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正月十一

2、第 1 章

　　宇宙洪荒千千万万年，天地渐稳，六界渐分，神魔妖仙人鬼。
　　除人界之外，其他五界甚少以精血孕育的方式繁衍种族后代，或凝气成神、或修炼为仙、或由先天之神点化聚灵。
　　上古时期先天之神相继殒灭，五界依旧用着相同的方式扩充种族。无论妖魔亦或鬼仙，以精血孕育而出的，屈指可数。
　　而在这可数的几位之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神女孟初烟。
　　我天生仙胎，却身份尴尬。天地洪荒仅余的上古真神，动了情劫，却应在了凡人身上。
　　我是神与人的结合。父君取名初烟，而孟字，则是母亲闺名阿孟。母亲受不得仙胎的灵气，勉强诞下我便撒手人寰了，魂飞魄散，没剩下任何星点碎片。
　　九天之上灵气过剩，不适合我的体质生长。父君便将我养在昆仑。
　　听说我未曾记事的时候，父君对我呵护备至，生怕小小的我夭折了。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离开了。将将陪我到一万岁，便捧着那盆千魂花，走了。留我独自居住昆仑。
　　昆仑真官仙灵之所宗，自然热闹非常。相比之下，我的小苑倒是显得清净。
　　只是因为一些空穴来风的传闻，导致时常有仙者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据说初烟神女偏居一隅，口不能言、法力全无、性情凉薄。大家都来一探究竟。
　　或许也是因为从来不曾见过神与人的结合吧。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比那些神兽长的更奇怪。
　　初见月泽，我正聊胜于无地枕着狻猊放空。他一袭红衣蹁跹，提着两坛子酒，丝毫没有礼数，“你就是孟初烟？”
　　我轻点头。
　　已经不记得他是第几千几百个莫名路过的仙者了，原来天界真的很闲啊。不过直接对我说话的，他是可数的第三个。
　　突然，他诧异道，“通体纯白的狻猊，竟然在你这儿？”
　　顿时，我觉得他太过咋呼了。便不愿意再搭理他。继续抚着我家某宠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虚度着午后时光，百无聊赖。
　　他见我不搭理他，也不恼。还问我，可要喝酒？我摇头。
　　仙者辟谷而灵，纯粹的仙灵更容易在术法和灵力上有所晋升。我体质特殊，还做不到辟谷，但我也知道，凡间的东西不能乱吃。
　　我不爱说话，狻猊不会说话。我以为闷的无聊，他便会径自离开。但是他却顾自在我屋前的树上坐了许久。我甚至趴在狻猊身上睡着了。
　　醒来时，他依旧在。而我的身上盖了一件红色外衫。如此热烈鲜明的颜色自然不属于我。
　　他摇头啧啧道，“孟初烟，你怎么说也是神女，这般睡在地上的模样着实有失身份。”
　　我微怔。
　　万年前，父君独留我在昆仑。那时候年纪太小，静寂的昆仑小苑空空荡荡，总是泛着莫名袭来的无力感。即便是白日也心生苍茫的可怕，更不要说夜里。那段时间大概浅眠惊醒的多了，时常犯困。
　　困了便无论何处都能睡下。偶尔是在阆月崖，偶尔也被冻醒。自从尔昧自个儿跑来后，他每回都能找到我，然后团起身子围住我，一起睡。现在夜里能好好睡了，却依旧没能改了这个坏习惯，反正有尔昧在，不会冷。
　　我皱眉问，“你怎么还在？”
　　他笑道，“怎么，不行？”
　　呃，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好歹算我的地盘。我和你不熟。
　　他说，“我叫月泽。”
　　我又没问你是谁。
　　“孟初烟，我会读心。”他忽然凑近我的耳边，幽幽地道。
　　我恍然抬头，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下巴，很疼。
　　我揉着额头望他，喃喃，“读心。”
　　定定地望着他的瞳眸，浅淡的琥珀色却好似漩涡，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吸引进去，然后深陷。
　　他静静地任由我傻傻看着。
　　过了许久，他忽然大笑，“小初烟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被迷住了。”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
　　我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不过这般傲娇的性子，我猜他的原身必定不是狐狸就是凤凰。

　　我一直觉得人也好，仙也罢，一旦有了依赖就会变成戒不掉的习惯。
　　比如我被父君独留昆仑千万年，只除了夜里时常浅眠惊醒，白日里端的坦然自在。但是第一回历劫后，尔昧自个儿跑来并且再不离开以后，我便经常会抱着他搂着他。即使他只是神兽模样无法言语，我依旧喜欢靠着他，有时候说很多话，有时候只是安静待着。大概只有他暖暖的体温，我才能认知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天地间一缕无形的游魂。
　　再比如，我已经在昆仑小苑居住千万年，时常有仙者真人来莫名观赏一趟，大多数我连话都不与他们对答，只觉得与我无关。但是司命青墨来的多了，我便与他渐渐熟稔。他在天界司文职，专门撰写尘世凡人的命格，大抵是因为自个儿创造的人生不曾亲眼见识过，我的存在终于可以满足他对于肉体凡胎的好奇。并且他来时偶尔我会说上一句许久未见，偶尔还会数着他欠了我多少写着凡人命格的话本子。
　　而我与月泽日渐熟悉，纯粹是因为他的没皮没脸。
　　他总是一身红衫，在仙风道骨的昆仑，简直就是妖孽。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
　　他开始经常晃悠到我的小苑。甚至喜欢扮作纨绔公子哥儿挑起我的下巴说，“小娘子长得如此俏丽模样，来，给爷笑一个。”
　　我不知道应当作何反应，只能一脸正经地就着姿势望他。然后在他快要失去兴趣的时候，问出一句，“一定要笑吗？我一时笑不出来。”
　　都说我性子清冷，我想大概是反应迟钝的缘故吧。
　　其实我原先的性子，的确是符合神女身份的，端的冷静自持。
　　后来与月泽处久了，不知道怎么的，竟养成了与他一般的性子，甚是骄纵蛮横。说来，大抵上他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

　　“初烟姑娘，冥王唤你去大殿呢。”忽然的一道声音，将我神游在外的心思收了回来。身边是依旧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不远处是顾自赏花的洛巽。
　　因为那个长舌小鬼的一句话，我竟然又想起了月泽。该死的小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是顿时又气恼自己，在冥府静心了千万年，居然还是忘不掉那些乱七八糟的糊涂事。若是在望乡台用的忘川水不错，真想自己也来一碗，只是别动了情劫才好。
　　“尚未得闲。”我继续倚着三生石，兴致缺缺。
　　“听说是那第一个死了。”小鬼好似知道我必定会拒绝，早已经准备好了下一句。他话音未落，我也不和洛巽道别，便径直离开了。
　　什么第一个，自然是那第一个试验品死翘翘回来报道了。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快一点。没想到我运气这般好，竟然碰上个短命鬼。
　　一想到自己可以不用整日呆在轮回道前，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希望赶紧听到冥王赦免我的苦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