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燕舞》心安何处

17、阿休

　　雪鹞走了，是她亲手送走的，她甚直没有试着去挽留一下。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她不愿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勉强他屈从？抑或，这才是自己的上上之选，她需要静心闭息修炼来增加修为神通，以求获得更大的能力，拥有更长久的生命？暂别，还是永诀？无从揣测，她知道有一种预言术，能让人提前认清未来的面目，却不晓得从何入手学习这门法决。寂寞、惆怅、心魂不定、黯然神伤……雪鹞的影子就隐藏在周围，会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心房，防不胜防，让她修炼起来事倍功半。为什么？他把欢愉和温暖带走的同时，并沒给自己留下一个清静平和的心境？
　　很久以前某个人，或许经过深思熟虑，或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便找块空地随便挖个坑种下一棵树；或许没有人，一粒树种子被风吹被水冲或被动物带来这里融入土壤扎下了根，发芽，破土而出，在阳光雨露滋润下逐渐长大。
　　可能走来一位背后绑着木柴的樵夫，拿起斧头却发现脊背己经不堪重负，只能怏怏离去。可能一个寻找合适木料的木匠经过，叉开双手在树身上量了又量，最后却摇着头遗憾地走开。可能干枯的冬天，野火把万物化为灰烬，春风吹来，草木复苏，大地重新燃起绿色……
　　一个个同伴在它身边倒下，无数次在死亡的阴影中徘徊，没有成为一缕火焰或者一件家具，树不懂幸运与倒霉，不会感激也未曾抱怨，它只管埋头生长，努力向天空伸展臂膀，让自己变得更粗更壮。冬枯春荣，沧海桑田，小鸟在它身上安家落户，猿猴和松鼠在它身上嬉戏，人来了又去了，森林、荒原、乡村、城市……土地在转换着纷纭的面目。外界的刺激和压力时而似狂涛、时而似细流侵噬着它，渗透，冲撞，它在适应和抵抗中慢慢发生着转变。岁月如流水匆匆而逝，多少个日子成为过去，终于有一天，如天地开辟的那一声巨响，它诞生了一丝意识，从此，它不再仅仅是一块木头，它拥有了魂魄，它的肌肤有了类似耳目的功能，走出了成为精灵的重要一步。虫豕蝼蚁的咬啮它会疼痛，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它会恐惧，鸟啼婉转它会欣喜……灵识从懵懂到清醒，从简单到复杂，由稚拙入成熟。耗费了千余年的时间，它的心智由幼童逐渐进化到少年时期。
　　人才是万物之灵啊，他们最有智慧，能熟练运用种种方式打败和控制比他们凶猛灵巧的禽兽，创造奇迹或毁灭。最初，树不明白人类彼此嘴里为什么要相互吐出各种古怪的声音，对方听后就会显露出喜怒哀惧各类表情。多番观察、思索，它终于驱除疑团，原来人类借此交流思想、传递情感。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任何生灵都难以企及！佩服，欣赏，产生兴趣，入迷，希望自己也能掌握人类的沟通方法。人类的足迹有时稀疏有时稠密，偶尔他们会在树下休息遮阴、闲聊胡侃，树利用一切机会贪婪地学习人类的话语。幸亏人类不知道旁边有双隐形的耳朵在偷听，否则他们就不会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了。小孩能流利地说话不过区区一两载，而树听懂人类的话语却用了近百年！树多么羡慕人类的头脑，希望和他们变得一样聪明！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树无法像人类一样自如地倾谈，可它更容易溶入宇宙、亲近自然，吸取天地灵气和日精月华，化为自身的能量，并且利用念力与周遭万物联络，花、鸟、虫、兽、风、水、大地（火与它排斥，除外）等都受它的薰染，随着它念力极度缓慢地增长听从它的召唤或号令。如何更好地修持念力壮大自身？从鸟兽粗糙低级、不成系统的语言中无法获益，除了朦胧的传承记忆和自己勉力尝试积累经验外，很难找到其它获取知识的渠道。从人类的谈话中汲取养料，去芜存精、去伪存真，剩下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所得甚微。好想有个行云布雨、移山填海的神仙来指引一番，让自己不再在黑暗中摸索。可是如果真有大能之士光临，自己怕早被斩妖除魔灭掉无数次了，在人眼中，自己始终是异类，“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人类受上天眷顾，五脏六腑、三魂七魄，五行均衡、魂魄完整，因此除了一些上古神兽和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妖族外，低级灵类修到高阶一般都要经历化形成人这一关。听到人类这样的描述，树抑制不止內心的喜悦，原来自己也有机会去过人类丰富多采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能笑、不能哭、不能移动……浑浑噩噩，枯燥呆板，生与死相差无几。树暗下决心，把进化成人作为奋斗的目标。
　　有了愿望，那就努力去实现它吧。
　　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从他们的谈话中寻找答案。男人聊女人，女人聊男人，孩子谈游戏和理想，大人谈名利和家庭，老叟谈儿女和健康……而男女情爱是永恒不朽的话题。恋爱包含着甜蜜，可往往以心碎告终，树见过无数男男女女为分手而伤痛欲绝、寻死觅活，可是为什么人们还是赴汤蹈火趋之若鹜呢？树不理解，它没有性别，无法领略爱情的魔力。“也许我进化成人后就会豁然开朗吧。男欢女爱只是主宰神鼓励人类延续后代而颁发的奖赏罢了，不晓得枝叶为何取代了主干的位置。希望到时我不会像他们一样傻。”但若牵涉其中，自己真的能够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吗？
　　达成了心愿，脱胎换骨，凝聚人形。孰知结识的第一个男子就让她堕入不可自拔的境地。理智依旧坚守，情感已经沦陷，心终于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原来以前认为愚痴可笑的人，也包括自己。她爱雪鹞吗？说不清，她还没有来得及遇上其它男子。无可置疑，她对雪鹞有强烈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孤单太久，别人稍假以辞色她便恨不得滴水之情涌泉相报。更别说，雪鹞救过她的命，虽然这非他本意，但他笃定乐见此事。雪鹞可以摆摆手不在乎，可她作为受惠者却不能不把恩情铭刻于心。
　　爱情是一个霸道的主人，它风风火火，横冲直撞，抢占了无数人做奴隶供它发号施令。她能够虎口逃生吗？可是，为什么要想着逃脱呢？自己化形成人，初衷不仅仅是为了追寻仙路求得长生，而是要看看人世的繁华热闹，体验一番悲欢离合，最美最浪漫的东西自然不能拒之门外。如果束缚住手脚，天地间不过多了一具行尸走肉，数千年的辛苦与期待所为何来？
　　雪鹞到了哪？她已经感应不到赠予他的树杈所在，看来己经走出落日城范围之外了。她在树丫上动了手脚，上面偷偷留了一缕分神，如此就好像自己陪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看他微笑，亲近他，关照他。
　　何时才能不被拘禁于这个黯淡的角落？听过一个说法，如果有人愿意用充足的血液浇灌树根，拥有灵性的树就会加快转化成人的速度，离开大地母亲的怀抱，自如地行走在世界每一寸土地上。雪鹞会是甘愿帮助她的那个人吗？毕竟献出大量的鲜血不能保证还能留住性命。
　　爱点亮生命，心指引方向。把顾虑和犹豫抛开，就让自己痛快地放纵一场。苍白荒凉的过去已经无法弥补，总该有一些美好的东西，留待以后在绵长的岁月里反刍回忆，孤寂和空虚不至于如此张扬跋扈。她应该堂堂正正地象个人那样活着，无畏无惧，不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