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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挑战 ...

  •   五
      西如理消失了,查未蓝从梦中惊醒,两三秒意识回到微喘的身体,透过轩窗照进来的日光,亮出了毛边,慌愕着表情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屋外鸟鸣婉转,双手撑着床沿冷静下来,这并不是梦。“迟到了。”随手抓了衣服穿上,未蓝亟亟地出门。
      到教室时早预习已经开始,未蓝满脸湿汗,校服衬衫里一阵潮热。坐下来听见心脏砰砰跳着,教室的背阴建筑虽然光线过分充足,却一直浮动着幽暗的阴凉。擦擦汗看窗外高远的天空,蝉声嘶鸣,今天似乎特别的热。接着瞥见身边,西如理的位置上坐着人,一时间瞳孔骤缩,由指尖开始漫上一阵麻然的凉意。对方感知着未蓝的视线,询问似的侧脸观望。
      “啊,这个位置有人——”这样开口又突然刹住车,抑制着涌动的不安换一种问法,“你一开始就坐在这里吗?”
      “说什么傻话。”对方看上去像是个冷淡傲慢的女生,回话硬生生的,并不拐弯抹角,“这里开始还坐过别人吗?”
      “……抱歉,我大概还没睡醒。”预感应验似的糟糕直感,未蓝有些失神,转回视线,半晌又不死心似的撇过头问,“你认识西如理吗?”
      “那是谁?”
      “我们班的,我们班的班长是谁?”
      “是我。”对方说着低回头翻手里的讲义。
      “知道了,抱歉我,一大清早就问了奇怪的问题。”勉强着撑一个笑出来,索性女生的性格使然,对未蓝的反常并未显出什么讶异的脸相。所以稍稍松一口气。抽出一直压在桌下的班级名录,只扫一眼就把刚才松的那口气倒吸回去,一号,查未蓝,二号,凛耐冬,三号是陈平宋……
      “这种事情,是真的有可能的吗?”左右张望着这个教室,班级里同学们或走或坐着各行其是,喧喧嚷嚷的气氛未曾消失,与以往,甚至只与昨日都没有任何不同。窗外盛绿的植被,黑板上未擦的板书,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流逝着时间,大理石铺就的光滑地板上倒映着流云……这就是用眼睛确认的世界,用触觉感知的真实。“明明,不是这样……”
      麦克尔依旧像以往一样整个地贴在桌面上,他大概在睡觉,撑着半透明衬衫的后背一起一伏,绒黄色的鬈发乱翘得像个鸟窝,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未蓝竖着几本书往桌面上齐平,眼睛却长久不离开麦克尔,仿佛此刻,他变成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很多时候,也有即便已然知晓却不能适应的事实,未蓝觉得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冷静,根本就无从冷静。
      他一直观察麦克尔到了下午第三节的体育课,却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性的东西。是说那家伙,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像大部分对学业兴趣不大的高中生那样,上课不是趴着睡觉便是走神发呆,因为爽快开朗的性格,和班里的人都蛮处得来,却孩子式的并不热心经营,关系好的同时又都保持着距离。最爱体育课,一套上运动衫就兴高采烈,虽然是一副清瘦矮小的少年身材,运动神经却并不弱,甚至是异常地强大。查未蓝曲着膝盖靠坐在铁丝网下面,看着浓墨重彩的日光下,对方在一堆男生中间飞快地踢球射门,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所以结论是,除却由神秘和偏见性未知而产生出的惧怖感,麦克尔在未蓝眼里成了毫无违和感的,真正的小鬼。“他——”正想着远远地有人喊一声“小心”,然后一个黑色的球体就着烈烈耀眼的阳光飞射过来,重重砸到身后的铁丝网上,引起一整片连锁的震动。足球掉到了未蓝边上。
      “那个,能帮我们把球扔过来吗?”操场上男生都小跑着往一个方向聚集,领头的人这样喊话。
      未蓝走两步把球捡起来,却不动作,只站定着看强光下因运动满头大汗的麦克尔,动一动嘴唇,“自己过来拿。”
      那边的男生愣愣得有些困惑,只有麦克尔,擦擦下巴的汗睁一下眼睛,继而闭上微喘的嘴,一副郑重其事的稚气,“我去拿过来。”他这样说着离开人群,往铁网这边小跑过来。
      查未蓝所处的草坪,在一片微风浮动的阴影中,并不是那种阳光直射投射出的暗影,而是氛围折递的暗凉,近处有一棵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摇晃不停,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过来了,把球给我。”几乎跑到未蓝的眼前才停下来,麦克尔身高矮他半头,逆光的方向,原本金绿的眼睛显出微微的黛色,却明亮依旧。
      “我是故意,把你引过来的。”未蓝说着用力把球抛往操场,虽然因为手力不济丢得偏近了些,“我有事情要问你。”
      麦克尔却因未蓝突然丢球,惊讶得“啊”一声转过头,继而又转回来,微皱了眉头,“Dioun , cihskau jgbns jhul lhng”开口是意大利语,他问未蓝是不是忘了昨天的警告。
      “我只想问清楚一些事情,如果你告诉我,之后就按你说的做。”未蓝克制着紧张用同样的语言回应,突然想麦克尔会这样是不是不希望有人听懂他们的对话。
      “是问那个银发家伙的事?”
      “你果然还记得!”
      “我记得,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是知道了后,你打算怎样?”
      “……”
      “算了吧,你什么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你自己最懂。”皱起来的眉头依旧未曾平息,麦克尔看起来不太高兴,“你连接近我都吓得发抖,只有在人群中才敢跟我说话。这样的你能做什么。比如我告诉你你的朋友在我们手上,而且快要死了,你也只是知道罢了,你没有任何力量,根本救不了他。”如是开口,潮湿的眼睛里倒映着惊愕的未蓝,哼出一个无情绪的冷笑来,“所以,还不如记住我的话,忘了的好。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像是长久来身体里被扯出很长的一根线终于崩断,未蓝感受到此生从未有过的愤怒正披荆斩棘跃出身体,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暴走出了并非真正属于自己的情绪和勇气,全然止不住的愤怒,查未蓝失去了清醒,无预兆地动起手来。
      这辈子也没有打过架,所以不知道人的皮肤那么软,骨头那么硬,手会那么疼。未蓝觉得血在上涌。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把刚挨了一拳,尚未反应过来的麦克尔按倒在草地上,咬牙切齿地开口,“什么也做不到这种事情我当然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微不足道。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步,绝对一步也不会让!你听见了没有?!不管要对抗的东西是什么,要付出多大代价,这点都不会改变,就是,我不会让开,到死都不让开!不会就这样看着你们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话,嗓子扯得生疼。身边有人不断围聚过来要把未蓝拉开,无可抗拒的力量和汗水的热度,场景摇摇欲坠。未蓝喘着粗气,麦克尔躺在草地上,脸上受着伤,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受了大震撼或大惊讶的模样。半晌才回复过来,竖着眉毛一跃而起,在周围男生反应过来并拉住他前,猝不及防地揍了未蓝一拳,“有什么好大嗓门的笨蛋!只会说大话而已,很了不起吗?”果然是很生气的样子,被五六个男生架着,还挣扎着伸手伸脚要动手,完全是个耍脾气的小孩。结果两个人都被请到了教导室,这是无能为力的现实。
      被打破了嘴角,未蓝用手腕擦着血渍,和麦克尔并排站在窗帘浮动的教导室里听老师训话,无非说些“怎么会那么不冷静呢”、“真难想象会是未蓝同学做出来的事”之类的,麦克尔气鼓鼓地站在一边,脸上青紫了一块,他低头梗着脖子说完全是未蓝的错,像个被冤枉受了委屈的小孩,却不肯说打架的理由。未蓝也不说,右手按着左手的串珠,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麦克尔说得并没有错,一直以来,自己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对待如理的事情的。无能为力,无事可做,因为如此便敬而远之。认为就算插手也只会帮倒忙而已。只是这次却不一样,事情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帮助自己的力量了,没有任何能让自己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而自己只要像往常一样就可以的力量。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希望,如果连自己也松开手就再也看不到那光。所以不得不那样做。
      不得不那样做,仅此而已。
      “喂,”有着成片排窗的连廊上,前后走的两个人,麦克尔突然停了脚步转身,半歪着脑袋正视因讶异突然抬头的未蓝,他的眼睛半睁着颇有些吊儿郎当,表情里充斥了某种挑战意味的严肃特征,突然,上课的预备铃无防备地响起来。
      未蓝惊觉,蓦地发现对方脸上之前被揍出来的淤青已然了无痕迹,逆光的方向,金绿色的眼睛一闪过不自然的微亮。脊背发寒,未蓝的恐惧漫溢到胸口,突然发现连廊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要证明你说的是真话,”发亮的唇角,半笑着启启合合地开口,麦克尔往前一步,未蓝下意识想要后退。即便是此刻,他的脸上也依旧无成熟可言,只是僵固着表情,看起来有种偏执的认真。他向未蓝靠近,一直近到能听见呼吸,未蓝的恐惧,和剧烈的心跳,“要证明你说的是真话,就这样做。”说着抬一只手正面横揽住未蓝的肩膀,侧过脸来。古怪的触感,他的身体很凉,脸色苍白,“太阳落山后一个人去昨天见到我的地方,就告诉你我知道的。”无从捉摸麦克尔的想法,未蓝睁大眼睛,看着对方玲珑精致的轮廓,颇为认真的脸,努力克制着身体不要发抖。
      “怎么样?你敢去吗?”
      “一言,一言为定。”
      “就是这样。”似乎有点满意未蓝的答案,对方轻轻松一口气,放开了揽在未蓝肩上的手,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两三步后又半偏回头,刻意恐吓似的低沉了眉毛,对着依旧在原地的未蓝开口,“先说好,后果可能会很糟糕。”
      未蓝发着冷汗站在那里,一直到麦克尔全然消失在连廊尽头才敢继续呼吸,肩膀垮下来,像是突然卸了负重,身体要散成一滩泥。
      但是,无论如何——
      嘴角受着伤回家,未蓝低头向槿叔说了晚上不想吃饭,便回房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里面。太阳正在落山,夏日的傍晚浮暑燥热,他写几行字,而后烦躁地涂掉,把纸揉成一团,皱了眉头丢进垃圾桶。也就是,无济于事的意思。“后果可能会很糟糕。”怎么都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的状况,软弱渺小的自己,没有力量,无法反抗,甚至要消失掉存在的自己。
      在天空变成深蓝色的时候出门,未蓝避开了槿叔和父母,骑车往悬崖的方向去,一路上回想着如里消失以前自己认知的这个世界,不知怎么的,印象却十分模糊。仿佛只有这几天,才是真实的。海风温暖得有些醉人,未蓝把车捎在斜坡底,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有港口霓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抬头天空,铺满了银河。就这样平静了许多,未蓝单手托住下巴蹲在一盏路灯下,等着麦克尔的到来,突然意识到这边距如理家很近,上山走的路只有一条,昨天却会在这里遇到麦克尔。“他最后,往哪里走了?”一阵大风漫溢而来,未蓝回转过头,悬崖上唯一的房子,亮着灯塔般的光。
      剧烈的动摇,甚至不顾一切地往悬崖尽头跑过去。“如果,那里面一直都有人在——”艰难的喘息,腿部酸痛,距离还很遥远,“如果他们就在里面——”踉跄着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他知道不该有这种期待,不该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不会自己好起来的,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帮他解决这一切,事实上现实,时常是更糟的状况。
      他满身大汗,急促呼吸地站到花园前,咽一口气看着里面亮起来的灯。然后,门被打开了。有人走出来,端着双手懒洋洋地靠着墙壁,隔着满园影影绰绰的植物,心不在焉着表情看未蓝,那是端木唯。
      端木唯和初见时一样长发扎在后面,架一副银边的眼镜,身上穿着黑色丝绸的扩口衬衫,领上的花边被海风吹翻过来。他一如既往惺忪着游刃有余的姿态,对未蓝的出现,并未显出过多好奇。
      “为什么你在这里?”难以冷静,无法思考。未蓝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解体。
      “为什么?好奇怪的问题。”端木唯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对未蓝的回话亦显得漫不经心,“因为向原来的主人买下来了,所以在这里。”
      “西如理呢?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
      “但是——”
      “是该说来过,然后走了。”
      “……我,我不能信服这样的话。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出现?为什么全部的人都忘了他,也不记得你们。”
      “这些事情我并没义务要告诉你,你来找西如理,可是他不在这里。能说的都说完了。”拆了抱在胸前的双手扶着门转身回去,端木唯的脸上明显着些许怠惰的厌烦,“如果没有其它事情,请恕我不奉陪。”
      “等一等,我,我来找麦克尔。他应该也住这里。”
      “……他还没有回来。”短暂的沉默,半偏过脸来,优雅的侧脸湮没在光的阴影里变得蒙昧不清,语调却无端生硬起来,听上去不太客气。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吗?在门口。”
      端木唯不回话,只翻一个白眼,耸耸肩膀表示悉听尊便。然后带上门进去。他的手指很长,无名指上套一枚银色的戒指。
      未蓝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他看着被关上的门,闭上嘴巴。只觉得那里面的世界比想象中的更难以进入。夜色如水,港口那边有轮船喷鸣着汽笛。“该怎么办”的这种问题,变得越来越没有答案。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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