他竟不知当年玉堂原是如此念头……
“莫笑话我……五爷也不敢相信,风流天下的白玉堂当年竟也有那般懦弱怯步的时候……或者情到深处,纵然天资卓绝,亦难避免自轻忐忑,患得患失……”
他说起这些话,语调平淡,只是慨叹旧事,既不鄙薄当年的自己,也不曾看轻了那份愚钝情痴。
白玉堂温柔又自嘲地一笑。
青年一贯冷淡骄傲的神色仿佛被熨帖了的绸缎,绮丽无双,“我本想守你一世,纵然是知己好友亦无妨,只是……”
谁知有个无辜的月华,谁料有桩指腹为婚的亲事……
恰好又逢襄阳事变,取盟书势在必行。白玉堂本也一身正气,听闻此事,不欲展昭为此蒙难,便一心抢了前,替代他去了那冲霄楼。白玉堂自幼任性自负,天资聪颖、工于机关绝妙,虽早知那冲霄楼机关诡秘歹毒,却也不曾放在眼里。哪知后来为此险些丢了一条小命,累亲友万分担忧。
只是……
莫说他白玉堂脾气自来便是如此痛快,最不屑畏手畏脚,便是知道那楼万分歹毒,力所不及,亦不会退却。
只因他不去,展昭便要去。
……
展昭面容依旧平淡温润,唯独声音轻轻颤动,心中仿佛不堪旧事:“为何不明言?”他说罢,眼睫微微低垂,亦有几分愧悔痛楚。
为何要他说,自己不能悟?
白玉堂苦笑道:“五爷一世自命风流,遇上你这御猫,也彻底乱了分寸。”他察觉到展昭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不由低缓了声音,唤道:“猫儿……”
展昭抬起眼,唇角笑意竟有几分白玉堂当年惯有的轻嘲之意:“展某愚钝,累玉堂数年。”
……
别无其他,唯痴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