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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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卯下轿，等候的小厮们齐齐弯腰，未卯摆摆手，问：“公孙公子可到否？”距未卯最近的小厮答道：“刚到，已奉上茶。”未卯点头，从后门走入会客厅，径直到了纱幔之后。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茶，不慌不忙的站起，双手握着扇子，躬身道：“公孙未桓有礼了。”未卯整了整衣襟，欠身回道：“公孙公子多礼了，有失远迎，还望勿怪。”两人各自坐下，寒暄了几句，未卯开口：“你们都下去吧。”众小厮及侍婢一并退下。
未卯撩起帘子，走到前来，脸上勾起微笑，浅浅唤了声：“桓哥哥。”未桓收起扇子，“卯儿比前几月更漂亮了。”他的脸微微一沉，“不过似乎也更憔悴了。”未卯淡淡回了句：“什么都瞒不过桓哥哥。”
“我听说尹家那位言沉公子回来了，想必是他的事让你忧心了。”未桓用扇子柄抬起未卯的下颔，四目相对，“你明明知道他的背叛又何不放手？”未卯不自觉地移开了眼神，未桓悻悻地放下了手，“罢了，你从小性子就倔，你要听得进劝，也不至于今日一个儿撑着了。”未桓轻轻揽过未卯，她的额正好靠在他的肩上，“如果累了就回来了，家里的门从来都没有关上。”未卯轻轻扯着未桓的衣襟，“未卯知道。”
两人相伴坐下，各自捧着手中的茶。未卯道：“央儿年方二九了吧，可有何打算？”未桓放下手中的茶，抚额，一付苦恼的脸，“央儿越大越像你，面上不说，骨子傲着呢，所幸的是性子于你温顺得多，每每问起都是一句‘全凭哥哥做主’，想为她做打算，却又怕不称她的意，可是好生难办。”未卯用茶杯盖轻轻抚过茶杯沿，抬头看了一眼未桓，“我有意让她入尹家。”
未桓听言罢，眉头紧锁，却也只是玩弄着手中的茶杯。“论年纪，默儿是立冠之年，论家世，却也般配。”未桓闷闷地开口：“我可听闻尹言默对你别有心思，我怕未央会成为你的替代品。”未卯笑道，“他是个好孩子，我不会拿央儿的终身开玩笑。”未桓盯着未卯的眼睛，细细揣摩着其间的各种可能性与结果。“我想那孩子定会回我‘既是卯姐姐的主意，定错不了’。”
未卯当年匆匆离开公孙家时，却也没想到会没有再回去的一天，那时小她六岁的未央还只有两岁，话还说得不溜，每天支支吾吾地唤着“卯姐姐，卯姐姐”。即使过了十六年，她依旧可以想起幺妹那张被很多人说是与自己相似的脸。
她不过是想把事情都安排到最为妥帖罢了。
未桓从椅子上站起，“今日就此别过吧，我还得赶到京城才是，只不过是想你了才顺道过来看看。”未卯本想出门送别，未桓却说，“妹子勿送。央儿之事我还要再斟酌一番。”未卯点头，送到了厅门口，“兄长请多保重。”未卯回到屋里，唤出了翠翘，“替我送送公孙公子。”翠翘谨诺，追了出去。
午饭没有胃口，未卯在喝了一些清粥之后，便一个人待在房里，不许任何人打扰，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悠闲地午后了。一个人倚在窗边，初夏温暖的阳光将空气曛得很舒服，倦意袭人，便和衣靠着窗睡，仿佛间却梦见她初来这园子之事。
她八岁那年，在她还是公孙家长女的时候，母亲与父亲吵了一架，母亲带着她负气出走，准备去娘家小住，却不想遇上了贼人，车夫早已吓得不知去向，只留下她们母女二人。母亲为了保全，交出了全部财物，但贼人仍不满足，觊觎母亲，母亲为保名节以头抢地，贼人见出了人命便也作罢。当时适逢尹致远即尹氏家主路过，救了她与奄奄一息的母亲，然而母亲却只来得及对尹致远说一句“未卯就拜托了”便过世了。
那时的她，还是个不问世事，娇生惯养的小姐，初次出府竟遇上这等可怕之事，再加上母亲离世的打击，她昏迷了几天后就彻底沉默了，任何人都不回答，尹致远介于对死者嘱托的尊重便带她回尹府。尹致远妻子早已过世，并未续弦，膝下只有两子，长子言沉十岁，次子言默四岁，公孙未卯变成了尹未卯，成了尹府唯一的小姐。
她当时只整日将自己窝在倚香阁，哪儿都不去，每日只望着窗外的荷塘，所有人都以为她傻了。尹致远当时公事繁忙，也未能够有时间照看，却也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于是，她遇见了，那个在荷塘边习武的少年。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倚香阁，半劝说半强迫性地踏出了房门，言沉在荷塘边向师傅习武，见有不认识的人，便跑过去询问，少年手中明晃晃的剑使未卯想起了之前的场景，好不容易平复下的心再一次地恐慌起来，未卯尖叫着逃窜，最后倒在了言沉的怀里。之后，未卯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却忘记前事。言沉内疚，此后却也没有再习武，每日去看那个新妹妹的情况。
言沉每日陪着未卯逛园子，与她一起读书写字，她渐渐开始摆脱阴影，有了笑颜，会浅浅地叫他“沉哥哥”。
那样的朝夕相对、两小无猜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未卯十五岁，公孙未桓成年后第一次来到尹府。尹家和公孙家之前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父亲辞世后，长子未桓自然承下了所有，小辈来拜访长者也理所应当。那天，未卯独自坐在藕香榭，喂着荷塘里的锦鲤，隐约地看到远处的人影，四目相对。那一眼远远地相望，却足以让未卯想起前事，那个人，是她的桓哥哥。两人只是那样遥远的相望，却泪流不止。
过去的种种使未卯将自己的身世揭开，也打开了藏在心中的匣子，一直以来已血缘为封条的匣子解封了，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失去了束缚。未桓本想带她走，她拒绝了，她那些华丽的缘由后面无他，未桓只看了几天，却也知了八分，因为偌大的江南没有尹言沉。
未桓走了，表面上平静依旧，但终究有什么改变了，她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他偶尔的温柔会让她羞涩地低下头，聪明如言沉，又怎么不明白未卯眼中的他，和自己心中的她。也许一开始她只不过是妹妹，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有着浅浅笑容的女孩，已经不仅仅是妹妹了呢？
尹致远病倒了，在那一年的秋天。他让两个儿子候在厅里，只叫了未卯进去。未卯看着躺在病榻上的养父，心里一阵翻腾。尹致远笑着看了一眼女儿，“你想起了往事吧？你的眼神变了。”未卯沉默地低下头，“我本姓公孙。”床上的人微微一楞却很快收回，“公孙未桓是？”未卯淡淡回了句：“是家兄。”尹致远放声大笑起来，“此番甚好。未卯，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尹家十年，直到默儿成年。”未卯诧异地看着他，却并未表露太多：“为何是我，而不是沉哥哥？”尹致远看向了大厅的方向，他知道那里有候着的儿子们，“你生性淳良，做事一向分寸得当，沉儿太过温良，怕是会被人牵着鼻子走，默儿却是合适，不过尚年幼，需要指导。”未卯低头思索，尹致远轻轻抚了抚未卯的头，“十年之后，你是走是留，无人可以挡你。”未卯依旧不语，只是默默点头，“未卯欠了您一命，理应偿还。”她依旧强装笑颜，将所有泪咽回心底。
尹致远在当夜便辞世了，留下一个令人惊异的决定。葬礼过后，次日未卯便将真正成为尹家家主，她晚上将言沉约至藕香榭，屏退下所有人，“请等我十年，十年之后，没有人可阻挡我的自由。”言沉虽还惊诧于父亲的决定，却依旧应了声“好”。他想带她走，有足够的力量将她带走。然后他去了江南，那个她出生并且无法归去的家乡。
翠翘的叩门声和叫唤，才从梦中醒来。她让翠翘进来帮她更衣，翠翘看了一眼，便默默下去准备。未卯看了一眼镜子，两条泪痕闪耀在落日余晖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