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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盗尸财才是真实人生 ...

  •   我对秦牧的感觉,说起来委实诡异了一些。
      按理说,一刀之仇没齿难忘,当夜还发了宏愿要与他势不两立,可身为一个日渐资深的盗尸财者,我也逐渐随性许多,人生苦短,指不定哪日就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何苦还去记恨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由是便渐渐将那些恨意释怀开来,毕竟,我们先天对立,就如猫和老鼠,老鼠被猫挠了,你说是会想着去报复那只猫,还是自认倒霉赶紧躲起来。比喻看上去有些不恰当,可意思大约就是那样。
      加之我在这偌大的邱元城里,着实没有两个能叫得出名字的人,一个疯子张都不知他这姓是真是假,时间长了日子过得难免寂寞了些。寂寞之下也就难免臆想出一些会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明明没有发生,却恍若又发生过的事,这般,日子才过得下去。
      这也是许多生活在这座城池边缘人的常态,这也是疯子张的由来,或许这般下去我也会疯,可疯与不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当真是无所谓的。
      话转回来,我在我最寂寞的时候臆想出来这么个人,无意识地安上了秦牧的脸,给了秦牧的名字,按我的意志生存。我每每被人欺负,便自言自语,“秦牧,你说那些人是不是有病,我们各自摸一半的尸体不是挺好的么,干嘛要来和我抢······”,当是时,秦牧便吊儿郎当地同仇敌忾:“就是,有病!”
      由此可见,这四年来,我渐渐淡去了对他的惧,对他的恨,慢慢变作了对他的喜爱,对他的依赖。那个真实存在又仿佛从未曾存在的秦牧,成了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朋友,让每一个在大漠中艰难跋涉的白天和夜晚,不那么孤单。

      若非这一遭,秦牧将永远是这样的一个人。

      只是,本尊近在眼前,我才发现他们二人终究不是同一个,那个秦牧永远依着我随心而动,我让他笑他不敢哭,我让他安慰我他不敢嘲笑我。
      他绝不会如现在这模样,冷冷坐在床对面的四角凳上,带着探寻和一丝轻蔑不辨颜色地看着我。
      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继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过去,我时常笑话疯子张,就算时时在一起消磨时间,也坚决与他划清界限,他是疯子张,而我绝不是疯子乐。可事到如今才明白,我果真与疯子张才是一路人,只是疯子张让自己彻底沉沦在了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而我,还游走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罢了。
      我看着眼前的秦牧,无奈又化作了初时那深深的惧与恨,却并非恨他伤过我,让我成了个可悲的盗尸财的瘸子,而是恨他这般模样出现在了我眼前,让我认清自己不过是个可悲的盗尸财的瘸子罢了。

      秦牧却不知这一眨眼的功夫我脑中已经百转千回了数次,还兀自淡定着,起身踱步过来,俯身道:“醒了怎么不说话?”模样清冷,没有半丝关切。
      手中短刀似是有了脉搏的跳动,连我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收紧手指,挥臂向前,一刀直直刺向了眼前这个冷冷清清的人。
      我出手得突然,秦牧却挡得从容,翻掌便夺下了我手中的刀,顺带还劈疼了我的手背。我“嗷嗷”地叫一声,手中铁刀无力地掉了下去,刚好砸到小腹,那个寸把长的伤口上。
      秦牧皱皱眉,好笑地伸手将我被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腿往里推了推,然后坐到床沿上道:“盗尸财者死是行军之人的规矩,这次我非但没有杀你还救了你,你倒是说说缘何要杀我,还用这么外行的方法,瞧不起我秦牧么。”
      我凛然道:“若非我瞧得起你,我还懒得刺你这一刀呢!”
      秦牧稍稍一愣,笑道:“哦?此话何解?”
      我继续凛然:“何解?你我不共戴天!”
      “不,不共戴天?”秦牧挑眉,显而见的也有些语塞,将才还凉薄的表情总算破开了裂缝,嘴角将扬未扬,很是探究地道,“我是杀了你爹,还是奸了你娘,你要与我不共戴天了。”
      我皱眉敛气,依旧一副痛恨的模样,心中摸索一番,还是觉得在茶楼外蹲墙根听来的这四个字最是霸气,所以继续敛气凝神,继续愤然道:“没错,我与你不共戴天,四年前你刺了我一刀,杀人未遂···”言罢,我见他挑起眉,心道他是不是觉得四年前的事情有些远了,此时被扯出来说有些小气,便改了口,回神道,“如今你还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闻言,秦某更是露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笑道:“哦?谁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是怎么杀了他来着?”
      这次倒是我率先一愣,原因无他,只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话题引了过来,这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难道老老实实跟他说,嘿嘿,大哥,我照着你的模子刻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咳咳,在心中,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番情形,想来是连自己都要先鄙视我自己。
      只是,凿凿的托词还未想到,倒先是被秦牧逼人的目光给吓得没了主意,不由自主开口道:“秦牧,我最好的朋友是秦牧······”最后几个字,实在难以出口,只微微动了动唇,果真是连自己都鄙视自己了。
      秦牧眉间又是一挑,挑的那道伤痕微微上扬,显出更加鄙视和戏谑的表情:“我杀了谁?”言罢挑衅一笑,显然是听清了我的话。

      是呀,他杀了谁?谁又是我最好的朋友······
      一切不过是一场自娱自乐自我安慰的臆想罢了,说出口只能叫人笑话了去,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兴许这种高深莫测的姿态才能叫这种人心里不踏实。
      秦牧挑衅的目光依旧留在我身上,我翻着白眼将目光转向他刚刚坐过的四角凳,无不叹息道:“我不说,说了你也不明白。”
      秦牧笑道:“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杀过任何人,”说着他顿了顿续道,“这么说不对,我杀过许多人,只是我没有杀过什么你最好的朋友,你这么说只是想叫我不停地猜测罢了,你根本就没有朋友。”
      秦牧说话声音极小,语速极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如那个会安慰我,会陪伴我的秦牧,可说出来的话却针针见血,抹杀了我四年来辛辛苦苦说服自己去相信的那个构筑出来的美好的世界,或许他的话不过是想叫我吃吃憋也就罢了,可在我听来,那些话却撕裂了虚幻与现实,美好与孤苦之间的屏障,将我彻底留在了没有希望的人间。
      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力气,双手一拍床面“呼啦”一下子坐了起来,速度之快叫正在开心的秦牧脸色也不由一顿,我声嘶力竭道:“你杀了他,你杀了秦牧!”
      心中一道墙呼啦啦地倒了,墙这边笑嘻嘻的姑娘不见了,那个在茶馆里听书听得津津有味的姑娘,那个一边品茶一边小口撮点心吃的姑娘不见了,随她一道不见的,还有那个时时陪在身旁的清俊少年。墙那头只剩下骨瘦如柴,头发蓬乱,一脸黑泥的女孩子,蹲在墙角,将发霉的馒头在发酸发臭的衣服上一擦,呵呵笑着喂进嘴里。
      这才是乐馥真实的人生。

      秦牧面色一顿之下,再是一顿,四周空气骤然被抽空,时间仿佛就在此刻滞停,留下脱力喘息的我,和一脸莫名其妙的他。
      秦牧缓缓抬起手臂,用右手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说的秦牧是这一个么?”言语真诚,丝毫不见戏谑。
      我微微抬头望他,看不到当初那个夜晚在沙漠中行军的小小少年的模样。不知缘何,当初一面我记得甚是清楚,只一眼便知他与我一般出生,只是生的好,有一副男儿身,最次最次还可以上战场,若运气好,熬到解甲归田的那一天,也不失一条出路,总比乞讨或是盗尸财好。
      只是如今看来,他运气比别人还要好,五年而已,已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有一张挂有帷幔的床,再一眼,已不是当初沙场之上那个小小的都伯了。

      心中那个暖人心脾的秦牧再也维持不住,瞬时粉碎成灰,随风飘散而去,飘呀飘的连点灰灰都没剩下。早知如今,我何苦当初莫名其妙地将“那个人”心心念念地当做秦牧,就算取个名儿叫疯子秦也比如今这情景好过。
      胸中一口热流汹涌而上,就算梗着脖子也再忍不住,“噗”地一口脓血带着腥臭吐到被褥之上,也沾到了秦牧的衣襟上。
      秦牧见状,伸手拍着我的背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杀了自己,我已经自杀了,你那么生气做什么,”说着恍然又是一笑道,“大夫说你胸口有积血,若是不除怕很难好起来,现在好了,自己一口吐了出来也叫我省心了,免得我自杀之后还要给你收尸,这难度也忒大了些。”
      我闻言眼前一黑真真又要晕过去,秦牧赶紧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又躺回床上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其他事等你好起来再说。”
      屋外秋风骤起,越过窗户吹响床头的金铃,叮铃铃地犹如一串咒语。我皱着眉头双手托起被子紧紧捂住耳朵,胸口气闷,头脑晕眩,听见这声音实在叫人更加恶心想吐。秦牧见状稍一纵身将床头金铃取了下来,使它不再发出声响。
      我微微眯着眼,看着淡然地秦牧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盗尸财的,为什么还要将我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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