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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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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脏被揪得老紧,却不得不朝反方向走去。
映入眼帘的和室纸门半掩,相较於父亲的冷漠与淡然,那虚掩著的拉门对我而言无疑是变相的邀请。
悄然咽下那口失落感,我选择拉开纸门。
在人生地不熟的过去时空里,做什麼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遇到了熟识的人也轻忽不得。
在这里,我永远是多余的人。
这一点从父亲冷凝得神情上毫无疑问印证了。
轻轻拉开纸门,我一愣。
千言万语彷佛喷泉涌了上来,甚至集中在喉头奔腾喧嚣著,可都被我的理智狠狠挡了下来。
我知道,在这个时代里的身分。
莽撞的行为和多余的发言都在陷我於不义,每个动作、每个字句都得符合我在这个时空里扮演得角色才行。
不能有过於情绪化的姿态、不能松下戒备。
我站在门口,却动弹不得。
稍早前在紧急会议室门前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方浑身满溢出戾气,哪怕是惊鸿一瞥和似笑非笑的扫视,都直叫人胆战心惊。
可对於陌生的我,他却落下不属於我的温柔。
一触即发的晶莹似乎在眼框当中打转,彷佛轻轻敛下眼帘,泪水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想大概是受父亲无情的打击太重,导致一看见对方的身影时才会一股情绪直冲脑门。
通常我对他可没有如此依赖感。
我还清楚记得,当时在会议室前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终於来了。
「——你可终於来了。」男人勾起嘴唇,视线仍然不在六道思弥身上。
六道骸窝在暖桌里头,顺手将剥好的橘子一瓣塞入嘴里咀嚼、其余的皆放在小盘子里摆饰。
讨好的用意极其明显。他等等就会端著自己贴心剥好的橘子为自家爱妻献上,顺便偷得美人香吻。
六道骸当然知道,对於身形颀长、又有外国人深邃长相的自己,穿著和服窝在暖桌里的画面相当诡异。
他身上这件湖水蓝的和服可是云雀恭弥亲自为他挑选、特地远从日本空运而至的宝贝,至少对他来说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至宝。
他不穿著向众人晒晒他和爱妻间的恩爱、天作之合和鹣鲽情深那怎麼行?
就算是为了卸下西装和风衣后的行动方便,抑或是单纯想讨云雀恭弥开心也罢,这麼多年来穿著穿著就莫名习惯了。
没想到,他已经逐渐融入日本式的生活不可自拔,无论是生活习惯抑或是穿著打扮,几乎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至少他自己和云雀都这麼认为。
他倒是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毕竟自己做这些改变、并尝试著了解日本文化并不是为了讨好谁,只因为他的爱人是云雀恭弥,而云雀正好是日本人罢了。
想当初,为了找到符合他身材的浴衣和和服,云雀还曾经私下跑遍了好几家在义大利生存不易的日本商,可最终仍然没有找到对方想要的款式设计和材质,不得已还亲自远赴日本挑选。
当然刻意回日本的云雀恭弥不单单只是为了浴衣这麼简单就是。
这一趟回国的旅程算是解了云雀多年没回日本的乡愁。
六道骸没急著打破云雀回日本的用意。
他心底其实更明白,当初云雀是因为什麼而放弃祖国日本,而远洋定居於义大利。
他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面对云雀恭弥时,他一向有求必应甚至予给予求。偶尔只要和云雀两人刚好都在假期,多半六道骸安排的行程都是回日本。
当年的六道骸得知脾气一向倔强的云雀肯移居到义大利时,心里说不感动其实是骗人更是自欺欺人,他明白自己的脾气没有云雀那般好强。
夫妻间相处在一起多少有些磨合、配合和牺牲,可只要是为了彼此和未来,这点改变并没有什麼不妥当。但他诧异的是,肯愿意妥协的人会是云雀恭弥。
最后,居然不是他离乡背井定居於日本。
「………」我毫不忌讳的直盯著自得其乐的爸爸。
他的动作和15年后一模一样,世界第一的幻术师在面对心爱的人时也不过终究是个凡人。他肯为父亲剥橘子、削水果甚至下厨都在所不惜。
从这些小地方观察就能知道他对父亲的执著和爱护。
他一向体贴、温柔。
但这些不易见的情绪却仅只属於六道骸重视的人。
无论是云雀恭弥抑或是六道思弥,都是在他的疼爱呵护之下活著度过每一天。
反观之,六道骸本人又何尝不是?
孤傲的云雀恭弥肯为一个人做改变、甚至变得坦诚不都是因为六道骸这麼一个要和他走完一生的男人。
人和人之间的互补和相性,几乎注定了以后的结局。
「站在门口是要我亲自邀请你进来吗?」六道骸扬眉,反倒笑著调侃站在门口处迟疑的六道思弥。
这里可是你亲爱的妈咪的财团基地,害怕什麼?犹豫什麼?警戒什麼?
难道陌生的时空为你带来这麼多负面的情绪和烦恼?
——我看起来,很像吸血鬼吗?
我会吃了你不成?
「………」我顺应著爸爸的话,忐忑的脚步透露著刻意小心翼翼的情绪。
一步一步悄然踏入和室。
对方就在我的面前,他不是那阵迷雾、不是缥缈不定的彭哥列雾守,是我的亲生爸爸。
我却还是感到不安。
我的眼睛始终不敢从他的身上转移。
就深怕一失神、一陷入方才的情绪里头不可自拔,好不容易见到的爸爸又要像一丝一缕的薄雾散去,能捕捉住他的人似乎永远只有父亲。
比起他随心所欲地消失,我更害怕他和父亲一样拒我於千里之外,就像在排斥著外人。
「喔、你戴著很有趣的东西呢。」六道骸不经意瞟了对方一眼。
他的话语像是低喃,更像是自言自语。六道思弥没注意到。
六道骸的视线从六道思弥冷凝的脸上转移到了颈项间,双眼不著痕迹细细端倪了一番。
对方的脖子上配戴著一般人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外面那层雾属性的火焰紧紧包围著,刻意隐藏其气息。
虽然六道骸一眼就看出那层火焰所属的主人是谁。
能把如此精密的靛青火焰搭配上隐藏性幻术的人世界上不多,就连六道思弥本人也没能察觉到那“有趣的东西”的存在。
大概时机未到吧。
没想到15年后的自己连这一点都帮六道思弥想到了。
想想也是,他怎会让六道思弥在手无寸铁的前提之下暴露於危险之中,这一个观念无论是他抑或是15年后的自己都不曾动摇过。
就算未来的世界表面上是一片平和,他一样会教导孩子如何在措手不及的危险之中求生存。
未雨绸缪总比事后后悔来的好。
况且身为守护者的他和云雀恭弥两人所生的孩子,未来绝对和彭哥列家族脱离不关系。
“这东西”肯定会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不过就得看六道思弥本人的造化,和传承自他这最强幻术师血脉的天赋哪时候觉醒而定。
六道骸试图在脑海里描摹,等六道思弥能完全发挥幻术师的天分进而发现“这东西”的存在时,肯定会为他老爸的贴心和周到感到泪流满面。
我放低身段,连说话都变得有些刻意,更显得有些谨慎。
「……骸先生请问……」为何在来到这时空后遇到你的两次,你都说一样的话?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是吗?
「——骸先生?」六道骸挑眉。
不著痕迹地轻声覆诵了一次六道思弥过於生疏的称呼,下意识感到有些不悦。
他没想到这孩子就连面对他都会如此战战兢兢和过於谨小慎微,对方以为他是谁?为何对他的存在和出现丝毫没感到一丝心安理得?
他是他的亲爸爸不是吗?
为什麼不多依赖他一点,是他让六道思弥来到这个陌生时空,可对方却完全完全不像个孩子闹脾气,沉稳的像海平面却毫无情绪起伏。
为何要压抑不安和恐惧?
为何在这一点上遗传了云雀恭弥的好强和不服输?
六道骸并不是觉得云雀的内敛和好胜不好,只是担忧这种个性会压抑孩子的成长和纯真。在该害怕的时候被迫坚强自主,在该依赖别人的时候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六道骸相信,由他自己亲手交给六道思弥的未来绝对是个和平的时代,压根不需要这些伪装的面具和防不胜防的武装心态。
否则他不会极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和白兰有所牵连。
六道骸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忠於最原始的本能,无论是开怀大笑抑或是放声大哭。这些最真挚的情感都远比压抑来的健康。
六道骸明白自己和云雀是在怎麼样动荡不安的时代被迫成熟,他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有著和他们一样的遭遇。
所以这些年来他只期盼未来的世界犹如海面一般,平静又精采的运转。
六道骸出乎意料外的拧起六道思弥的下巴,仔细端详著和他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蛋。
他大概也没料想到自己会有如此的一番作为。或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在这个时代里的他,压根无法预见自己的孩子长大后的模样。
心底有股情绪在蠢蠢躁动,宛如血液在咆哮、在沸腾。
只不过是隔著15年之久碰触到了本该不会接触到的血脉,从身体深处发出的低鸣却无法被抑制,这或许是血脉间的鸣动和共鸣。
他和六道思弥之间,犹如磁性强大的两块磁铁,一个正极一个负极相互吸引著。
「………」
我闻到了从爸爸的指尖传来的柑橘清新味,果香犹如沾染上一层色彩,无疑是温暖的橘红。
爸爸宝蓝色的瞳仁里倒映著我的脸庞,就像我的瞳仁里肯定也倒映著他的身影。
我抿著嘴唇,对於他的举动不解。
更对於他突如其来的抿嘴一笑感到浑身不自在,几乎不敢去臆测,他到底看著我的脸在想些什麼。
脸上的温度悄然窜升,我几乎被他看得无地自容和窘迫。
——也该,看够了吧?
哪有爸爸会莫名拧著自己孩子的下巴端详对方的长相?
也太不正常和有违常理、况且全世界有谁不知道爸爸他是闻名的变态,虽然活在对方威严和淫威之下的受害者只有父亲一个人。
被他这麼盯著瞧,有些不自在。
就连15年后的他都不会做这种事,眼前的爸爸居心叵测。
他和云雀恭弥的孩子长大之后就是这模样是吗?
果真是他们的儿子。
少不了云雀恭弥天性上的倔强,对方就连皱眉的样子都像极了闹别扭的云雀。
六道骸在那双犹如湖水毫无波澜的宝蓝色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对方的瞳仁就和他毫无瑕疵的左眼一样澄澈、明亮。只是他的双眼历尽风霜、看尽繁华,六道思弥的眼神却是炯炯有神。
「你不是应该称呼我为——“亲爱的爹地”?」六道骸失笑,眼底闪过一丝情绪。
谁让你叫我“骸先生”?未免太见外。
「谁要那样叫你——凤梨头大叔。」我直觉性伸手,挡开他拧得我下巴发疼的手。
几乎感觉到脸上窜过一股燥热掩饰不掉,好险我的体质不像Xanx那般容易微红,突如其来被捏住下巴,还被迫上下打量。
来得未免太过唐突。
到底在想什麼,要是被父亲看到你到底打算怎麼解释?
我可不想被父亲误会我们在做些什麼不伦的事情,还有为什麼我非得跟一个凤梨头大叔搞□□不可?对象是你的话直接送我去轮回比较快。到时Xanx也只能来世再追求了。
我抿著嘴唇,巧妙地瞅了他一眼。
脑袋反覆想著。
我看到爸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后才发现,刚才对於他的话我太过直接地反驳,我压根忘了——这里是15年后的世界。
忘了眼前满是戾气的他,是15年前的爸爸。
他本该不知道我的身分。
不应该知道——我要叫他——“爸爸”才是。
「——你知道,我是谁?」我咽了口唾液。
爸爸的眼底带著深深得笑意,似乎在等待我的后续反应。他一手撑著脸颊模样煞是慵懒,只有我还是直起身子跪坐在他面前。
我扬起满是期待的眸子。
一瞬间就和爸爸异色的双眸对望。
他一向是漫不经心的姿态,爸爸肯定从头到尾都将我的窘迫都收进眼底了吧。
他的每个眼神和一举一动都害我感到有些难无情。尤其是他拧著我的下巴端详著我的脸时,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真是够了,为什麼我的情绪非得被这种以欺负小孩为乐的幼稚大叔掌握在手里不可?
我的自尊可不允许。
在一切的真相尚未明朗、还没确定他葫芦里到底卖著什麼药之前,我大概放不下心、放不下紧绷的神经、拆解不了刻意佯装的伪装面具。
打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拥有太多被对方耍著玩的前车之鉴。
在面对爸爸时,我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丝松懈。特别是当他笑得一脸牲畜无害的时候。
「——把你传送过来的人正是我,岂止知道你是谁而已。」六道骸勾勒著佞笑。
对於六道思弥的长相颇为满意。
他儿子毕竟遗传到他的优良基因当然不错。
「六道思弥,16岁,最爱的人是爸爸六道骸、最喜欢吃的食物是凤梨。」六道骸扬起一抹自信的坏笑。
「……呐、难不成你有恋父情结?」他咧嘴一笑,无疑是挑衅。
不过,他刚刚有点失神所以没怎麼有印象。
他的儿子是否胆敢拍掉堂堂世界第一的幻术师的手,还敢当面毒舌说他是“凤梨头大叔”?
难不成15年后的他活得如此没尊严,居然被儿子给踩在脚底下不成?
他难道不是个——威严和温柔兼具的新好男人?
凤梨头就算了,“大叔”是怎麼一回事?
他现在可是个正值27岁的男人黄金岁月期。正好是意气风发、精力十足、活力充沛的黄金时期阿。不信的话去问问他的爱妻云雀恭弥就会知道。
当然他好一大段时间没和对方有过肌肤之亲了。
不过这绝对不是在显现他无能、更不是云雀性冷感对他提不起劲,前一阵子碍於对方大腹便便和顾及孩子,他只好认命好几回都只靠自己(的右手),这一阵子则是为了产后的伤口,他哪敢肆意妄为?
他,怎麼会是大叔。
六道思弥好歹也该多亏有他的遗传基因,才能在外表上拥有不可抹灭的绝对“优势”,当然他家恭弥的长相也是一等一的俊俏没话说。
但怎能用神似他六道骸的那张俊脸说出这种伤透人心的话?
方才根据测试,六道思弥在逻辑这方面脑筋动得快,几乎是直觉反应。不过毒舌也几乎要是反射神经了。
显然——六道骸仍然对於那句“大叔”有些耿耿於怀。
「………」我望著他一脸“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不自觉皱眉。
老爸的情报错误率未免高得吓人,他对於我的“身家调查”分明只有名字和年龄正确无误。到底是谁跟他说,我最爱的人是爸爸、还喜欢吃凤梨?
他又是哪来的自信,我会爱他多於父亲?
又是哪来的自信,我爱吃和他的发型相去不远的食物?
八成是他自己胡诌来的。
还有恋父情结的“父”,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父亲才对吧,怎样也不会轮到他。
别搞错,我没有恋父情结,只是心底大为不满老爸的一番推论。那些根本是他心血来潮下的定论,乱七八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