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消奚宿》寸玄

5、净心动情

　　玉消睡了约摸半晌，在腹中饥饿咕叫声起时，她幽幽转醒了。她看了看，发觉竟在自己阁房之中，急忙爬了起来。穿好鞋，急忙就往外跑。哪知刚到门口，就撞上了一个硬实胸膛。抬眼一望，羞红面颊。
　　“师傅，你怎么在此处？”玉消微退半步，抬头看着宿奚。
　　“顽劣徒儿，竟在募招会上站着便睡着了。”宿奚敛着笑，清冷开口。
　　“徒儿实在无意要入睡的，乃是真无趣。”玉消坦然直言。
　　“也罢，你便在阁房吧。大会估摸就要完了，为师去伙房给你备些食。”宿奚说着，转身就要走。
　　衣袖却被玉消拽住，行走不得。转头看着玉消，微蹙眉。
　　“师傅，可否带玉消同去？”玉消眼巴巴地望着宿奚。
　　“嗯。莫捣乱，倒是可以让你在一旁看。”宿奚说道。
　　“师傅！”玉消不服气，“玉消入门已经十五载，未能给师傅做些事，实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思来，便只有做食能为师傅做一二事。虽然不精，却也能入口。今日可否由徒儿来做，你一旁看着徒儿莫出错便可？”
　　“你会？”宿奚倒是微微讶异。玉消只手不沾阳春水，他是知道的。未曾见过她进过伙房，也不曾见她外出，她何时习得这炊事的，让宿奚有些不明。
　　“嗯。”玉消看着宿奚，认真地点头，“师傅在做时，我便在一旁看着。闲时无趣，便央了杀白给我在后殿搭了个灶子。杀白尝过徒儿做的食，能入口。就是，味没有师傅做的好。”
　　“罢，你小心便是。”宿奚没有再坚持要自己做，带着玉消到了小伙房。
　　小伙房备的东西，是乔挲师叔采办后送来的。玉消走近灶台，把菜洗净，然后剁成碎末。想了想，去了自己房中，将下山时采的笋，摘的果，全都拿了过来。将面粉和好，然后开始将剁碎的菜，笋，还有果，全部包成了饺子模样。做了大概近五十个，面包完了。于是便往锅里添了水，盖上盖子。等水开的时候，玉消把野菜切细，然后拿出面粉，添了些水，再将野菜放进了和好的面粉里。水开了，玉消将饺子放进去煮。寻了个鼎锅，将面粉舀出半勺，浇在鼎锅里面。鼎锅呲呲冒气，传来阵阵香气。煎了一会，翻过来继续。等煎好一盘饼子，饺子也好了。放在木盘上，就端着到了阁房。
　　宿奚在一旁看着，有些惊讶，有些欣慰，然，更多的是欢喜。进了阁房，将吃食放在案桌上。饺子分的是一人一碗，饼子是共用。玉消自己不急着吃，倒是睁着明眸，定定地看着宿奚。宿奚知她意，便舀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饺子皮薄，馅多，轻咬便破了。轻嚼几下，笋的脆，果的软，菜的清，皆在口中蔓延开来。微点头，嘴角微翘：“有几分为师的炊事之道。”
　　“真的么？”玉消笑得如桃开三月，舀起一个饺子，吃了起来，“果真不错。”
　　“为师并不会此些炊食，你从何处习得的？”宿奚问道。
　　“此些炊法，皆是乔挲师叔所授。虽然有些怪异与困难，但师傅觉得好吃，便值得。”玉消开心地吃着，笑靥如花地看着宿奚。
　　此刻的她，如一个凡人一般，极易满足。只要师傅说好，便什么都是值得。虽然为了学饺子的包法，她时常深夜不眠。为了饼子的煎法，冒着被师傅训的危险，深夜去师叔那里讨教。只为了，能在这一日，给师傅一些报道。此时的玉消，想得多么纯粹。
　　“行了，莫贫嘴。用完食，要往大殿一趟。”宿奚催道。
　　“嗯。”玉消便大口大口地囫囵吃了起来，不消半盅茶时辰，全用光了。
　　用了食，洗了盛具，就随着宿奚来到了大殿。募招已经完毕，选下了几名胜出者。一个女子，面容妖娆，直勾勾地看着宿奚。玉消不悦，上前挡住，开口：“这位姑娘，你乃是女子，虽是狐本生媚，但望莫如此看着掌教。”
　　“为何？”那人倒是不听，“人生来本就给他人看的，怎不许我看？且掌教未开口，你上来便说，难道不会犯上？”
　　“哈哈，姑娘恐怕不知。”玉消矜傲一笑，“我乃师尊门下首席之徒，玉消。师傅不喜多言语，更是不喜做此些事。作为徒弟，理应为师傅分忧。你道，我是有此权还是无此权？”
　　那人被玉消一说，先是错愕，后是一丝愤恨。但也不敢跟玉消抬扛了，只得道声歉。玉消未放在心上，轻轻说了句：“以后莫再犯，师傅不喜人如此看他。”
　　“是。千羽知晓了。”千羽拱手，鞠了半身。
　　“我不是小气之人，不会放在心上。”玉消说着，转身跟上了宿奚。
　　千羽是一只修炼五百年的赤狐，出身有些尊贵。赤狐是狐族珍稀之种，更是有着极盛的灵力。千羽之所以来了蓬莱学术法，是因族中需以为观天测向的天狐女。而千羽刚好便是那万年难遇的纯种赤狐，灵力在族中最高，故而送来了蓬莱。
　　千羽最终拜在了竹莆的二徒弟门下，做了玉消的孙徒。竹莆二弟子，已是半仙之体，需要的就是一个徒弟来助其渡劫。而千羽在此些募招人中，灵力最盛。竹莆二徒弟，名唤玄止，是个人仙。
　　“师傅，我何时也能收徒弟啊？”玉消看着玄止收徒弟，心里痒痒地。
　　“你尚未修得仙身，还远着呢。”宿奚泼了玉消满满地一盆冷水。
　　“呃，徒弟此番之后，便努力修身，尽早修得仙身。”玉消最怕被宿奚看低，也最不喜被看低。
　　“哦？”宿奚目中微有笑意，“若能在五年之内，修得仙身，为师应你一事。”
　　“真的？”玉消欣喜地问。
　　“为师何时诓过你？”宿奚清冷开口。
　　“谢师傅，徒儿自当竭尽全力。”玉消鞠身，眉目笑如春风。
　　“规矩一些，辈分已非昔日，怎还如此毛躁。”宿奚蹙眉。
　　“是。”玉消立马换了一副形容，面色清冷。她这是学的宿奚，倒是学得几分相似。
　　这次的募招，宿奚并没有看中谁，因而，宿奚还是只玉消一徒。
　　岁月匆匆，转眼过了三年。真如那日所言，从募招会回来后，玉消便潜心修身。终于到了破阶之期了，她早早便打点好一切，然后关了阁房门。门外，杀白跟祁夜守着，宿奚则在自己寝殿批案宗。
　　妖要转仙身，需先收剔气之痛。因为妖身上多了一股妖气，即使原本妖气纯净的玉消也是不例外。仙气会将她全身的妖气剔去，之后再寻根骨，将仙气覆于根骨之上。每个人的根骨均不同，故而换仙骨的时长也是有些差异。剔气要刮骨，要挂多久，便要看妖气纯净与否了。若是不纯净，恐怕还没转仙身就受不住了。若是纯净，大抵两天就可以了。
　　玉消转仙身，整整用了七天。七天她未进食，却也不觉腹中饥饿难耐。出了阁房，身上自带着一股纯净仙气，面容比之之前，更加美上几分。杀白同祁夜看到之后，目光灼灼地看了她半天，未曾开口喊。倒是玉消，被看得不好意思，开口揶揄：“怎的？在下的仙身惊吓着了二位？”
　　“玉消！”杀白开口，“你开口，我便知是玉消了。方出来，还以为哪位仙娥在我二人不知的状况下，进了你阁房。可惜啊，一张嘴。啧啧！”
　　“杀白，你不说话，未有人将你当哑的。”玉消瞪着好看的凤目，将杀白生生剐了一遍。
　　“哎，玉消。”杀白说着，就要来拉玉消的袖子。玉消将收放至身后，头转向一边。
　　“玉消。”祁夜轻唤，“你本就长得不俗，如今更是美貌。嘻嘻，要不要同我回雁荡？”
　　“你个不正经的家伙，我才不要。”玉消扁着嘴，嗔道，“对了，师傅呢？”
　　“宿奚在自己寝殿，你要去寻他？”祁夜说道。
　　“嗯。我提早修得仙身，师傅也是时候兑现当时所言了。”玉消笑得贼贼的，一副狼见鸡的模样。
　　“玉消，为师未忘。”宿奚从一旁走了过来，眼含笑意，“说吧。”
　　“玉消要师傅带着，去人界玩一遭。”玉消扑向宿奚，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说道。
　　“嗯，待为师推算何日适宜下人界。”宿奚捻着手指，掐算了一下。
　　“半月之后，便是人界的乞巧节，到时带你去。”宿奚说道。
　　“真的？”玉消不可置信地看着宿奚，开心得只剩下睁大眼睛了。
　　“为师说话算话，你且先休息。刚修得仙身，难免有些疲累。”宿奚拉着玉消，将她拉进阁房，走到了床榻旁，“你好生休息，为师在一侧守着。”
　　“谢师傅！”玉消高兴地躺上床榻，闭眼就睡着了。
　　宿奚看着与初见时，有极大差别的玉消。肤若凝脂，黛眉如画，瑶鼻娇小，唇色如桃。青丝如墨，睫如鸦羽，庞如刀削。玄色道袍，衬出一张绝美面容。手指修长如修，肤细如绸，柔若缎布。拉起云被，轻轻覆至她身，转身去了案几。
　　玉消换仙身时，损了诸多元气，需自己调养。调养时，受不得外界惊扰。宿奚设了仙障，外人进不得阁房。睡眠是极好的调养方式，然却要极久。睡眠调养，元气稳，但是在吐纳之时，相对缓慢。打坐调养，元气较飘，但吐纳由自己控制，故而恢复较快。在玉消调养期间，宿奚便当起了护法，寸步不离。
　　三日后，玉消转醒，面色白透红，煞是好看。饶是宿奚，也微怔了一下。玉消换了仙身，便要进净心池。之前是妖，净心池的水会要她的命。如今换了仙身，便要受一次净心礼。其他人之前入门便受过了，只有妖要修得仙身之后才能进。
　　净心池在归祭殿旁的祭塔里，在塔的地下。祭塔分三层，一层锁贪念，二层锁欲念，三层锁痴念。塔顶祭的是元尊仙器，透印卦。透印卦封印着塔里诸多凡念，一朝若是卦碎，定动摇三界。人之贪念，乃为私贪，公贪。人之欲念，乃为望欲，知欲。人之痴念，乃为情痴，爱痴。
　　宿奚送玉消到了祭塔，跟她说明之后，就让玉消自己进祭塔。踩着祭塔通往净心池的石阶，玉消竟觉得身心轻松。到了塔底，净心池仙气凌饶，飘起阵阵雾气。玉消褪了衣装，伸脚进了净心池。净心池水如汤，暖暖的。玉消洗了许久，不想起来。却在迷迷瞪瞪时，传来宿奚的暗音：“玉消，莫不是睡过去了吧？”
　　“啊！”玉消脸唰地，就红了，“没有没有。师傅稍等，这便上来。”
　　不消半柱香，玉消从塔底上了塔中，然后出了塔。宿奚站在塔外，六月的风，吹起他的青丝。他翩然若仙，丝毫不动。衣袂风动，如画如梦。
　　“入了净心池的，倒是鲜少如你此般，能待如此之久。”宿奚难得地赞赏。
　　“为何？”玉消不解地问，“池水暖如汤，犹如冬日之阳，身心照拂得十分舒适。”
　　“净心池，池水如冰。唯有心中向善，刚正者，才能让池水转暖。然，若执念过深，池水如火烫，定要灼伤。若心中有邪念，池水便会如冰凝结，冻伤身子。”宿奚解释道。
　　“如此说来，那么便是玉消心无杂念，一心向善咯？”玉消开心地看着宿奚。
　　“嗯。”宿奚点了点头，“我之所以收你为徒，也是因你妖气纯净，未曾为私利而杀生。”
　　“嘿嘿，其实是雾杼哥哥教得好。雾杼哥哥曾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行善得善果，作恶得恶果。我虽不是大善之灵物，却也不愿成恶。”玉消想起了在玄天岭修炼的日子，莫名有些像雾杼跟若笏。
　　“嗯。”宿奚倒是蛮喜欢玉消的淳善听话，“再过几日，便可到人界。到时，往玄天岭一趟，看望你故人。”
　　“真的可以吗？”玉消开心得几欲落泪，她出来已经二十多年了，不知道雾杼跟若笏怎样了。
　　“嗯，当是你提前修得仙身的奖励。”宿奚轻点头，伸手摸了摸玉消的头。
　　这是宿奚第一次主动触摸玉消，玉消心中一动，脸色赧然。宿奚的手指微凉，在这六月，却让人十分舒适。宿奚的掌心很大，一下子就盖住了玉消整个脑袋瓜子。宿奚的手指修长，细细地摩挲着她的发。
　　玉消望着宿奚，眼色带情，第一次真心希望，就这么一直下去。艳阳下，六月里，一株梅树，初次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