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燕舞》心安何处

29、夜探（续）

　　夜幕笼罩大地，星月艰难挣出。
　　同为夜行人，与暗然从容自若胜似闲庭信步不同，雪鹞一路走来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他像个幽灵一样，溜着墙边走，尽量让自己隐身于黑暗中。流浪觅食的野猫野狗，突然从头上掠过的夜枭蝙蝠，巡城的官兵，穿街走巷的更夫……都令他悚然一惊心跳加速，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可疑可怖。世界虚飘飘的，精神上找不到一个可靠的倚仗。
　　傍晚回旅舍时，沫沫碰见他，问：“谁在哪？”雪鹞愣怔了片刻，才想到自己容颜已改，他将脸上的面具揭下，正在考虑一旦沫沫叽叽喳喳问东问西，他该如何推托时，沫沫却转身回屋了，似乎他这个人不存在一样。雪鹞呆傻良久，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里很失落，阿休不要他了，沫沫也对他兴味索然了吗？似乎突然间，他被全世界抛弃了。（他没有注意到沫沫脸上的泪痕，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遑论两个少经世事的少男少女，他们彼此都忽略了对方的忧伤。）雪鹞愈加坚定了自己的执念，其它人他可以不在乎，可他一定要挽回阿休。
　　好几次打退堂鼓的念头都被他在心里狠狠骂走，对漫漫黑夜的恐惧终究抵不过思念阿休的殷切。虽然这次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见到阿休，可是如果这次不去，以后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他要抱憾终生了。
　　白日打听来的路径大半失去了作用，那些标识建筑物被夜色笼上了面纱，指路的功效大减。雪鹞两眼一抹黑，恐惧还时时来侵袭，更使他雪上加霜，只有天上的星斗勉强为他指明方向。
　　月亮发着幽幽的光，星星惊恐地眨着眼睛。天空无边无际，上面的人拥有着巨大的身躯，他们隐藏在星月背后的黑暗中，居高临下俯瞰大地，窃窃私语着如何将人类瓜分瓦解。雪鹞晕乎乎的像一个梦游者，或者一个飘荡的孤魂，身心一部分被惊怵和瞌睡接管，一部分还在苟延残喘。
　　目的地若隐若现，似乎远在天边。走上几步路就要重新确定方向，还要躲避和应付那些不期而至的骚扰，这样龟速行路，就算天亮也到不了公主府，雪鹞的心焦灼难安。
　　两个巡城的差役走近，雪鹞赶紧隐身于角落，堪堪躲过灯篓的照射。
　　“也不知城中何等妖魔作祟，冷轩大人成了偌大的笑柄，你说会不会加诸吾身？”
　　“且莫再提，说得我浑身冷飕飕的。也许他只是一时想不开，过几日便会恢复原身。——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公主府那边有事发生，走，过去巡查一番。”
　　“这话从何说起，那边自有承差负责，各管一方，何苦没来由自讨没趣？——咦，怎么我也感觉公主府不妙？”
　　两人懵懵懂懂莫名其妙向公主府方向急趋而去。雪中送炭，有了领路人，雪鹞藏形匿影在后面紧紧跟随。
　　公主府前，两个差役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怛然失色：“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是你要来巡视的吗？”
　　两人相顾惘然，惶惶惕惕。
　　少顷，一差役胆怯地环顾四周，万籁俱寂，人迹杳然，他对同伴悄声道：“不得了，着道了。”
　　同伴心虚地缩了缩脖，头皮发紧，不自主地也压低了嗓音：“见鬼，中邪了，快走，我可不敢在这里呆了。”
　　“你说是不是迷害冷轩大人的妖物缠上我们了，我可不想落个和他一样的下场。”
　　……
　　两人唧哝着渐渐走远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目标近在眼前，终于要得偿所愿了，雪鹞忍不住小雀跃一下。可是面对高墙闭户，怕只有插翅才能进得去吧？只凭一股热血，却没有周密的计划，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总不至半途而废？
　　贴墙而行，离大门远远的。助跑，跃起，双臂高举……手离墙头还差几分，上升的势头已尽，落地时脚底板有些疼。举目环顾，未见风吹草动，重新开始做翻墙的准备，一次，两次……有时手够不到墙头，有时勉强搭上墙头却又手指乏力……数次失败，雪鹞几乎不抱奢望了。
　　雪鹞气喘吁吁：“再来一次便另寻出路罢，如此下去，要招惹来公主府的鹰犬了。”
　　雪鹞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地面腌臜，他实在累极，好久未这样激烈运动过了。歇息片刻，重萌斗志。冲刺，跳高，探掌，一气呵成。也许是因为地面被踩多了，足底打滑，雪鹞趔趄了一下，向上的力道锐减，指尖离墙头尚远，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坠落，眼看要功败垂成，雪鹞心中沮丧，突然，足底没来由生出一股奇妙的力量，身子腾空而起，越过高墙，落入院中。
　　太出乎意料，雪鹞尚未准备好，不受控制的身体眼看要摔个大马趴。此时，虚空中似乎有个傀儡师操纵着他身上的线，将他的身姿扶正，轻轻放在地上。呆立良久，满心不安，惊奇、疑惑、惶恐……究竟怎么回事？是吉人天相？还是自己酣梦未醒？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熟门熟路，雪鹞很快摸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顾不上感慨，蹑手蹑脚，潜踪往后园行去。
　　遮天树前，徘徊许久，却不得其门而入。
　　捱过了“漫长艰险”的旅程，该松口气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前方只该有阳光明媚鲜花怒放，因为有阿休支撑和照耀。可是，阿休会再次接受他吗？无论作为朋友还是……
　　绕树数匝，睁大眼睛仔细辨认被斩首的大半截树干和灰暗枯透的树皮，雪鹞踌躇着该不该和阿休打招呼，怎样才能唤醒她。如果说这棵树就是阿休，那么说雪鹞的一切丑态尽在她眼中了。虑至此，雪鹞赶紧整理了一番衣衫仪态，尽量让自己显得雍容些。
　　毫无征兆，树上的门悄无声息地突然打开了，一片光喷涌而出，将雪鹞团团包围，紧接着，阿休娉婷走了出来。
　　目光碰撞，两人身体凝固了。才分开几个时辰，却恍如隔世。半晌，他们才彼此解除了定身术，绷着的脸放松，笑容在两人脸上有默契地同时绽放，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互相读出了浓浓的爱意。
　　“你来了，进来吧。”
　　“你不生我的气了？”
　　“没有，女孩总是多敏感一些，你要体谅。”
　　……
　　两人相携进入阿休的家，阖门闭户，散逸的亮光屁滚尿流地逃回树内，将灰暗和颓败留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