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迷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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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这样，重要的是不被迷惑。”麦克尔垂下手里的笔记本，眼看着穿入图阵中的手如是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真实。”这么着，便全身进入那一瞬间漾动得如幻觉般的门中，片刻趋于消失。周身绿荫摇晃，蝉鸣愈噪，仿佛是普通夏日的正午，除却炎热的燥静，旁骛一无可感。
未蓝手握着桃木剑，动摇着看麦克尔消失在关上的门前面，半晌重重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朝画着图阵的门走过去，脚步有些冲撞，却不迟疑。“这是一道并不牢靠的屏障，不过是感官用来围困住□□的，蹩脚的幻象。”如是想着周围景致便微微晃动起来，屏住呼吸，未刹住的脚步和未移开的眼睛，向着门，直接迈进虚无的黑暗中。
纯粹而失却重量的黑暗，在其中引力似乎并不存在，脚下触及的不是坚实的地面，却似沉在水中，恍若踩空般的虚无感，却并不下坠，视觉一无所见，回头自然也看不见进来的门，未蓝叫着“麦克尔”，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却听不见。
“这里是，什么地方？”并不难理解的恐慌，未蓝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剑，突然丧失了触感，脑中幻觉出那剑柄的重量抽生了茂密的枝桠，渐渐包裹全身。惊惧却不松开手，只因为那是幻觉。“重要的是，不被迷惑。”却辨认不了方向，茫然地，宛若支离了□□般的虚空，庞大的黑暗，自我不断缩小，要去的终点是哪里？该怎样走，才是正确的方向？
未蓝忧虑着却并不停下脚步，只艰难地，缓慢地，高高抬了腿又踩空般落下，往着脑海里存在的，一条直线的轨迹前进。
“……如果你希求着什么，就永远不要停下……”
只是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声音，将某一个虚无缥缈的形象具化成真实，在视觉缺失的黑暗里，想象力可以让西如理并排，与未蓝在黑暗里前行。
远处有缥缈的歌声，并不能确认是否是耳中所能听闻，空灵微弱，静淡似水。未蓝只觉得歌声中有似曾相识之处，便一味地想要靠近听清。那声音源于一个方向，如在烟波浩渺的迷雾之中，凄凄泛泛，让人难以听清。脚下微微摇晃着，有水的声音。待意识到时已是在小舟之上，船头有戴斗笠的渔夫摇橹，驶进一整片方向难辨的茫茫大雾。
“那个——”声音，能发出来了。未蓝摸一摸自己的喉咙打量四周，却一无所辩，微亮的天光，仿佛世界只剩了水、雾、船、桨、以及船头渔夫影影绰绰的一片暗影。“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提问时便感到一阵虚无的空落，未蓝握一握双手，再松开，似乎，忘记了重要什么？
“此地迷津，敢问公子何往？”似说非说，声音的质感悠远迷离，以致未辨男女。
“……我，我想找一阵歌声。你听——”抬手只往左前，那原以为尚萦绕在脑间的声音却已然消弭，未蓝拿不定注意，咬了下唇迷惑着惴惴不安。摇橹的渔夫也不再说话，水天交界处一无所有，只剩了哗许——哗许——划水的声响。
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被一阵冲撞震动得醒来，睁开眼时船已到了彼岸。此时大雾散尽，眼前开朗的是一整片灼灼灿烂的桃花林，在熠耀茫白的光华下，美不胜收。
“这里是终点了吗？”未蓝眯了眼睛应对强光，转身询问是却未见身后船上有人。“怎么？”全然是遗忘了什么的气氛，虽然介意着却也，并不多加思考。只下了船，往桃花林去。身后的水岸笼罩进大雾里渐渐远离，桃花林颇大，置身其中尽是些重复的景色，满目息见着妖娆盛放的花枝，连绵着恍若无尽头似的。
未蓝困身其中，摇晃着脚步满口喘气，一时闭了嘴用手背擦下巴上的汗。忘却的东西太多了，时间，方位，目的，姓名，全然的迷失，存在的证据。炎日的眩晕感，以及艰难跋涉的疲倦，使脑袋越来越不清醒，仿佛进入了别人的梦里。
“对了，梦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未蓝睁大眼睛，不动声色地注望着周围的桃花林，“或许是在梦里，梦里会有的场景。这里，不是真的。”这么着便在一瞬间被赋予回名字，回溯着狭长黑暗的记忆，退回到麦克尔画着图阵的小门前面。
“这里不是真的。”未蓝折下一根花枝，用力地掷向天空中燃烧般的太阳，“并没有闭上眼睛，为什么被迷惑？麦克尔又去了哪里？”花枝的黑影就着日光坠落下来，映在未蓝仰望的瞳仁里，宛若一把锋利的剑。
这么着便连忙躲开，皱着眉头吓了一跳。
“……我能给你想要的东西，给你我的力量，只要你……”强烈得近似震荡的直感，是某种不知何时何地却曾相识的，忘却性的意味。未蓝又听到了说话声，那低语一直从想象和创造的记忆延续到场景之中，在桃花林丛的某处，不间断地诉说。
“你是谁？”凭借声音的感觉画出的形象，华丽的汉服红衣，淡乳色内衬，纤腰佩系着雅致美玉，熏染的墨发铺展了一地。“你在哪里？”秀雅的侧颜，睫羽深浓，正抬起摄人心魄的瞳眸，望向未蓝。
“只要你放开我，我便认你做我的主人。”红唇未启，却有厚重邈远的话语，如海潮般漫溢而来。未蓝回首，凝望少女正执手经坐在桃花深处，魅然而笑。
一瞬寒毛倒竖的动摇，终究握紧了手指，少女回应的是未蓝心中最为迫切的想望，他一开口，便把彼此距离拉近到对面而视。近观时少女，并未有想象中的喜乐，只如草木般，清泛空灵，缺失着动物性格固有的情绪表现。她正坐着，上望未蓝下望的眼睛，透明的瞳仁里，只纯粹倒影一个逆光的形象。
“你，你是谁？”
“桃花。”并不张嘴，亦无神色动摇，未蓝却能闻得起声，深入心底。
“缘何受困于此？”
“封印。”
“然何我可为？”
“……揭开封印，且许我附身君之上。”
“该如何做？”
少女缄默不语。未蓝亦有惶惑。周身楚白的日光渐渐幽暗成清雅的光影，水波般悠悠晃晃，拂略过少女脸上。沉静潮凉的印象，宛若某个正午发生过的记忆，带着强烈的熟悉味道和即视感，却不知为何难以回忆出细节。
“滴答”，忽地有声音传来清脆悦耳，未蓝下意识寻找，却见周身缓慢下坠了透明发亮的绿珠，接连不断，充斥着几近悬空的场景，如同某个夏日晌午拉长了时间的雨境，哗哗啦啦，滴滴答答，悬空的场景里珠帘散落了一地，是因为那时候——
“珠灯上的流苏散了线，那是琉璃珠掉落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那是，我家中堂的神龛！”未蓝猛地回应起来，看少女，再看空荡荡的左手，“你是神龛上供的那把桃木剑，我记得我明明——”
明明是将其牢牢握在手中的，即便是穿过了墨境般的黑暗——
——“重要的是不被迷惑。”
——“此地迷津。”
——“我能给你想要的力量。”
……
“必须确定的是，什么才是真实。”未蓝虚握着手，松开，再握紧。他低头思虑一番，“桃花，你是我的幻觉？”
“……我并未言，是君自语而已。我并无形，君自见红妆。我为幻象，却非虚无。”
“是你把我引到这迷津的？”
少女笑而不语。
“那么，你还在我的手上？”未蓝闭上眼，描绘了连绵不断的黑暗。空间扩大趋于无穷，自身缩小，反之亦然。“什么才是真实？”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声音、颜色、香气、味道、距离……并不是这些，官能是□□性的，并非就是自我的真实。手徒握住虚空无形，生长出长长的剑身，柔软的蚕囊，雕花剑柄，紧握住那一端用尽全身的力气以至极限，大风呼啸着席卷而至，猎猎向后撕扯身体，头发翻飞，只一瞬超过了极限，木剑被拉出蚕囊，未蓝睁眼看着，幻境的光亮，少女，珠帘，灿烂的桃花，一切的一切，都以似龙卷风般的逆袭扭曲进空间的漩涡，刹那便消失。
周围又是一片黑暗，未蓝手握着剑原地站立，起伏了胸腔大口地喘息，眼里闪烁着泪光渐渐趋于平缓。良久才皱紧了眉头，感知到手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呲了嘴碰时，感到掌心有长长的裂口潮湿粘腻，流出些温热的液体。
想是刚才拔剑时受到的震动，未蓝闭上嘴，环顾四周一片充实的黑暗，突然得见其中，有细微的，被吞没般的光。疼痛愈烈，未蓝于是握紧了手掌止血，头晕着有些虚弱，却也拜疼痛所赐头脑清醒了许多。迈步往光的方向过去，蓦地发现站立的地面，并非是进入迷津前的虚无，坚实可靠。眼睛得见了零星游曳的小光，鼻息里充斥满潮湿的气味，地面石头冰凉的触感，自己已经，离开了那片黑暗，那片空荡荡的虚无。
短暂的喜悦，以木剑触地探路，加快了脚步朝光的方向过去。当务之急是快找到麦克尔，并非迫切着寻找西如里的意愿，只是，有不大好的预感。像有什么植物的孢子被吹进心脏，如同珠贝般磨合着微疼，却仍无法抑制其生长发芽，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待靠近些光芒便愈甚，呈柱状一道扩散而来，把周围的山石嶙峋照出崎岖的阴暗起伏，当真会像是地狱。那该是一缕人造光，并不具备所谓灵异的生命体征，死气沉沉，应该是光源功率3W左右的LED手电筒。是麦克尔带来的。
小心翼翼靠到旁边，屏着呼吸止不住手指的颤抖，蹲下声将其拾捡起来。“……麦克尔——你在这里吗，我是查未蓝，如果你在的话——”将手电筒的光移向此处的四面八方，所见宛若一个通向地心的巨大溶洞，高不见顶，自己所在处只为四米多宽的狭窄山路，两侧岩崖之下均是万丈深渊，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脚步，这是未蓝在黑暗中时从未想过的凶险，回望着先前走过的路，每一步均可夺人性命。
“麦克尔，你听得见吗？”预感得到应验，未蓝以这微茫的光，在黑暗的中心，大声呼喊。这里并不似先前黑暗的虚无，全然没有生命的迹象，这里，暗潮汹涌，诸多的存在，呼吸，气味，窃窃私语着正伺机而动。未蓝克忍着疼痛、恐惧和忧虑，在这四伏着不可知危险的黑暗中寻找麦克尔。沿路却只找到这最初的手电筒，除此外一无所获。
他不敢想象对方处境的可能，是失足跌落了悬崖，亦或者被何人何物伤害，他只是，意识到是自己让对方陷入危险的可能（麦克尔因自己寻找西如里的愿望而来这里），内疚自责得无以复加。
“混蛋！”全身颤抖着皱了眉头，这时候深知到重要的是理智和清醒，却焦躁得根本无法平静，这与那天下午被麦克尔告诫“还是忘记西如里”时的痛苦相同，深呼吸着像要哭出来般的无能为力，强烈得近乎狂暴的自我厌弃。
这时候突然想起了麦克尔在之前递给自己的纸条，的的确确有这样一张纸条存在，是自己忘记了。于是便慌慌忙忙从口袋里掏出来，心跳加快，就着手电筒在眼前展开。手电筒的光过强，把那纸照得宛若天使透光的翅膀，纸上是短短的一段留言，麦克尔的中文书写很差，字迹四仰八叉着缺乏美感，但并不难从其中辨别出他时常表露在脸上的那股稚气，以及固执的认真。
留言里简短地说明了用图阵通往那个世界的途经，“地狱入口的后面是一个黑洞，或者四次元空间，或者墨之境，随便你叫。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很容易在那里陷入梦境，不过只要有辨认真实的能力，就不会迷失在那里。穿过墨之境以后是有实体的黑暗，被称为荆棘之路的地方，那里是连接现世与彼世的直接通道，所有那个世界的东西，若要进入现世，都必须经过那里。所以不用我说，你也能预料到那个地方的危险。
“我认为我们能在那里汇合，那之后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所以也没有必要太担心。但是，要是你没有在荆棘之路里遇到我（虽然这基本上没有可能），就请将下面的炼金阵画在任何你能接触到的地方，就像我们进入时我将会示范的那样，然后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祝好运。”
未蓝盯着纸条，长久未曾移开视线。麦克尔说的那炼金阵就画在下面。被手电筒白茫茫发亮的光照得一清二楚，宛若浮在空中。只用一点时间考虑这手电筒是麦克尔留在这里给自己的可能，毕竟，黑暗里没办法看那纸条，而麦克尔大抵当真认为他们能在此处顺利汇合，才会留下如此仓促的线索。他出了什么事，基本上没有可能的可能是因为什么，而自己，又该如何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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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迷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