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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丐明]醉翁之意 - 7 ...

  •   这一夜,不知何故整座白帝城异常热闹。深远的天空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城池却是灯火通明被映得紫红。随处走动的禁卫和侍女皆行色匆匆,但无一不面带桃色。

      陆醉笙伸出食指停在半空,不一会儿便有碧蝶翩然而栖。这只蝴蝶姣好得很,银色斑纹点缀在妩媚的紫色之间,宛若生来妖娆,连触手亲昵地停泊都能拨动春水。它又是如此善於躲藏,悄声入画,连池鱼都发现不得。仅仅半刻,碧蝶再度扇动羽翼,飞向半空,带出点点流星。随著一声轻笑,转眼间化作美丽的男子。

      “这种日子约我见面,真是引人遐思。”白泽对於裸露的穿著毫不在意,他的上半身除了精雕细琢的银饰,便只剩下半个袖子,一条光洁的长腿在琳琅的布条之中乍隐乍现。

      “大隐隐於市。”

      “中原人真是愚蠢,一年才能见一次的爱情有什麼值得庆贺的。”被碧蝶围绕的男子低低笑著,“喜欢就该紧紧抓在手中,时时看在眼里。”

      陆醉笙怪异地看了白泽一眼,道:“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即便朝夕相对又如何。”

      耳旁又传来阴阳怪气的嗤笑:“作为胡人来说,你的官话好得过分。阿妹说,蛮子就该有蛮子的样子。还是说数月不见,你同那叫花子处久了,榆木脑袋也终於开窍了?”

      “……”

      他俩的交情还远远够不上知己至交,却也相识五年有余,甚至一度亲近。自离开浩气盟,友人的习性愈发孤僻,至后来不得不离群索居,联系才逐渐变少了。若不是他伪装成女子查探消息时在货场的木人阵附近发现了碧蝶,陆醉笙仍不知道白泽来到此处。然而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恰恰需要一个苗医。软筋散不过是随地可见的下三滥货色,有尹东流相助,毒素已尽数逼出;截元丹却不然,到底是万花所制之物,寻常方法根本无解,万花谷又在千里之外,解毒需另辟蹊径。许多人闻蛊色变,不知蛊可害人,也可救人。天下奇毒,往往没有五毒教解不了的。

      “让我来猜一猜。”白泽说话的时候一直背对著陆醉笙,被银饰束起的乌黑长发在夜风中缓缓摆动著,底下就是健美的肌理,“你想要截元丹的解药,这是其一;你好奇我为什麼会出现在白帝城,这是其二;这其三嘛,乞巧节当然要同心仪之人呆一块儿……”

      「乞巧节」?陆醉笙释然,难怪到处热闹非凡。

      “罢了,「其三」不过是揶揄你,我大五仙教可是为爱而生的,像你这种木头,还是让你的明尊搭救吧。”白泽无趣地摆摆手,说道,“截元丹不难解,只是养蛊需些时日;至於我,自三月被宫傲奉为座上宾,没想到我这半路出家的江湖游医也能混出个名头。”

      这麼说来,坐拥黄金和美人,又正值壮年,宫傲确是罕见的低调,搞半天原来是有隐疾。他灵机一动,问道:“什麼疑难杂症要请到「千丝圣手白泽」,难道跟他搜罗女子有关系?”

      “喂喂,怎麼说我也是医者,有医德的好麼。”白泽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了,身上的银饰晃得叮当作响。

      “你有麼?”

      只听得一声巧笑,便见浑身上下散发著媚气的五毒弟子转过身来。陆醉笙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记忆中俊俏无双的脸右半侧已面目全非,黑色的虫型斑纹纵横交错,眼珠子犹如野兽般突出,眼白像是泼了墨似的一片浑浊。

      他曾听师傅提过,炼蛊之人多多少少会遭蛊虫反噬,最终落得半人半鬼下场的不在话下。如同纯阳剑道区分气宗与剑宗,修炼方法因人而异,五花八门,五毒之中养蛊之道也不乏走偏门的人。白泽擅长治蛊,在加入浩气盟之前便是用蛊高手,加之长期服用与蛊相克的药物,此前从未有过剧烈反噬。陆醉笙思肘,心里已猜到一二,低声道:“我不知你的真正意图,但且放过自己罢,唐凛不会高兴的。”

      “我们这种人,过的都是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以前还在恶人谷的时候,每每出生入死,甚至不知道在为谁卖命。直到遇见阿唐……”白泽婆娑著手中的半块面具,垂著头看不清悲喜。那是块用银铁制成的面具,表面烙著特殊图腾。半晌,他把面具戴在半边「鬼脸」上,“其实我很清楚,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杀戮。日子依然是那样的日子,但是,我的世界不一样了,至少,我是在为阿唐卖命……”

      “你心甘情愿。”大殿广场的鼓点声响彻半空,盛宴似乎开始了。

      “我心甘情愿。”白泽点点头,郑重其事,“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不在乎死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化成白骨的是谁他们毫不在意,牺牲是必须的,他们说。於是我只要节哀,我什麼都不用做,我只要逐渐淡忘这个人,放下这个曾经给予我整个世界的人。”

      陆醉笙有点恍惚,眼前的白泽似乎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白泽,站在唐凛身边的白泽永远是傻乎乎的,一脸痴儿相,那样狰狞而疼痛的表情他似乎在哪里看见过。雷鼓声声入耳,笙歌靡靡,体内仿佛煮了一锅沸水,愈来愈不安生。他还想说点什麼,蓦地两眼一花,再睁眼已空无一人。

      他只觉得自己必须回去,尹东流约了他喝酒,他没说好,但是他必须回去。

      白帝城的西南角有块宽敞的空地,当作演武场来使用,平日里有重兵把守,现在俨然成了热闹的庙会。正中央燃起了盛大的篝火,殿前大将军宫威正在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吞云吐火”,每次从他的嘴里喷出数尺高的火焰,都能赢来此起彼伏的喝彩和掌声。情儿之间暗送秋波,互赠香帕锦囊,美酒佳肴,轻歌曼舞,郎情妾意,好一个良宵!

      陆醉笙再嘈杂的人群中格格不入,他被灯火晃得头晕,被乐声吵得目眩,以至於脚步有些虚浮。

      “哎哟!”

      怀里撞进一具甜香的身子,陆醉笙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不想这女子竟比他的个头还要高。

      差点跌倒的姑娘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抬起脸来,作势要把手帕塞进他的衣襟。

      “姑娘!使不得——”嗬!这姑娘五官真粗犷!陆醉笙连忙推拒。

      “你未嫁,我未娶,如何使不得?”

      姑娘开腔说话了,嗓音却是他熟悉的低沉。陆醉笙双眉一立,反射性地踢了对方的小腿肚一脚。

      “怎得,这便炸毛了?”那力道只能说是挠痒痒,尹东流用右脚脚背蹭了蹭被踢的小腿肚,痞笑道,“就允许你男扮女装,我这麼做就不成?”

      “……有你那麼大个儿的女子么?”陆醉笙反唇相讥道。

      “嗐!有胸有屁股就成。”尹东流作势挺胸收腹撅臀,胸前不知揣了几个大馒头,忽地他皱著眉往前用力嗅了嗅,“你身上怎麼有股花粉味。”

      陆醉笙心下一惊,随口答道:“来的路上不知哪里蹭的吧。”

      尹东流应了声,晃晃手里的酒坛子道:“这里人多,瞎嚷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哥俩儿痛痛快快喝壶酒。”

      说著,拉了陆醉笙到屋后。尹东流特意留个心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把酒坛子往肩上一挂,退后几步。陆醉笙听见他说“抓好”,耳边便只剩下剌剌作响的风声了。

      他被尹东流紧紧扣在怀里,鼓起的胸口还有馒头香。

      “别怕,睁眼。”尹东流道。

      真当我是姑娘家么。陆醉笙暗啐。他小时候跟著师父到扬州城游历,乡下小镇同省城果真不能同日而语,青砖白瓦规整得很,街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卖艺的人。有个小乞丐躲在角落里叫唤:十金一次,带你飞边扬州,保证舒适安全。他放眼望去,脚下的山河在云雾底下变得何等渺小,白帝城在远处缩成了一座小小的堡垒。这俯视众生的感觉是何等逍遥,难怪丐帮弟子的轻功能用来卖艺。

      “如何?”尹东流又托了托陆醉笙的腰,触感柔韧,倏尔,又提气继续往空中腾去。

      “空气不错。”

      尹东流志得意满地大笑几声,道:“要落地了,抓稳。”

      直到陆醉笙稳稳当当地双脚落地,仍犹在雾中,他掏出十金,抛过去。

      “谢谢大爷。”尹东流掂了掂金锭子,随手塞进裤腰带,又嘿嘿笑了声,才拽著陆醉笙坐下。

      这时他才看清尹东流繁复的襦裙边上挂著一条纱巾香帕,上面没有一丝花纹,唯独边角绣了个「秀」字。

      “这可是兄弟我辛苦顺来的「十里香」,陆兄弟,先干为敬!”尹东流拍开封口,仰头便是大啖。他兀自痛喝,回头发现陆醉笙根本没动,又看看那人的脸色,比平时白上几分,不由得有些忧心,“怎麼了?可是几日前强行运功烙下了病根?”

      “无事。”陆醉笙也拍开封口,当时酒香四溢,果然是驰名好酒。他小酌一口,体内的热气又开始蒸腾起来,说来奇怪,美酒下肚,他倒是好受些了。

      尹东流自然不会信,心知陆醉笙别扭的性子,不愿说的事即使把他五花大绑再倒吊著打也不会说。他一边闷头喝酒,一边把手伸进衣襟内掏挠,可是里面藏了至少五个白花花的大馒头,掏了半天没找到那小东西。

      这是几天没洗澡在抓虱子?陆醉笙不由得嫌弃,於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那厢丐帮弟子有点恼,乾脆把兜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翻出来,天知道这家伙把假胸脯当成了什麼,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成堆。

      “这是?!”此时陆醉笙的酒已然醒了大半,他抓起拇指大的灰黑色令牌,心底却是另一番计较,“这令牌从何得来?”

      “你认得?”尹东流不答反问道。这令牌他早已反复看过,一头用红绸系著,厚半寸不到,正面烙有「源」字图样,背面染了血,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陆醉笙点头:“此乃日轮山城的通行铭牌,八九不离十。”他顿了顿,把令牌递给尹东流,道:“你仔细瞧瞧,这令牌并非精铁或铜制,而是由倭国一种土法炼成,称之为玉钢。而「源」字刻印,尹兄自有判断,无需多言。放眼中原,会使用此令牌的地方恐怕只有日轮山城。”

      “入夜我趁人多手杂混进神武殿查探消息,货场后有块偏僻的山地,令牌便是在那处捡到的。山地边缘是悬崖峭壁,我到底下寻过,并无尸首,亦无人迹。黑灯瞎火的我也分辨不出新土旧土,天亮后再想法子去一趟罢。”

      “令牌背面的血迹依旧新鲜,依我之见不可耽误。你可知「试骨竿」?”

      “自然知道,入地三尺可取土。”尹东流顿了顿,陆醉笙的想法同他不谋而合,悬崖脚下是大片石滩,他仔细查找仍无蛛丝马迹,则此令牌的主人很可能已遭毒手,尸身被埋的时候不小心遗落了通行铭牌。顷刻又摇头道,“大半夜的上哪儿去找?”

      他又仰头闷了一大口酒,便见陆醉笙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打狗棒,害他差点呛著,忙摆手道:“不成不成!这可是我的宝贝,再说,它也不够三尺长,还请陆兄弟高抬贵手。”

      陆醉笙当然知道不能拿丐帮弟子的武器来当「试骨竿」,只不过尹东流投入的模样让他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毋宁想他也有开玩笑的一天。他稍一沉吟,心生小计:“这里处处是竹林,何不砍下竹子,从中间破开削去一半,如此便能做成简易的「试骨竿」。”

      尹东流连连称妙,他们照著陆醉笙所言炮制了一竿子,呆到夜深人静才潜回白帝城。此时篝火已熄,只剩一堆焦黑的木柴,整座城池静悄悄的,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天空突然飘起了潇潇细雨,落在人的脸上潮湿一片。

      “就是这儿。”尹东流手里护著火折子,靠微弱的亮光来分辨位置,他踩了踩脚下的泥土,朝陆醉笙示意道。

      陆醉笙依言把竹竿插进泥土——意料之外的紧实。若是埋藏尸首之地,土壤经重新填埋,必然是松动的。他陆陆续续试了好几处,仍旧一无所获。血迹止于崖边,莫非他们的猜测有误,令牌的主人被救走了?

      白帝城守卫森严,即便是盛宴过后,仍有禁卫到处巡逻,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对视一眼,决计先行回屋,再从长计议。

      陆醉笙把「试骨竿」扔下悬崖,跟随尹东流从屋后的羊肠小道疾步而驰。他心下暗暗惊诧丐帮弟子对小径的熟悉,哪间屋后有恶犬,甚至于禁卫的换更时间皆了如指掌。不多时,他们已回到后殿,蓦地,尹东流停下脚步,用手心接住愈来愈重的雨水,低声道:“看来今年没见著啊。”

      “什麼?”

      “民间说,若是乞巧节这天晴空万里,则是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皆大欢喜;若不幸降雨,则是王母作梗,两人无缘相见,天上下雨,是织女盼郎不见郎的眼泪。”

      此时两人浑身湿透,全凭酒气御寒。陆醉笙本来厌水,只想尽快脱了这身黏腻的衣裳。

      “怎麼?”尹东流从后面追赶上来,见明教弟子立于门前而不入。他走过去拍拍陆醉笙的肩膀,却见他脸色异常惨白。倏尔,被雨水掩盖的血腥味从屋里传了出来。

      (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丐明]醉翁之意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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