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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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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许多年都没有过这样坐以待毙的感觉了,可现在我真的别无他法。
随意转了转,发现客厅里有被留下的晚饭,几样家常小菜,小半竹桶米饭。我原本没胃口,但想到楚雾去接秋实,总不能她俩还没回来我又病倒了。
楚雾略有小财,一部分是当年楚家遗留下来,一部分是她自已这两年行医所得。她在临城左市买了处老宅,打扫干净后又请人重新布置了一番,起名“雾居”。宅子不算太大,但甚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后院有几间厢房和一间书房一间药室,主卧正好位在书房和药室之间。
楚雾到底是娇养大的小姐,这么一处宅子她是打理不来的,便雇了几个下人。
饭吃完便有人开始收拾,我左右无事,便去书房翻书。
短短三日,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第四日,天未亮我便醒了,一夜没睡安稳,醉来后我呆了很久才回神。
三日里我无事可做,便回忆着旧里点滴,一笔一划写下我尚记得的武艺。
我是练不了了,但愿秋实能学会,也好多些活下去的希望。
我照前几日一样,砚墨,提笔,写下最后的几个招式和口诀。搁下笔,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
门外传来细碎声响,我心念一动,整个人都僵了。
片刻后脚步声渐近,然后是推门声。
我呆呆站在书桌后,看着楚雾领着秋实一步步走进来。
秋实瘦了点,愈发显得那双眼睛大了。她看到我,漂亮的眸子里猛然蓄满眼泪,却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哽咽道:“哥……”
我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微微弯下腰,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她:“没事了,哥在这,不怕。”
秋实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将脸伏在我肩头,呜呜哭泣。
绑了几日的心弦一松,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勉力忍着不怕发现。等秋实哭声渐小,我扶住她肩膀与她面面相对,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对不起,被你担心了。”
秋实不说话,红着双眼摇了摇头。
我道:“先去睡一觉,睡好了哥再陪你说话,好吗?”
秋实大抵也确实困了,对我点点头。
我牵着她回了内室,将她抱上床盖好被子,直到她睡着,才起身回到外间。
楚雾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她抬头问我。
“给秋实留的。”
楚雾顿了顿,叹息般道:“秋成…………”
我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儿,我知道的。”
楚雾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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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夏天快要结束了。
又是一年七巧节,我精神大好,领着秋实出门玩了一天。大抵是玩的时候没注意,回来便开始发热,在床上养了月余才渐好。
秋实渐渐长大了,模样比起俊俏的父亲反而更像冷冽的母亲。眉如剑,目如星,红唇削薄,不说话时表情甚少,仿佛周身都带着一股寒意。
我常常摸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每当秋成受不了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都会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哀怨道:“唉~妹妹越长越大了,以后就是嫁人了,唉……”
秋实虽然心智增长缓慢,不如同龄人,但到底是大姑娘了,一些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所以我每次这样说过,她都会顶着一张大红脸跑开。
我便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目不转晴的盯着。
粗粗一算,秋实今年也快双十了。
可惜啊,我看不到她成家的那一刻了。
真是……非常不甘心啊。
痒意爬上喉间,我先是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没想开了头便停不住,越咳咳厉害。最后咳的头疼欲裂,视线模糊,回过神来时发现面前的地上有一片殷红的血迹。
我将周围的土块踢到血迹上,一脚踩碎,踢踢平平后转身回房。
炎热的夏天过过后,我又瘦了一圈,秋实抱着我的腰,心疼的说:“怎么又瘦了,这样下去都快成骨头精了。”
我噗嗤一笑,道:“傻丫头,什么骨头精,夏天本来人就会瘦一些。”
秋实不甘的嘟囔:“可哥你也瘦了太多了。”
我笑着握住她肩膀将她拉开,吩咐道:“把你楚姐姐叫来,哥有事要和她商量。等她来了你去回房,我过会儿要去查你功课。”
秋实小声道:“我都这么大了,哥怎么还这样…………”
我笑眯眯道:“再大在我这都是小孩子。快去。”
秋实闷闷的走了。
我想我大限将至了吧,最近常常乏力的厉害,东西也吃不多,不知不觉时总是走神,经常忘了自己要干嘛,受伤的地方明明已经愈合,我却总是从那个地方感觉到阵阵的闷痛。
秋实走后我便腿一软,脱力般跌坐在地。直到楚雾进来关上房门,我才慢慢挪到最近的椅子上坐好。
她这几个月都在为我的伤操心劳累,常常一夜一夜不睡觉就为了多看几本医书,大肆收购民间土法,私人偏方。可也都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半年来,若不是楚雾拼尽全力在吊着,我怕是早已不在人世。这半年都是我偷来的,我告诉自己做人要知足。
楚雾难得穿了件素雅的广袖滚边裙,衣襟用细细的金线满满绣了一圈,长长的裙摆上,几支翠竹如泼墨而上,随着她走动间忽浓忽淡。
我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今日穿的这般素雅。”
楚雾脸上略施薄粉,柳眉弯弯,樱唇嫣然。她微微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
我促狭一笑:“当真?”
楚雾面上微红,依然嘴硬道:“当真。”
我淡淡道:“哦。”
楚雾额角仿佛有青筋爆起,静了片刻,她似乎才想起什么:“你叫我来干嘛?”
我道:“商量点事。”
“说。”言简意骇。
我叹了口气:“以后要麻烦你了。”
“我走之后让秋实学习我给她留下武功,让她每日必须勤练。”
“秋家的事就不要告诉她了,省的她女孩家心事重老的快。”
“她心性还小,犯了错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多教教她。”
“如果可以,别让她入江湖。如果实在拦不住,麻烦你到时候安排给她收尸。”
“等她有了喜欢的人,请你帮我验一验,然后来找我的时候告诉我。”
“帮我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有空多来看看我。”
屋子里异常安静,我想了很久,才把最后一句说出来:“如果她要找哥哥,劳烦转告她,就说我去找爹娘了,让她乖乖等着,我会回来接她的。”
想了想,发现要说的都说完了,我便抬眼去看楚雾。
她红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你…………”结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我笑了笑,索性接话道:“我知道,楚雾,我早就知道我命不久矣。这半年谢谢你,以后也要麻烦你了。”
楚雾静了静,眼泪终于决堤而下:“秋成……你别乱想,会……会有办法的,我能救你的……你信我…………”
我看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怕是做不到了。”
楚雾哭的不行,伏到我怀里抱着我的腰,一边哭一边喃喃:“秋成……秋成……我能救你,你别乱想……别乱想…………”
我摸着她的发顶,心里有点疼,只好“嗯”了一声。
今天本是楚雾的生辰,我却说了这许多话,真……真是有点混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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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是熬不住了,傍晚的时候,身上忽冷忽热,脑子也迷迷糊糊的,秋实喊了好几遍,我才茫然的回道:“啊?”
秋实道:“哥,天晚了,回房吧。”
我慢吞吞的回她:“你先回去,哥再等会儿。”
“等什么?”秋实问。
我想了想,发现想不起来要等什么,但又实在舍不得离开,只好朝她笑笑。
天色渐渐暗了,暮色西沉,黑夜将临。
我一直等啊等,等到再也看不到太阳,等到明月高悬,等到秋实都熬不住睡着了,我还是什么也没等到。
眼帘沉重,意识模糊,我想,我大概是再也等不到我要等的那个人了。
那个人?
谁?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