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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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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漫天星辰,我坐在窗边。
明泽坐在桌边,房间里没什么声音,偶尔响起几声火焰燃烧烛芯的“噼啪”声。
过了很久,明泽低声道:“秋成…………”
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明泽又不说话了。
夜风微凉,我拢了拢衣襟,起身往床边走。
路过明泽时,他拉住我的手。我伸手拨开他,道:“我很累了。”明泽手松开。
我躺好,拉过被子盖上,却半天也睡不着。
夜半,外面响起吵闹声。
明泽一直坐在桌边,闻声起身,回头道:“我出去看看。”
我披衣坐起,点了点头。
明泽转身出门。
隐约听见有人喊:“抓刺客,有刺客………………”
我想了想,脱下披着的外衣,将中衣整好,再重新穿上,系好腰带,摘下发冠正准备重新束发,窗户猛然被一阵大力撞开。
黑衣人执剑刺来时,我心里除了想笑再无其他的念头。那么迅速又直接的一剑,以我现在正在散功期的状态,根本避不开。
银白的剑身在月夜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像极了明泽偶尔露出的不屑神情。
肋下一痛,正中我命门。我禁不住后退几步,喉间一阵腥甜,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鲜血。
堪堪扶住椅背站稳,破门声响起,明泽闯进来,看也不看我,直接去抓那黑衣人。
几个回合下来,明泽已经制住了那人。并未揭开面巾查看,只是将人丢给随后进来的百剑门众人。
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泽啊……明泽……明泽啊……………………
我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扶着椅背站着,明泽背手而立。我眨了眨眼,到现在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和他之间实在是有着云泥之别。
无论何时,他身上都带着一股傲气。顾盼间,风流尽显。无论生气或开心,温柔或多情,他从来都是霸道的。
其实我又何偿不知道?秋实当初昏迷虽是因为身体原因,但也未尝没有他的功劳在里面。
他一步步下饵,将我引进枯梦山庄,与我百般缠绵,怕为的都是今日吧。
罢了罢了,想来应当也是报应,我无话可说。
内息紊乱,我顾不上调整,待视野清明些,便要往门口走。
明泽对身后众人道:“麻烦诸位离开,在下与朋友尚有要事商量。”
众人静了静,而后各自离开。
明泽一甩衣袖将门关上,问:“你为何不避开?”
我脑袋发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庄主要在下如何避的开?”
明泽道:“以你的身手,那一剑你完全可以避开。你不用如此,我既对你生疑,那便意味着再不会信你。”
我走了两半,停下,又走了几步,抓过他的手扶在自己的脉门上。
我看见他的脸色渐渐发白。
嗤笑一声,我放下他的手,歪向一旁的桌沿,慢慢道:“不必如此的是你。”
“我心里有你,这许多事你只要问一声我便会通通告诉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杀手,受人委托替人行事,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我也确实是血海棠的遗子。当年我爹杀的哪个不是满手血腥的恶人?他为民除害,却在隐退江湖后惨遭灭门,我做为儿子,为父母报仇又有何不可?”
“我自认我不是什么善人,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善人?我不懂何为怨怨相报何时了,我只知道大仇不报枉为人。”
“明泽,我是想要好好同你在一起的。黯阁规矩,离阁需留下从阁中得到的一切,阁主怜我尚有幼妹,只让我留下这一身武功。”
“没想到我赌上一切,却仍是输了。”
“明泽,你为今日,可当真是煞费苦心。如何?既已知道我是黯阁之人,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外面那些人一个交代?”一连说了这许多话,我险些提不上气来。我知道若不拼着一口气说完,之后怕是再没力气说这些了。
明泽一动不动,脸色煞白看着我。
我扯了扯嘴角,抬手扶住桌沿站直身体,慢慢笑了起来:“明泽,你应该也看出来了,秋实还是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我最后求你一次,求你放过她。”
等了片刻,明泽还是毫无反应,我忍不住伸手抓他。手掌下衣料触手生凉,我抓住拉了拉。明泽慢慢侧过头,冷然的脸上带着愠怒。
我木然松开手,道:“我求你。”
明泽突然道:“你走吧。”
我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明泽道:“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怎能忍你受辱?左右你也失了武功,百剑门的试探已无立足之地,你便就此离开吧。”
我这回是听清楚了,生怕他反悔,立刻恭手道:“多谢庄主手下留情。”
明泽定定看着我。
我莫名有些想笑。事以至此,还做出这副深情不舍的模样,真以为我是傻子么?
不管他为何放我走,他只要放我走就好。我还有一个妹妹,我总要为她多想想。
我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出了百剑门,下了山走了很久才停下。
抬头看,模糊间发现天快亮了。我从怀里抽出一只竹筒,拉住垂在尾端的线,用力一拉,刺耳的尖啸声响起,天空绽开一朵硕大的红灰色烟花。
楚雾来的时候,我已脱力坐在了地上,背倚着一棵树,强撑起一丝清明。
楚雾还是同从前一样,爱穿一袭暗紫色的裙衫,黑发一半细心盘起,上头斜插了一只紫玉镂花簪,另一半散在背上,随着她的走动轻轻飘晃。脸上略施薄粉,姣好的面容无需过多修饰。身姿曼妙,娉婷而来。
两人视线一对上,楚雾便笑了:“哟,这是怎么了?”
我弱声道:“如你所见。”
楚雾故作不解,道:“何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我苦笑一声,道:“都是我自作孽。”
楚雾上前几步,一把搭住我手腕,片刻后脸色一变,冷声道:“怎么回事?”
与她许久没见,想来她大概是还不知道我离阁的事吧。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说实话比较妥当,便道:“我吃了噬功丸。”
楚雾一张脸更冷了,桃花眼里尽是寒意:“难得见你打一次信号,我刚好在附近便过来看看,原以为你是被人围攻了,没想到竟是干了这种蠢事。”
我无可奈何一笑,什么话也说不了。
不蠢么?怎么不蠢?
楚雾拿出颗药丸,塞进我嘴里,冷着脸道:“先吃着,等下回去我再给你细看。”
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好朝她一笑算作应答。
楚雾默不作声过来扶起我,两个人相依着慢慢往山下走。
她总是这样。平日里嘴上不留情,句句戳人心,可若真有了事,她又不会多说什么,伶牙俐齿都没了,就剩一股冷静,不言不语间料理事情。
到底体力不济,走着走着我突然就没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天刚正午,屋里很亮堂,楚雾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倚在榻上翻着一本旧书。
我小声唤:“楚雾。”
楚雾撩了我一眼,道:“醒了?那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道:“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我不小心栽了而已。”
“栽谁手里了?”楚雾的声音依然漫不经心。
我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明泽。”
楚雾翻书的手顿住,抬头看着我:“哪个明泽?”
我道:“天下间还有几个明泽?”
楚雾收了书,坐起身,又问:“秋实呢?”
“还在枯梦山庄里。”
“我去接她回来。”说罢便起身收拾东西。
我小声叮嘱道:“小心点。”
楚雾冷笑:“我又不是你们黯阁的人,枯梦山庄难道还能抓我?”
我呐呐无言。
一开始我便知道会这样。百剑门山下有一个临城,楚雾常年徘徊在此地,她是江湖上楚家的大小姐,也是楚家现今唯一的活人。身家清白,与黯阁毫无关系,由她来救我,再合适不过。
倘若我倒霉,正巧她最近不在临城,那也是我命该绝。幸而她在,幸而我赌对了。
我在两年前认识楚雾,彼时她父母双全,家族兴旺。天性好动,听人说小倌馆说的心痒,便简单易容进了秦楼。
彼时我在黯阁刚刚站稳脚跟,接了一笔大单,潜在秦楼做小倌以掩人耳目。楚雾刚刚进门我便认出她是个姑娘,后来她点了我,与我共处一室。我几番调笑她便面红耳赤,直嚷嚷着我好不要脸。我反问道要脸做什么?活下去才最重要。
一夜打闹后,她隔三岔五来找我,慢慢的,我们竟成了挚友。
一年前她家逢突变,短短几日便如脱胎换骨般褪去青涩,冷静处事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大家闺秀。
楚家世代行医,是江湖上有名的望族,人丁兴旺时,江湖上叫的出名号的大夫泰半都姓楚,没想到最后却在一夕间只剩下了楚雾一人。
这两年她都徘徊在临城,家破人亡后索性便在临城定居。
我看着楚雾收拾好了东西,忍不住还是开口道:“多谢。”
楚雾理都没理我,推开房门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