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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番外二:狂想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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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说: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有人说:有生之年,只诉温暖不言殇,倾心相遇,安暖相陪。
还有人说:暗透了,更能看得见星光。
苏更生,一生如同一首狂想曲,一首马克西姆弹奏的《克罗地亚狂想曲》。她的开头异常简练,在夜色下,阴郁的氛围笼罩,破败狼籍的画面和愁思凝重的悲伤。渐入gao潮,钢琴明快的节奏,奔腾如浪涌,有愤怒和抗争,还有急切和追赶,信心和热情,正义与不屈……整个乐章感情充沛,酣畅而有力度。仿佛看得见如水月光下,马克西姆激情洋溢、挥洒自如,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如行云流水一般。3分半钟过去,乐曲结束,回味悠长。
林肖瑜说:乐曲结束后请不要急于睁开双眼,也不要急于打开灯光,不妨如进入乐章前一样,冥想一会儿,将乐曲的余韵慢慢吸入肺里……
车水马龙已散去,寂静周遭,曲子和弦美到极致,每每聆听,心中总泛起些许伤感和坚强。
对于苏更生那被禁锢的六年,在此之后,鲜少被人提及。她的朋友不多,至交更少,似乎只有两个,其一是林肖瑾,另一个大概是罗炎了。
第一次见罗炎,那是她刚被安排进监狱的第二天,她一夜未睡,坐在简陋的床上,被几个人围起来,有人大声说:“新来的。”苏更生默不做声的看着眼前几个明显有敌意的人,本能的警觉。
其中一个突然伸手朝她脸拍过来,苏更生向后仰,左手迅速挥起搪住那手,就听对方横气的说:“呀,有两下子啊。”话音未落,几人已扑上来。
她知道躲不过去,以弱抵强,恐怕会招致更大的麻烦,于是胳膊紧紧抱住头,任她们踢来踢去,鼻子的血流到地上,心下默默数时间,盼着暴行快些结束。
“行了。”她听见慵懒无比的声音。
从地上爬起来,血沿着嘴唇流下来,浑身痛的要散架,抬头见一个高出自己一头的女子,短发,刘海很长,眼神阴郁,清冷。
别人叫她“头儿”,她自己说她叫罗炎。
罗炎绕着更生走了几圈,细细的打量她,“叫什么?”
“苏更生”
“好名字,不过,运气很差。”
“干什么的?”
“计算机工程师。”
“工程师!哈,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级的,判了几年?”
“六年”,罗炎捏住她的下巴,指甲陷进肉里,伤口血流加速,居高临下的看她。
“你这双眼睛,能勾男人。这里可不是天堂,所以进来都得挨打,这是规矩。”
“知道。”
“你很上道儿,不喊,也不反抗,还没流眼泪,是他们打的不够狠,还是你骨头够硬呢?”
“你是这里的头儿,我是新来的,如果挨顿揍才能被这个圈子接受,那我听你的。”
罗炎冷冷一笑,伸手一下扒开她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贴身背心。
罗炎眼光笼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哎呦,细皮嫩肉的,你是唐僧肉吗?哈哈,小甲,给我好好查查她的底。”众人散去。
苏更生洗去血渍,脱下衣服擦伤口,整理好自己,看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监狱生活是非常有规律的,按时出去放风,吃饭,学习,干活。
几日后,再遇罗炎。彼时,更生站在队伍里排队打饭,看见被人簇拥的罗炎,经过她身边时,罗炎停住脚步,朝她看来,苏更生没有与之对视,而是在余光里谨慎注意着她。
“你,过来。”苏更生没动,罗炎耐心的等,她只好走过去。
“什么事?”
“我听小甲说你宰了个一米八高的大老爷们儿?宰高兴了,还等着警察上门,就你?”
“就我。”苏更生看着她,面无表情。
“呵呵,有意思。你怎么撂倒他的?”
“很简单,用刀。”
罗炎立即抓住她的手问:“用的是这只手吗?不像啊。”更生感觉她手劲越来越大,仿佛手要被捏断了。
罗炎挑挑眉,“我看,你,不是用的刀吧?应该是美人计!”轻蔑着问。
苏更生垂下眼,“我怎么做你才能信呢?”话音刚落,一个过肩背,罗炎已被掀翻在地,她错愕的仰躺在地上,就那么瞅着苏更生,周围人全屏息不做声,风暴即将来袭。
反应过来的几个人忙上前搀扶,罗炎恼怒的一挥手,“妈的,滚!”
苏更生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说时迟那时快,罗炎一把用力将她拉倒在地,一跃而起,重重压于身下,动作一气呵成,却没有预想的那样好,“你故意让我拉倒你。”
罗炎看她嘴角从平直变成不易察觉的弧度,淬了一口,“小婊咋!”
得罪头儿,会怎样?你会觉得你是在和全世界为敌,举步维艰。饭盆被扣在桌上,没有饭吃;放风的时候被人推进刚下过雨的水坑里,狼狈的爬出来,浑身湿透,冻的直哆嗦;干最重的活,受最苛刻的挑剔;被扇耳光,被莫名蒙头暴打;眼里微血管爆裂,红的快睁不开眼睛,夜里看着就像个红眼兔子;被子常被人倒上水,湿的没法盖;累的太困,她就倚墙坐着睡;半夜有人上厕所,经过她的床都会踹上一脚,而她惊醒之后便无睡意。
这样的厄运还要持续多久?苏更生不知道。半夜,她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把上衣脱掉,为一直不见好的伤口清洗,每一次拨开红肿发炎的地方,都有刺骨般的灼烧感,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多少个无眠的黎明,她趴在地上做俯卧撑,一直做到爬不起来。她知道必须要有个强健的身体才行,因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就算意志再坚强,没有好身体护驾都是枉然,她要自己完完整整的走出这个大门,好好晒晒发霉的身体,尽管这两千多个日子是如此的难捱。
她努力回忆以前大学时学的散打动作,坚持每天练习。人的身体,堪称世界上最神奇的组合:彼时,你待她好,不那么累她,她却老生病,矫情;此时,你不停的捶打她,给她伤痛给她累,她反而愈挫愈勇,不弱反强起来。
身体上的折磨,她努力的忍耐,然而内心深处的东西,她又如何抚慰?她遇强则刚的状态,罗炎看在眼里,她说:“看来,和那些软骨头比起来,你到底是有些不同的,果然是个狠角色,够味儿。”
苏更生被人剪鬼头,一群人强行把她头按在床板上,只见头发像飘落的片片棉絮,别人以为她不会哭,那只因眼泪流进了细碎的头发里。
“知道怎么做了吗?再叫你对着干!”
她坐起身,看见镜子里妖怪的模样,丑陋无比,狰狞不堪,几乎要哽咽了。她红着眼睛,第一次向狱警举报,她没有说任何人的名字,只是要求将头发理成板寸。理好头发,她没有再看一眼镜子,回去牢房,听见身后如苍蝇一样的嗡嗡声。
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能咽下一肚子的话和心酸,只说一个“嗯”。苏更生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争气永远比生气漂亮。
清晨,万物未苏醒,她仰头看那墙上高高的小窗,盼着第一束阳光毫无遮拦的射进来。闭上眼,默默等待。
远远望见,颀长的身影如遗世独立的画,黑与白的世界,定格在了时间的光圈里。单薄的背心,裸露的双臂,天鹅的脖颈,僧人的头颅。
罗炎看她兀自立在初阳里,水光潋滟般的阳光,把她照的通透。而她一眼望过来,即刻打破所有的想象,这是个眼神会说话的人,不幼稚,当然也不胆小,却也不够驯服。
罗炎慢慢走过去,苏更生戒备的看她。一只手搭到她肩膀上,侧着脸问,“你还有什么神奇的一面要给我看呢?”
她突然一笑,罗炎一愣,第一次笑竟也出人意料的清丽。
“我会算命。”
罗炎冷哼:“这么会算,怎么没算出自己有一场牢狱之灾?”
“我确实没算好,原计划是死刑来的。我打扑克和麻将时都靠算和记忆,所以基本没输过。”
“怎么不怕死?也对,你反骨。”
“从十岁起我就开始等待着死刑,本以为根本没活路。”
罗炎没再嘲讽,而是问:“怎么算命?用扑克?可这里没有。”
苏更生说:“不,我是看掌纹。”
低头细细看过,“你有个不错的前程。”
“哼!苏更生,你终于学会溜须拍马了。”
“没骗你,你以后会有个不错的婚姻。”
“婚姻?哈哈,你以为天底下人都跟你一样像个骚娘们儿?整天不撩汉子你睡不着觉。”
“你还没碰上,怎么知道不会跟我一样呢?”苏更生略微挑下眉,撩她也不在话下。
“呵!来,给我好好说说,你还看出点啥幺蛾子?”
“你会有个儿子,丈夫事业有成,晚年幸福。”
“净说拜年话啊,看样那些揍,你没白挨。”
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我以后没过好,我就去找你,见一次打一次,你看怎么样?”捏住她的下巴,眼前这人即便是个长癞的光头,她也不输给任何漂亮的男子,风格自成一派,风骨颇佳。
“别光说丧气话,你得想如果你幸福了,该怎样感谢我?”
“你说怎么谢?”
“你若发了财,就给我一个金条吧。”
“哈哈,够贪心,如果不发财,我就打烂你的嘴,抽死你!”
“好。”
探监日子,罗炎常有人来看。不记得哪次,她们排队在探视间外等待,大家都抻着脖子向外看,看见了亲人就高兴的摆手,罗炎也看见了妈妈,她正通过安检,一旁工作人员在跟一个穿白衬衫深色外套的高个男子说话,他看起来很吃力,但被拒绝后,仍努力的说着,就是不肯走开,后面的人不停催促他快点,那人话越说越快,脸愈来愈红,罗炎听见他不停的说要见苏更生。
狱警说:“我知道你来过很多次了,可苏更生不见任何人,这是她说的,我们也没办法。”
罗炎不禁多看了他几眼,那男子朝人群里极力的搜索着,虽然很徒劳,眼光在空中不期与她相遇。
罗炎直视他时,只听耳边狱警叫道:“罗炎,去三号室。”
接下来的某个探视,罗炎在她的探视名单中看见个陌生名字,是谁?为什么要来见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在那名字上打了个对勾。
面对面,隔着一层厚玻璃,她想起这个白净的帅哥,他要找的人不是她,“我不认识你。”
“你认识苏更生就好,我一直见不到她,就想问问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哼哼!”明知故问。
他的眼睛像个X光,“明白了,谢谢。”起身要走。
“喂,你当我是谁?传话筒白跑腿儿?”
只见他扬起手,居然变出雪茄来,那香烟极细,刚好能穿过厚玻璃上用来传音的小圆洞,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烟就掉到她这边的桌子上,她像得了稀世珍宝一样,迅速揣进贴身背心里,又不免好奇起来。
“帅哥,有备而来啊,你是怎么通过安检,把它带进来的?”他抬起左手,另一只手指示意烟夹在指缝间,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一共十二支,你拿走一半,另一半给苏更生,我希望在她想抽的时候抽点好的。”
罗炎笑,“你的名字?”
“林肖瑜。”
“我不能保证把烟带到。”
林肖瑜看她狡诘的笑容,说:“烟,带不带的到不重要,我希望她能和别人相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罗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吗?毕竟我在外面,比你自由的多。”
罗炎看他片刻,说:“我确实有个事想要你办。”
“我会尽量做,说吧。”
“我爸妈早年离婚,我妈过的比较苦,我帮不了她,你能替我每月给她一千块钱吗?”
林肖瑜点点头,“放心,一定办到。”
“我把地址写给你。”
“不用,你说一遍,我就能记住。”
罗炎对林肖瑜的评价: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想做的,总有办法,善于察颜观色,话不要多说,一个眼神就能会意。
烟,自然是带不到的。罗炎有次见到妈妈,说起有人每月寄来两千块钱,问是不是她的朋友,她说是的,是一个朋友资助的,妈妈说日子不像以前那么紧了,不用下雨天还得去卖菜了。
再见林肖瑜,他依然带烟来,问:“她好吗?”
“阑尾炎,切除了。”
再来,问:“好些没?”
“头发被剪,现在板寸。”
又来,“吃饭好吗?”
“上周刚中暑,上吐下泻。”
还来,“觉,睡的怎么样?”
“早上,从没在床上见过她,半夜有人上厕所,都把她踹醒。”
仍来,“天冷,有没有添被子和衣服?”
“被子经常是湿的,衣服有时会少一些,掉进水坑里的话,基本内裤都湿透。”
坚持来,这次他又问:“最近,爱不爱说话?”
“话,比来的时候多几句,不过.......”耐人寻味的欲言又止。
“她很有料,吻挺甜。”终于,他不再如以往那样淡定了,她觉得好有趣。
他说:“你口腔溃疡挺严重,一看就是穿少了冻的。”
她不以为然,“你的脊柱侧弯了,你知道吗?你的坐姿总向右偏。”
“靠!你是干什么的?”瞪大眼睛。
“医生。”
“哼哼!不知道的,还特麻以为你是神探亨特。”
“我没那么邪乎。”
“你是苏更生丈夫?我记得她进来时离婚了。”
“不是,但以后会是的。”
“那是情人?通奸被捉在床?”一副八卦的嘴脸。
“是结婚前的男友。”
“你这货色,她都没看上?眼光够毒的。”
“是我不够好吧。”
“不够好?!哈哈,地球上就剩咱俩,咱俩可就是绝配呀,我稀罕你,她不要,我要。”
“除了她,我不做他想。”
“她在里面清心寡欲,你在外面要风得风,何必!”
“我替你在外面照顾你妈妈,你可不可以在里面照应她一下?”
“怎么照应?晚上饥渴难耐的时候骑她身上?互相安慰?”
她见对面人不说话了,一副隐忍的样子,简直太过瘾。
“告诉你,我可没答应。”人已走了。
深夜,昏黄灯下,一人趴在窗边,听窗缝里北风号叫。喜欢一个人久了,差点以为你已经是我的了,我们,尽管遇上了,可还是错过。根本不曾拥有过你,却感觉已经失去你上万次.....
姐姐说:“别熬夜,就算你睡的再晚,你喜欢的人也不会来找你。”
罗炎给苏更生一根烟,“怎么不抽?”
苏更生摩挲着细长的白烟杆,看了又看,说:“我抽烟样子难看,没人时我再抽。”
罗炎说:“烟,可不白给你,来,给我按摩肩膀和后背,伺候舒服我才行。”
她手有力,不温柔,也不舒服,“你看看我脊柱侧弯吗?”她手沿着后脖颈向下捋,直到尾骨。
她说:“左侧背阔肌那里有些劳损,肌肉群有些硬,12肋处的竖脊肌好像受过伤,比较薄弱。”罗炎用懵逼的眼神回头看她。
“你确定你是学计算机而不是学医的?”
“我旁听过医学院的解剖学。”
“哈哈,我看你旁听课是假,去那找帅哥是真吧。”苏更生不置可否。
某日凌晨,墙角处,有人偷偷吸烟,目光平直,烟圈袅袅飘起。脑海里,前尘往事如浓烟滚滚,眼前一张流泪的脸,“你不要吸烟好吗?看你吸烟的样子,我觉得痛心。”
也许旧情难忘,可她,尽管想念,但对于林肖瑜,已经不再期待什么。
不久,监狱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情,刚进监狱不到一个月的小乙,半夜在门的栏杆上,上吊自尽,她是跪在门前吊死的,而这一切都在监控摄像头下发生的,夜里值班的狱警却没有发现。
于是,几乎是第一时间,全体狱警出动,荷枪实弹,将所有犯人集中起来,牢房内个人物品都被细细搜查过,每个人还要轮流搜身,一声喝令后,全部脱去外面的衣服,放到地上,只着贴身背心。
女狱警提枪上前搜身,还未搜到她们这边,罗炎小声说:“苏更生,把烟给藏好。”悄悄塞给她烟卷,不动声色。
气氛异常紧张,眼看狱警就快搜过来,人群骚动,“不要动!”有枪上膛的冰冷声音,立即噤若寒蝉。
苏更生慢慢把身子沉下去,眨眼功夫已把烟塞进两胸中间,低头看看是否有马脚露出来,微微调整背心的肩带。
“转过去!”转身,再转过来,她已经很用力夹紧了,但还是有两支烟从背心里掉出来,她绝望的闭了闭眼睛。
“都拿出来!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她顺从的拿出来所有的烟,几个狱警上来,给她扣上手铐,推搡着把她带走。
罗炎看着人缝里的苏更生,举起手大声说:“报告!”
苏更生回头瞪了她一眼,狱警说:“罗炎,说!”
“苏更生不会抽烟,那些烟不是她的。”
“那是谁的?马上站出来!”
没有人动,“不说就挨个搜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都藏着什么?告诉你们,什么也躲不开我的眼,监控在那,你的一言一行,都别想躲过去!”
在监控室里,时间倒退到某天凌晨,苏更生吸烟的画面出现,她百口莫辩,被记了一次大过,而且被警告再记一次过就要延长收监的时间。
苏更生问罗炎:“既然有监控,那你们每次打人,狱警应该可能看见的,为什么从没人来阻止过?而你们也有恃无恐,毫不在乎,又是为什么?”
“当官的明知道贪污受贿会前程尽毁,那他又为什么不住手呢?你来告诉我啊,你来伸张正义啊!苏更生,如果你不管好你的嘴,我保证不出几日,你就能尸横荒野。”
几日后,罗炎看见苏更生不言不语的看她手里边的书,问她:“你还能静下心来看书,你真是个神仙。”
“你上学时喜欢什么书吗?”
“早特麻不记得了,我高中辍学。”
“你呢?大学毕业吧。”
“嗯,没钱,又急着挣钱养活自己,没读研?”
“考上了吗?”
“考上了,没念。”
不记得那天聊了多久,只记得苏更生问她:“你要不要学外语?背唐诗?我可以教你。”
“我才不学那玩意儿。”
“不学,你干什么呢?白白荒废这些年?知道吗?今天你不走,明天即使跑也不一定跟得上了。”
“我反正废了。”
“你一定不想出去被人冷落的同时,还要饱受无可反驳的落寞,对吗?人怎么可以活的这般窝囊?这般没有力量?”
“苏更生,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进这里来呢?根本格格不入,你是出污泥而不染吗?”
她摇头说:“不对,我是濯清涟而不妖。”笑了。
小乙事件,最终导致的后果是招致上面的严厉批评,全局通报,狱长被撤,还有一些连带的责任人被调走,据说新上任的狱长,是政法大学毕业的硕士,年轻有为,仕途平顺,前程远大,来这里,算下基层,锻炼几年之后就去国家政府部门里担重任。
狱长的名字叫秦望舒,在大会上有一段慷慨激昂的发言,苏更生坐在下面,仰望着他,猜他多少岁,也许刚三十出头吧,又或者28、29岁。
而狱长认识苏更生,是在他上任不久的联谊大会上。苏更生和小甲联袂出演了越剧《红楼梦》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她出场的时机不早,联谊会已过半。二胡声响起,苏更生先上场,她演贾宝玉,林妹妹紧随其后缓缓走来,大家沉浸在她们出场的那个惊艳亮相里,第一句,苏更生唱道:“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开口,好像大家一下子被她叫醒,每唱一句,大家就鼓起掌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意犹未尽,她已唱完。狱长问身边的工作人员:“贾宝玉是谁演的?”
“苏更生。”
“她为什么进来的?”
“持刀杀人。”
“可惜了。”
苏更生下了台,要去卸妆,有人过来叫住她,说先不要卸妆,还要等最后上台和领导合影呢。苏更生没有听,卸去了所有的妆,换回监狱的制服。
最后上台合影,与领导握手。轮到她,狱长看了眼旁边站着的还未卸妆的林妹妹,然后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素衣的苏更生,“衫含蕉叶气,扇动竹花凉”,她头发短的让人印象深刻。
“你怎么卸了妆?你很适合那样的扮相。”
苏更生立在那里,轻轻与领导握了手,即刻松开,说:“妆再好看,也不能总带着,我扮戏子,可终究不是戏子,我不能让自己嘴唇上,总涂着昨日的唇膏。”
狱长微笑,“苏更生,你不简单呀。”
翻过苏更生的档案,看过她的履历,除却她犯下罪行的事,其他各方面,她几乎堪称完美,她本应该是籍籍无名辈里的出类拔萃、精英人物,如今落入牢房,有种败走麦城的苍凉感。
而喜欢一个人,往往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忠于人品。
监狱里有个美差,就是帮厨做饭,苏更生想出去活动活动,就问罗炎她也想去帮厨行不行?
罗炎说:“去帮厨的大部分是经济犯,像你这样杀过人动过刀的,属于犯罪情节极其严重的,不能轻易出去,更别说帮厨,再洗心革面也不行。”
去国外的前一个月,是林肖瑜临行前最后一次探监。他看见罗炎冲他笑,他说:“你笑什么?”
“我看你今天精心的穿戴一番,以为来的会是苏更生是吗?失望了吧,哈哈!”
“我知道她不会来。”
“我觉得你简直是浪费时间,苏更生在里面很好,现在更好了,她搭上了我们这最大的官,我们新来的领导,听说还是北京来的。”
林肖瑜沉了沉眼,说:“我知道,秦望舒,北京政法大学毕业,法学硕士,经济学学士,到任不到三个月,28岁,未婚。”
“啊?你全知道!”
他又问:“听说她受了一次记过?”
“对,帮我藏烟没藏好漏了馅儿。”他瞪大眼睛看着她,原来是因为烟。
“她除了被记过,还有什么惩罚?”
“那不知道,反正关了三天禁闭,回来时衣衫不整,你可以脑补她发生了什么。”
林肖瑜垂下头,一会儿又抬起来,说:“以后,就麻烦你多多照应她,我可能很久不会来了。”
罗炎吃了一惊,“喂,不管你以后来不来,但我妈的钱可不能断,不然,我拿苏更生开刀。”
“不会断的,我虽然出国工作几年,但会按时寄给你妈钱。”
“你最好实点相,上点道儿,不然,哼哼......”
“不用告诉她,我来过。”
“知道,我没说过,她不知道烟从哪来的。”
“那最好。”
“去多久?”
“不一定,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如果,我说我会想你,你信不信?”
林肖瑜笑笑,看她一眼,说:“离开这里,你会不会想念苏更生?”
罗炎说:“她啊,也许吧。”
林肖瑜点点头,“那你,大概会想起我来。”
罗炎说:“我比苏更生多两年徒刑,等我要出来的时候,如果没人来接我走,你得来,毕竟我帮过你。”
“放心,一定来,护送你回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但最痛心的是都没能来得及好好道别。
姐姐林肖瑾在飞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对林肖瑜说:“我想过好多次,就算没发生那件事,可经过种种之后,所得的结论依旧是一样的。肖瑜啊,苏更生,其实并不适合你,只是你现在还不明白,也不愿意承认。你不要整天患得患失,想那些有的没的,让自己忙起来,忙是治疗一切神经病的良药。”
他说:“姐,你不知道,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她。想到她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她的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爸爸妈妈先是抱怨他不听话,然后妈妈又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出去也好,换个环境,多交些朋友。”
爸爸说:“时间,可以磨掉所有的锐气,你那些撕心裂肺,最终都会变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
林肖瑜是那百折不挠的小虫子,窝在缝隙里,即便被打的缩着脖子,仍嘴硬的说:“在所有的道别里,我还是最喜欢明天见。”
也许别人给的了你安慰,也给的了劝慰,告诫,却永远不知道你心底是多么的万箭穿心。就像剪掉烫坏的头发,安慰只是温暖的废话。至于未来会怎样,要用力走下去才知道,记住先变成更喜欢的自己,再遇到一个不需要取悦的人。反正路还长,天总会亮。
去往美国,异国他乡,广交朋友,少碰爱情。
飞机落地,拿上极少的行李,手机重新开机,微信里,他发了在美国的第一个动态,一个显微镜下细菌培养的照片,下面写了一句话:我想谈一场公开的恋爱,爸妈同意,亲戚知道,朋友祝福的恋爱,如果可以,只谈这一场。
他很少发微信,但喜欢看朋友圈里的朋友们各个有趣的生活片段,那些都是别人的,几乎和他无关。
你找女朋友有什么要求?
大波浪的。
就这一个要求?
不,这是两个。(哈哈,其实医生也很色。)
美好的一天,从爱老婆开始。天气好冷,要老婆抱抱。OK,老婆说的都是对的。老婆要买包,好,我掏钱,你快去买。老婆,你真是仙女。老婆,没有你的日子,我的全世界都灰暗了。(谁说医生不会撒娇卖萌?萌你一脸血,这话说的好顺溜,收藏起来,最好背下来。)
一封情书,配着厚厚的一摞医学书籍,下面是诚意满满:我一个学医的,能抽出时间和你谈恋爱,难道还怀疑不是真爱么?(有人立即回复说:我不想和你说话,并且向他扔了条狗。哈哈!)
学到生zhi 系统的时候,看完生Zhi器官标本,好多同学表示要性冷淡了。配了一张草坪照,中间有一个水管正往外喷水。(有人回复:你可以滚了。还有人说辣眼睛。)
昨晚和朋友去吃烧鸡公,吃完我说少了一块,老板坚决不认,于是当着老板的面,我拿骨头拼出一整只鸡,确实少了一部分,老板当场傻眼,最后免单。哈哈!专治各种不服!(有人说:敢跟当医生的叫板,哼,老子说要打断他第一根肋骨,绝不会敲了第二根,浑身上下每根骨头我都已摸的透透的!有人说:臭显摆啥?欺负外行人。)
别跟我说你活过。配的图是一位面容沧桑的匍匐在去往布达拉宫路上的虔诚信徒。(有人留言:宁愿失败地做你爱做的事情,也不要成功地做你恨做的事情。有人留言:没爱过,怎能叫活过!)
女生不会主动,除非她真的喜欢你。配的图是一个背影牵手照。(有人留言:女人不主动不代表她不喜欢你,而是把主动的决定权让给了男人。有人留言:女人还是矜持点好。还有人留言:有的女人尽管爱你,她也不会告诉你,更不会主动,她更想你去主动爱她,爱情里,男女势均力敌。)
眼睛看累了,就闭目养神,不知何时睡着,做了个梦,梦不到她,然后就醒了。
半夜,翻开手机的相册,看以前和她在一起的照片,喜欢给她照相,她老是没个形象,你照你的,她该吃该喝的才不管,可就是这些不甚完美的照片,不知曾温暖过他多少次,一直舍不得删掉,哪怕是在恨她入骨的时候。
二十岁出头的他,也爱发微博和微信朋友圈,很多和她有关,如果她不积极点赞,不回复留言,他就电话过去问她怎么不搭理他呢,尽管现在看来那些文字和做的鬼脸是那样的幼稚,但仍很珍惜与她在一起的那些时光。
他知道,起风的日子学会依风起舞,落雨的时候学会为自己撑起一把伞,生活有望穿秋水的期待,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