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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兽语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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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鹞用力甩了甩头,想要将晕眩抛出脑外。刚才的体验过瘾极了,他有些意犹未尽。在地下密闭的空间里,雪鹞手中青翠欲滴的树丫散发着绿芒,在他体外形成一层屏障,周围的土壤纷纷退避,泥土、动物洞穴、植物根须等从身体两旁向身后飞掠,这种无人阻挡的感觉前所未遇,雪鹞兴奋得直想大声呼喊出来。可惜,树丫的光芒很快黯淡下去,前面的阻力越来越大,等到眼前完全变黑,脚下似有一头巨力猛兽,将雪鹞顶出土外。
还没等缓过神,连绵的惊叫声猝然冲来,撞击着雪鹞的耳膜,至脑,至心,一股凉气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雪鹞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手中的枝桠把持不稳,仓惶跌落在地上。面前一个双目圆睁嘴巴洞开的少女,扭曲着面孔和声音,在向周围释放内心的恐惧。自己有那么可怕么?怎么她像见了鬼一样?雪鹞眼睛余光掠过脚下的土地,恍然间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出场方式惊世骇俗,唬住了毫无准备的少女。这怪自己,昨晚本计划早些离开的,可在阿休家里依依难舍,一直黏糊到天亮才下定决心,以至于错过了时间,遇到了这尴尬的场面。
耳朵眼见快要经受不住摧残,雪鹞突发奇想,他扮着鬼脸,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五指如钩恶狠狠前伸,口中模仿起野兽的嚎叫。这一招“张牙舞爪”果然有效,尖叫声戛然而止,少女先是愕然,紧绷的脸开始绽放,随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不是怪物,你这个样子真逗。”
雪鹞一愣,这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不过目的总算达到,自己的耳朵得救了。“你刚才的样子更逗呢。”雪鹞的嘴角微微翘起。
目光被雪鹞嘲讽的眼神弹回,少女霞飞双颊,语气颇为不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说!是谁派你来害我的?”
莫名其妙,疯疯癫癫,雪鹞对少女的评价降低到极点。他俯下身,捡起阿休赠予的树桠,吹了吹上面的尘土,又在衣衫上擦了几下,取下肩上的褡裢,小心翼翼地将树丫塞入其中,重新搭在肩上。这可是件宝物,他还巴望着通过它再与阿休联系呢。
“大姐,我从来就不认识你,没理由要害你呀,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别了。”说完径自迈步走向大门。
“你……你……你回来!”眼前酷酷的少年竟然对自己视若无睹,这让习惯被前呼后拥的沫沫感觉受到了侮辱,她有些气急败坏。
“还有什么事?我没料到遁地术会在这儿停住,惊扰到姑奶奶你,您就大人大量,别再纠缠我了好不好?”雪鹞不耐烦地回过头。
“小姐,出什么事了?”紧邻的客房门遽然敞开,闪出五个壮汉,刚才的尖叫声揪紧了他们的心。
“阿刀阿弓阿箭阿铁阿坚,赶紧把他给我拦住!小心他懂术法。”沫沫朝雪鹞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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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吧,木齐发现自己能与动物畅通地交流,他听得懂禽言兽语,也能够模仿他们的方式讲话。觅食、报警、招朋引友、求偶诉情……动物的语言很神奇,简单到只有反反复复的几个音节,复杂到仅报警的方式就有无数种。
甫得知自己有这样一项罕见的本领,木齐兴冲冲地向家里人报喜,满心希望得到一大堆赞美和奖赏。
“知道了知道了,我正忙呢,到别处去玩吧。”娘敷衍。
“别瞎想了,没事过来看我怎么干活,好好学。”爹头也不抬,继续劈柴。
怎么回事?爹娘没听清自己的话吗?他们总是忽略他的存在,吝啬给他满意的回答。“我说,我能听懂动物说话!”木齐不满地大声强调着。
“这孩子犯什么浑?”娘惊讶。
“小小年纪就学着撒谎,再胡扯看我不揍你。”爹厉声呵斥。
委屈的泪水从眼里扑簌簌流出,木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以后有什么话再不跟他们说了。
“别哭了,没事没事的,以后别胡思乱想就好了。”娘误以为他是在认错,便温语宽慰。
父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还可以到小伙伴面前献宝寻求慰藉,炫耀一番。果然,伙伴们围着他问东问西,好奇羡慕不已,他成了众人环绕的核心。
可惜时隔一天,崇拜就变成了不屑,快得让他的心情难以适应这种巨大的落差。
“圆圆,昨天我家的牛说……”
“我娘说你是个大骗子!畜生根本不会讲话。以后不跟你玩了。”尖利的声音吓他一跳。
“说谎精,不害臊。”昨天被夺去风头的孩子头趁机落井下石。
“说谎精,不害臊。”众童子一齐起哄。
“小骗子,别跟着我们,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孩子头对他挥了挥拳头。
“我不是骗子,我没有骗你们……”他的声音哽咽,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淌了出来,父母不信他,伙伴们也不相信他了。可他,真的没有说假话啊。
小朋友们鄙夷的目光划过他的皮肤和衣衫,哄笑声渐渐远去,剩下他形单影只,眼泪和鼻涕肆无忌惮地随着他的手背在脸上舞蹈。
小孩不易记仇,几天后,木齐重新融入孩童们的圈子。可“懂兽语”却成了他的耻辱,每次发生摩擦,小伙伴都拿此来讥诮打击他,提醒他骗子不配和正人君子耍在一起。这成为他们对付他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偏僻的村寨里来了一伙神秘客,他们披着覆盖全身的黑色斗篷,在夕阳告别大地之后出没。村里唯一的神官不见了,大部分村户里的月神被丑陋的暗神像代替,许多固执不肯改换信仰的人无缘无故失了踪。村民们闻不到血腥,却感受到恐怖在村子里呼啸穿梭。
里正领着一个陌生人来到木齐家,驻足在院中:“那个据说能听懂兽语的孩子就住在这儿,可这事纯属无稽之谈……”
“多嘴。”里正的话戛然被打断,陌生人冷冷地吩咐:“把那孩子叫出来。”
“是,是。”里正唯唯诺诺,恭顺得像只乖巧的猫咪。“贵客上门了,还不出来迎接?”里正高喊着,转眼恢复了平日的趾高气扬。
父母匆匆忙忙从屋里赶出去,木齐好奇地跟在后面。“你,你怎么来了?还不到缴赋的时候啊。”官爷上门,肯定无好事。
“这是什么话?我今天可是来送好运的。觋大人听说你家孩子懂兽言,专诚来查验一番。觋大人若有什么要求,你们可不要不识抬举。他老人家满意了,你们有享不尽的好处。”里正软硬兼施。
“过来。”陌生人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他身披黑色罩袍,脸庞覆盖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妖异而魅惑。木齐与他目光触碰,背后骤然升起一股凉意,身体顿觉不听使唤了,他从父母的背后走出,双足不由自主地向陌生人方向移动。陌生人抬起手,拳缓缓撑开,一个紫色晶球出现在他掌上。“它说什么?”陌生人将晶球举到木齐眼前,问。
木齐才注意到晶球内烟雾溟濛,别有洞天。迷雾里一个不知是人是兽的剪影时而直立,时而爬行,旁若无人,自得其乐。突然那物发出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似婴儿的呓语,然后一阵桀桀怪笑。木齐被吓了一跳,原本他还以为这是陌生人表演的幻术呢。木齐在兽语里浸淫已久,轻车熟路的他自然不会被陌生人的问题难倒:“它说,又来了一个倒霉鬼,问我是不是供奉给他的祭品。”
“意想不到的收获。跟我走。”陌生人收起晶球,手一揽,将木齐拦腰夹起,转身便欲离开,恍若其它人不存在。
“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去哪儿?”舐犊的母亲不顾一切冲上前紧紧抱住木齐双腿,不让他被外人挟走。父亲也拦在陌生人前面,“扑通”跪倒,“大人,大人哪,家里就这一棵独苗,你可不能断人香火,求求你放过我们吧。”他知道自己得罪不起陌生人,只能苦苦哀求以图软化对方。
“真麻烦。”陌生人手掌鬼魅般悄无声息按上父亲额头。少顷,父亲委顿在地,抽搐几下,慢慢失去了知觉。
“你把我的相公怎么样了”母亲大惊,放弃木齐,跌跌撞撞迈到父亲身边,跪在地上抱起生死不知的丈夫察看。木齐也在陌生人腋下大喊大叫,拼命挣扎,可怎能摆脱陌生人铁箍般的钳制?
陌生人毫不迟疑,顺势又把手指放在母亲前额,母亲也缓缓倒下不醒人事。
“杀,杀人了,这如何是好?大……大人……您……您……”里正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呆了,惊惧得嘴里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是消除他们对我的记忆,没打算要他们的命。”里正闻此言情绪稍松弛,正要拍马屁恭维几句以表忠心,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血液急速冷却,将他的身体打入冰谷:“你也不会例外。”里正想逃,可颤抖的双腿却似乎生了根,无法挪动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越来越大的手向自己头顶压过来,他转眼步了那对夫妻的后尘。
“报应。”这笃定是他昏迷前最想说的话。
辗转千里,木齐被带到□□会首北风面前,有了木齐做通译,北风与晶球里的异兽谈了一天一夜的话。随后北风便似乎对它失去了兴趣,将晶球交予木齐,命令木齐听从异兽吩咐,务必尽心伺候好它,保证让它满意。开始尚有人监管,一年后,见木齐还算老实,不像能玩出什么花样,便放任他自由行动,当然另有监视手段也说不定。
兽名狰狞,蛮荒时代,恶名昭彰的它被月神及其属下围追堵截,进行了一场大战,最后不敌被月神打碎形体,元魂封印在晶石中,镇压在月亮山下。若无异常,这团残魂失去身体的供养,千万年之后便会在黑暗中消散瓦解。可孰知□□竟会在月亮山底建造行宫,偶然发觉晶石里的异象,以为奇货可居,便珍而惜之地将它供奉起来以图后用。历代□□会主翻遍典籍,也查不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但认定了它必是大有来历的存在。观察中发现,遇到杀戳时,此兽则喜悦兴奋异常,于是便年年献上活物血祭供奉,寄希望于有朝一日它能自动为人解开谜底。北风通过谈话方知,狰狞兽靠吸食生灵的恐惧情绪生存壮大,乐见杀生只是它的求食本能,并不完全是嗜血。经无数年暗无天日岁月洗涤,现在的它同当初的强盛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了。但若能获得充足的食物,它或有机会冲破封印,重归自由,甚至恢复昔日威风。
这些是木齐在与狰狞兽相处交流中逐渐梳理捋出的讯息。狰狞兽曾经非常强大,当然现在变得虚弱的它,也是人类仰视的目标,无人能与其抗衡。但智力不是它的强项,狰狞兽喜怒皆形诸外,不像人类一样戴着面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它不会考虑什么该说什么该掩藏起来。
封印狰狞的晶球,本来是月神的一件占卜法器,通过它能看到清晰的过去和模模糊糊的未来。某日,应木齐所求,狰狞兽向他展示了晶球的功能。可笑的是,狰狞兽能启动晶球,可身处其中的它却看不到运行的效果。
木齐背井离乡数年后,他的故里发生了一场剧变。月神教逐渐收复失地,□□临撤退前大肆屠戮,村里十室九空,劫后余生的人寥寥无几,木齐的父母也未能幸免于难。看着晶球里映现的故乡惨状,木齐不禁涕泪交垂,痛哭失声。
“小子,想要报仇吗?我可以帮你。“狰狞兽听木齐描绘完通过晶球看到的景象后,诱惑道。
往日重来,若是留在家乡,自己不过象父辈一样做个可怜的佃户,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困交加中度过惨淡的一生。哪象现在,不用劳作衣食无忧,有许多人尊敬他,承认他的与众不同,而不是把他当作一个笑话。搁在以往,这完全是梦中才有的生活。木齐越深入接触越认识到□□的强大无匹,报仇?完全是螳臂挡车,蚂蚁向大象挑战,木齐实在兴不起这个狂妄的念头。
提议被一口否决掉,狰狞兽对木齐的懦弱大为不满,对他一阵奚落嘲讽,数日才将心中的气恼释放掉,恢复两人间的和谐关系——它实在没有更多的沟通对象可供选择,而在地底漫长的寂寞日子已经让它害怕了。
这一天狰狞兽又欢欣雀跃起来:“我闻到了仇恨的美味。仇恨和恐怖是亲戚……不,它们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哈哈,我又可以大餐一顿了。小子,我指点路径,快带着我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