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云》非关爱情（正文）》墨染夜玖

23、第 23 章

　　我悄然拉下他的手。

　　不是感到抗拒，只是打从心底有些难为情。

　　虽然很久没牵过他的手，也已经不再口头上坦白告诉他“我爱他”的这个事实，这些无心而亲昵的小举动打从我懂事后碍於面子就不曾做过。

　　在我瞳仁里的他一度变得模糊，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后，眼睛好几度因为爸爸无心的举动或只是他的存在而发酸。

　　他总是轻而易举让我内心动摇甚至充满温馨，而我却习惯性迟迟不肯在他面前表现脆弱的一面。

　　我轻轻将他的手下移，让他的掌心贴著我的脸颊，感受著温度。

　　爸爸的掌心——原来这麼温暖。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牵紧他的手是在旅行的最后一站，当时我们面对著空无一人、蔓草杂生的黑曜乐园。当下的我也只是想用自己的手心驱赶他的孤寂，才走上前。

　　我只想知道，当我还小的时候，他是否偶尔也会因为我难得贴心的举动感到窝心？

　　六道骸会心一笑。

　　倔强的六道思弥终於肯放下伪装、放下好强，选择依赖他。

　　下意识用拇指轻轻婆娑著孩子稚嫩的脸颊。

　　那张神似他的面容同时拥有他和云雀恭弥两人份的爱，和出生自孤儿院、满是对黑手党的仇恨、阴谋企图、双手沾满血腥的他完全背道而驰。

　　他的孩子是在满溢著温暖和亲情的氛围之下成长。

　　六道骸知道。

　　就算是他这曾经不可一世犹如迷雾飘渺的人，也明白了自己打从遇见云雀恭弥、有了六道思弥之后，什麼才是人生旅途当中最为重要、一直支撑著内心最有力的力量，自是不是那分虚无的仇视和权术。

　　他很满意。

　　满意六道思弥如愿的成为出色的孩子。

　　更满意未来的自己终究给了六道思弥毫无瑕疵的亲情，好弥补那些他在年少轻狂时做出的荒唐事。他曾经义无反顾、处心积虑只为了毁掉他厌恶的黑手党家族。

　　而这些毁灭性的现实背后确实间接让许多人失去亲人和家庭。

　　他终於明了这份不容忽视的牵绊足以替一个人带来的巨大影响。也知道，身为家庭的核心人物和支柱，永远能为了自己的家人忍受满城风雨甚至变得坚强。

　　六道骸见六道思弥没出声打断，有得也只是沉默倾听，偶尔点个头表示的确有在听，没将自己的话当耳边风。

　　虽然感到一阵心有所感的感动，六道骸仍然选择继续未完的说明。

　　——现在可不是感动的时候。

　　「为了随时掌握白兰的行踪和逃狱目的，我得让自己的存在有正当性。」所以他选择表面上背叛彭哥列，即使众人现在唾弃他的反叛行为也是无可奈何。

　　倘若他要倒戈到白兰身边，必须得让白兰杰索相信他。

　　可这却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

　　白兰的警戒心和六道骸的心思一样深沉甚至满腹算计，想要获得对方的信任远比登天困难。

　　况且六道骸两年前又有假借魁儡雷欧的身分卧底、窃取米尔菲欧雷资料的前科，白兰这回短暂时间内都不会相信六道骸反常的接近是毫无二心单纯想投靠他。

　　「要接近白兰，我随时都准备要离开恭弥身边，不得已只好把你从未来传送过来。」

　　彭哥列戒指的继承人本来就有垂直穿越时空的能耐，六道思弥又是他和云雀的孩子，这一点实际上来说并没有困难度，要穿越时空假使少了彭哥列戒指，光凭血脉的继承也足够。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愿意让六道思弥卷入危险。

　　可现在身体还在静养的云雀恭弥一个人要自保就显得有些强求，更何况还带著未满周岁的孩子。六道骸每天随时都在担忧著白兰是否会为了测试他的忠诚而对他“唯一的弱点”开刀。

　　他不可能让云雀恭弥带著孩子和尚未恢复的身体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和挑衅。

　　既不想让属於这个时空的人参与他的计画，一但多一个人知道他假装背叛彭哥列是为了博得白兰的信任，就多一分曝光的机率。也不想眼睁睁让云雀恭弥和孩子陷入危机。

　　不得以之下六道骸能想到最好的人选，正是——未来的六道思弥。

　　「我不在的期间里，你会好好保护他们的吧，我的儿子？」保护他的爱人云雀恭弥、保护他还在襁褓里的孩子。

　　「……你——很自私。」拧紧手心，我感到脸颊上发烫。

　　他不该为了这个理由把我从遥远的未来迳自带到这个时代。

　　我本来就不应该牵涉到15年前的事情，这不属於我的时空怎麼说都不该有我的踪迹、更不该插手管。

　　爸爸怎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让我在未来消失？

　　我的身体穿越了，就代表我在未来是呈现“人间蒸发”的情况。

　　一但我消失得无影无踪，15年后的爸爸和父亲又会做何感想？

　　他为了这个时代的自己，而选择让未来的自己和父亲感到焦急，难道就是他所谓的“逼不得已”？

　　这未免——太自私。

　　我压根不想像，未来时空里的他们假若发现我不见，找我找到濒临疯狂的画面，也於心不忍让他们为我的消失感到不安。

　　「你要我爸和父亲怎麼办？你怎能自私得为了这个时空，让我从未来消失？」

　　未来的爸爸和父亲还在和六道能力和地狱戒搏斗，而我又莫名其妙、毫无预警从父亲面前消失，你要我怎麼安心在这个时代保护你们？

　　这个时代的爸爸，果然和我认识的15年后的他有些不同。

　　我却说不上来。但愿这只是错觉。

　　「………」六道骸心底有些诧异，表面上却维持著一贯的泰然自若。

　　他以为，对方会毫不迟疑、义愤填膺响应他的计画。

　　六道骸没料到，六道思弥会把他的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当做自私自利在看待。他大概已经被对方塑造成比白兰还坏的坏人了吧？

　　显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为了云雀、为了孩子，他早就下定决心、认清会被众人唾弃的事实了不是吗？

　　反正他本来在彭哥列那群人眼里就不是个善类、本来就是个随时都会背叛家族的存在，这一点毫无疑问。毕竟，打从一开始加入彭哥列就没有得到众人的谅解和宽恕。

　　当然六道骸老早就放弃毁灭黑手党、放弃将世界纳入手中。只是这些不为人知。

　　而他也不是那种会为自己澄清、狡辩的人。

　　六道骸从很早以前就只倾心於云雀恭弥一个人，况且现在孩子出生了，也没那些多余的心思破坏得来不易的幸福。

　　小时候的他仅只拥有破碎得童年、惨绝人寰得人体实验、到处背叛黑手党家族的负面事实填满记忆，他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步上后尘。

　　所以——他会给六道思弥一个健全、温馨的家庭。

　　这个决心却永远只会沉放在他的内心深处。

　　没有人懂、没有人理解——他身为一个爸爸的“觉悟”。

　　所以，被六道思弥这麼一说，他才真正感到痛心。

　　他也是为了他的家人，才逼不得已让六道思弥穿越时空保护他爱的人。

　　「……你真的，这麼担心他们？」方才六道思弥说他自私时的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待外人、或者该说罪人。

　　六道骸好不容易在对方身上建立的信任感和属於父子间的情谊，一转眼犹如荡然无存。

　　若不是他亲眼目睹六道思弥那丝毫不伪善、不掩饰、率真、毫不会说谎的眼神，六道骸肯定不会相信，刚刚有那麼一瞬间，六道思弥几乎不认得他。

　　明明他们之间之相隔15年的时空，他却觉得彼此之间有了鸿沟无法跨越，宛如心里障碍。

　　可他永远不是那种做事草率的人。

　　六道骸的心思缜密到连拥有黄色奶嘴的Arcobaleno都不敢轻易揣测。

　　「——当然，他们可是我的爸爸和父亲。」我挺直背脊，皱眉。

　　我并不是想从他那里得到什麼。

　　爸爸的事后后悔和道歉都不是我要的东西，这些皆无法改变我从未来消失的事实，我心里当然知晓爸爸对於我和父亲的重视远比他自己还来的重要。

　　只是如果是他，肯定清楚当我消失不见时父亲会有多麼失控，如果他够了解自己、够了解父亲。

　　当我再次看见爸爸的笑意游走在他唇边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方才自己对他说了什麼。

　　那句话就像孩子气的童言童语和自白——思弥最爱爸爸和父亲。

　　在他眼里，肯定将我那句脱口而出的话用这种方式解读。

　　我有些懊悔，居然这麼简单就让他循循善诱，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我总该忆起，老爸虽然做事表面上看来慵懒、漫不经心。

　　可骨子里却是远比父亲还要深沉的洞悉能力和心思缜密，否则他也不会玩起假性背叛家族这阴谋，显然家族里的人不大信任他，否则这种老掉牙的诡计一下子就会被拆穿。

　　我或许真得许久没有在他面前说出关於“在乎他和父亲”之类的话语，尽管心底真的在意，我却永远跨不过那道障碍。

　　我总是碍於面子和自尊问题，对他们表现得毫不在乎和潇洒。

　　可我自己心里明白，他们对我而言有多麼重要。

　　否则我也不会一穿越到这陌生的时空就感到格外焦急，就只因为爸爸和父亲都不在我的身边。

　　「小鬼放心吧，穿越到这里的只有你的“意识”，未来时空里的你还在，只是呈现昏迷状态。」六道骸勾勒起浅淡的笑容。

　　多亏六道思弥本身多少遗传到他在幻术上的天赋，让意识穿越时空还实体化这高级幻术的进行顺利了些。

　　否则，要是六道思弥的意志没穿越成功的后果绝对不堪设想，他肯定会懊悔一辈子。

　　对方既回不了未来也到不了过去，六道思弥的意识永远会在时空轴上徘徊就像个流离失所的灵魂。而未来时空里的那空有驱体毫无意志的肉身将永远像沉睡般不再醒来。

　　让六道思弥穿越时空是个莫大的赌注和考验。

　　好险他的儿子没让他失望，顺利到达，当下他的心里也悄俏捏了把冷汗。

　　现在想想，他或许不该为六道思弥的那段发言一度感到痛心。

　　对方担心的言之有理，是他自己想测试六道思弥对他和云雀恭弥的那份感情，才刻意把话说一半，让六道思弥误以为对方连同身体一起穿越到了15年前。

　　测试结果，他还算满意。

　　至少六道思弥还会担心身体穿越后，给未来的他和云雀所带来困扰。

　　「………」其实，我并没有爸爸想像中那般坚强。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会因为在陌生时空里和他相认感到有所动摇、还会因为父亲得冷漠感到难过。

　　我撇过头。

　　刻意避开他的眼神，他总有办法把我的情绪看得明白。

　　爸爸四溢著似笑非笑的眼神几乎要把我给洞悉个透彻，在他的注视之下我的心底深处像玻璃，一目了然。

　　我有些难无情。

　　自己总在他面前做出难堪的事情。

　　我像赌气般，爸爸一样把我的情绪操控的得心应手，所以我才要扳起脸孔佯装毫不在乎，会演变成这种不愠不火的个性多半是他造成。

　　——为了抵御他的欺侮，我只能如此自保。

　　脸颊的温度一度不受控得窜升。

　　——我又被他戏弄了，那个凤梨头大叔。

　　既然知道我会担心干嘛故意卖关子，害我头一次用如此莽撞得语气顶撞你，可别怪罪我不肖，分明是你自作孽。

　　我必须抹灭掉这层罪恶感。

　　是老爸自己不说清楚，一时之间才会害我慌张说了忤逆的话。

　　「因为我只相信你——相信你会代替我保护我的家人。」他咧嘴一笑。

　　原来除了和自己同生死、共患难数年的云雀恭弥之外，他还能对其他人拥有这份超乎想像的信任感。

　　「………」我瘪了瘪嘴、下意识避开老爸过於璀璨犹如蓝宝石和红宝石交织而生的双眼。

　　有些不满。

　　他一向知道该如何用最简单的话语打进人心深处，撇开爸爸老用深入人心的心理攻防战、不安好心眼得对付敌人。

　　他连剽悍、高傲得父亲都收买、驯服的服服贴贴，更何况是只身来到陌生时空的我。

　　六道骸像是中了毒一般，不自觉又伸出手想重重的在六道思弥头上落下。

　　六道骸想使劲得揉乱对方的墨发、想倒乱六道思弥看似宁静的心湖，可对方又技高一筹得在他的掌心下坠前闪躲开来。

　　六道骸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不著痕迹习惯触摸这孩子的头、习惯看著对方神似自己的发型，内心骄傲的想著——这就是我的孩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