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拾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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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已深，未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点灯看书，随手翻开一页，却是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她最怕读的便是游子思乡的那些词句，每每读起都仿佛是拨动那根深扎在她心间的刺，痛得难以呼吸。“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字一句地念出却一字更比一字扎着心间，泪忍不住地掉下来。她是真的走得太久太远了，久远到故乡的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都早已只剩模糊不清的一片。她不得不承认，她是近乡情怯了。
子尧听着她念诗后长久的沉默，却还是耐不住心下的担心，靠在门边出声：“不要多想了。”到嘴边的安慰的字句最后却也只剩下单薄的五个字，他理解未卯此时此刻的心情，然而终究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她的那些挣扎苦痛，要如何“感同身受”，他倒真宁愿当年替她远走的是自己。未卯听着子尧的声音，泪却更止不住了。“贺知章回乡，好歹还是那口乡音。我幼时便离乡，一去十六载，连乡音都未曾剩下几分，我……”未卯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你记得你7岁那年的乞巧节吗？”子尧也索性靠着门坐下，“未桓偷偷把你带出去玩，结果你看花灯看呆了，没跟住，回头发现未桓不在就躲在角落哭，还把脚给扭了。后来，未桓和我找了你一夜。”未卯在门的另一侧泪滴顺着脸颊滑过微微上扬的嘴角，“最后还是桓哥哥把我背回去的。”“你倒是在他背上睡得香，回家之后，他可是被伯父给好打了一顿。第二天还死撑着面子跟你说没被发现。”
“还有那次，你跟着船队出去采莲，却被突然飞来的蜻蜓给惊得脚下一软跌进了水里，连带着把未桓也给拽了下去，最后还是他把你给捞起来的。”未卯扑哧一笑，“还有一次，他拿着花一直逗我玩，结果花里藏了只马蜂，最后还是他替我挡了，那胳膊足足肿了半个月。”
“我那时和你哥说，等你长大我要娶你，结果却挨了未桓一拳。三日后，他来找我，我原以为他是要来道歉的，结果他却说，‘你小子将来要是对未卯不好，我还揍你’。”未卯不禁莞尔，“小时候他总是欺负我，但我却是被他宠着长大的，哪怕我不在他身畔。”
这些年她喜欢喝的茉莉、高山云雾、普洱，都是连尹家要买都买不到的顶好的货，这十年来未曾缺过。“这世上大概不会有比他更好的兄长了。”她看着言默言沉俩兄弟那种算不上有多亲密甚至有些别扭的相处那么多年，就会越发想念未桓，那个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就可以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她唯一的哥哥。
“他的确是最好的兄长。”
他是站在他们俩身边最近的人，也看得最清。未桓宠未央，比起兄妹之间的感觉，更多一份长兄如父的严肃感。对于未卯，则是无需理由宠溺。二十多年来未桓最宠的一直都是未卯，就连云袖都无法与未卯相比，以至于在最初认为未卯已经不在人世的两三年，他甚至是不愿意亲近长得那么像未卯的未央的。
你那么珍重的妹妹，就交给我吧，未桓。
“所以，放宽心。会有我，会有未桓，会有我们那么多的回忆在，还会有将来。”
他知道门后的人大概又会羞红了脸颊，“夜凉了，去睡吧。不然，明天我大概就会被未桓冠上照顾不周之罪，受上点皮肉之苦。看在为夫的面子上，好好睡一觉。等明日，你一睁眼，便到家了。”
“我…你，又说胡话。不理你了，睡去了。”
未卯听着外间隐隐的笑声，把热辣辣的脸往被子里一蒙，却格外安心，一夜无梦好眠。
未卯在一片汩汩的水声中醒来，洗漱、收拾好行李，才发现窗外的声音渐渐热闹了起来。心轻轻地揪起，和小时候随娘去娘家小住，回家时看见城门那个老槐树的时候一样。她感觉到船渐渐慢下来，然后是靠上岸边的微微一颤，她听见船夫在船头的大喊。
子尧敲门进来，站在未卯身旁，轻轻牵起她的手，看进她早已湿润的眼里，“到家了。我终于把你带回来了。”未卯一点一点环上子尧的腰，慢慢抱紧，闭上眼，子尧的手一下一下地顺着未卯的背，“我去街上叫人去通知未桓来接你。”未卯摇头，“我想自己走回去。”
“好。”
子尧站在码头，伸出手，未卯紧紧地握上那只手，双脚用力一蹬，船体微微荡漾，画出极细的涟漪。在握住这只手踏上潮湿的青石板的那一霎，漂泊了太久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遗失多年的归属，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她看着面前沾染上水雾的男子，似真非真，可是手心的灼热不是虚幻。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拾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