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灯枯

17、壹拾柒

　　壹拾柒

　　宣和七年十二月。

　　宣和七年注定是个并不安稳的年份，在这一年的末尾，大宋的老百姓迎来了他们新的君主。

　　继位大典十分盛大，特意选了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大赦天下。

　　美中不足，缺了朝中风头正盛的俩人。

　　——神枪血河小侯爷，以及六扇门无情。

　　不过，这对于老百姓也没什么影响。

　　新帝国号“靖康”，意在国泰民安，百姓安康。

　　希望能够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份最后一点兆头。

　　百姓哪懂这其中晦涩如深的含义，也不过上位者聊以□□罢了。

　　金军势如破竹，一路南下，这把悬梁之剑不知道何时会插入汴梁这块腹地。

　　赵佶自知无法力挽狂澜，甚至等不得新年便在腊月匆匆退位，成为太上皇甩位于太子。

　　风花雪月那堪金戈铁马。

　　诸葛小花在看到冷血带着四小平安归来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不知是为了玉玺的平安归来，还是为了即将变换的天下。

　　时间容不得他继续感叹，只得马不停蹄地进宫献玉玺。

　　完璧归赵。

　　赵佶等了太久，终于能够放下这一身重担。

　　将这命途多舛的玉玺交到赵恒手中，才算是真正完成了登基大典。

　　此时，远在金地的俩人却是落脚在了驿站十余天。

　　方应看并不着急。

　　起码，他看起来并不着急。

　　北方苦寒，然而这驿站的房间里却是每天炭火不断，温暖如春。

　　无情似是被软禁在了这方寸之地。

　　门外是方应看留下来的守卫，步伐轻盈，目光冷漠，看来是死卫。

　　方应看留下他们的时候，对无情笑容温柔，眼神体贴，“这里可是金的领地，若是被金人知晓，大宋的六扇门神捕之首正做客于此，不知完颜晟会怎么想？”

　　无情自是清楚，完颜晟怎么想并非重要，重要的是方应看怎么想。

　　——方应看留下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他无法就近看着他罢了。

　　从落脚这驿站起，方应看便是极少再出现在无情的眼前。

　　不，时间或许还要在往前推上一推。

　　无情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嘴角，当时那略带铁锈味道的触感仿若还残留在唇边，让无情轻皱了皱眉。

　　方应看一向狂妄自大，看似放荡不羁，然而无情心里最是清楚，能够不动声色蚕食有桥集团，与金人虚与委蛇，并将暗线扩展到了金地的方应看怎么也不会做出那般失控之举。

　　是的，失控。

　　那瞬间的错觉大概不是错觉，方应看是……

　　“崖余在想着些什么这般入神？”

　　无情倏然一惊，蓦然抬头才发现，此时正在思索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而他的手里正端着一只托盘。

　　盘上的白瓷碗上正缭缭地飘着热气，扑鼻而来的便是熟悉的汤药味。

　　无情看着方应看嘴角那抹熟悉笑意，面上虽未露半分，心下有些惊诧不已。

　　虽说自己未有内功傍身，但是听力与嗅觉皆不可能迟钝到如此地步。然而，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方应看的接近，连他手中捧着的药汤如此浓郁的味道也在沉思中被忽略。

　　方应看早已适应了无情这般态度，当下只是将托盘放在了八角桌上，端着汤碗递到了无情的眼下，白瓷的汤匙盛着褐色的药汁递到了无情的唇边。

　　无情抬手，便将方应看手中的碗与汤匙拿了过去，方应看也不强求，看着无情安静地喝完那碗药，将无情手中的空碗拿了过去放在托盘上，将托盘上早已准备好的蜜饯递给了无情。

　　等到这一切做完，无情问，“什么时候出发？”

　　以方应看这些天的态度大概除了有意躲着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一直在为了那地图上的路线做着准备工作。

　　方应看笑了笑，忽的伸手，无情下意识地便偏头，却没想到方应看更快。

　　然而他却并未有着其他的动作，只是将无情唇角沾着的药汁用指尖给抹了去。无情能够感受到嘴角轻微的力度，以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的短暂停留。

　　然而，方应看的动作很快。

　　快的只是一瞬，若是旁人，恐怕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无情目光沉静，盯着方应看将自己的拇指放在了唇边，伸出舌来，舔了一记。

　　无情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对上方应看的目光，仿若那舌舔在的，是他的嘴角一般。

　　方应看舔完之后，便皱着眉头，平白地生出了些许孩子气的模样，“这药可真是苦。”

　　无情见方应看这般模样，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得对方应看道，“吃点蜜饯。”

　　“几日不见，崖余竟有些幽默了起来。”方应看看着无情不由得笑了。

　　“我们明日出发。”方应看随手在盘中捡起了一个蜜饯丢进了嘴里，对无情道。

　　“……”无情盯着方应看，“我的明器。”

　　方应看挑了挑眉，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最终道，“傍晚，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我需要自由。”无情继续道，“并给我一个有着铁器的房间。”

　　“……”

　　“那里的机关我未有十足把握，我需要趁手的工具。”无情淡淡地道。

　　“可以。”方应看点了点头，“门口的俩人今日午后会带你去。”

　　“崖余还有什么吩咐？”方应看笑了笑，那双桃花眼中又是熟悉地流转着三分风流七分纨绔的意味。

　　无情看着方应看凑近的俊脸，“小侯爷，让在下把一把脉……”

　　方应看却是神情微微一变，将托盘拿了起来，人便走出了几步之远。

　　“崖余，还是不要太多管闲事的好。”方应看笑了笑，此时的笑容里却带着些许嗜血的味道，隐隐的压迫感让无情心里的猜测又是坚定了几分。

　　“小侯爷。”无情出声阻断了方应看的欲要离开的脚步，“……”

　　看着方应看孤傲的背影，无情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性情大变，情绪失控，言行诡谲，功力急进，却稳定不下来。

　　……他是该劝他放弃么？

　　当拿到那本错本的山字经，无情便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对别人道，“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况且，以方小侯爷这般诡计多端，怎会让自己陷入那般绝境？——所以，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若是他日他走火入魔自是天意如此，若是他能够躲过此劫，必当是我大宋之危。”

　　不仅是对别人而言，对自己，也是如此之说。

　　方应看的野心，他早已领教，若非日夜苦修，怎会让他实力精进如此迅猛。

　　汴梁一别，不过数月。

　　方应看的实力便又更上几层楼。

　　无情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他以为，方应看许是已经找到了克制功法逆行之法，然而如今看来，走火入魔之势，早已深入七经八脉。

　　无情与方应看明里暗里交手不下数十次，怎么会不了解方应看的骄傲。

　　让他废去这身武功，再无称雄的筹码，他宁死。

　　而，若是让无情将山海经交付于方应看，更是无稽之谈。

　　——大宋之危，不是无情耸人听闻。

　　“劳烦无情兄费心。”

　　见无情许久不曾动静，方应看脚步又动，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无情看着方应看带上的屋门，只觉得嘴角发苦，这药，确实是真心得苦。

　　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天，密云笼罩，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