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白记》炉子

4、往事

　　深夜。
　　苏西坐在屋顶上，仰望夜空。
　　无月之夜，星辰都隐没在遥远的天际，漆黑的天空深邃而凝重。在黑暗的夜色中，冰冷的雾气正在慢慢地凝结。远处的几盏灯火，忽明忽暗地在浓雾中闪烁着。
　　她发出轻轻的叹息。
　　出身寒微的年轻人，总是立志要出人头地，永远不再过苦日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太高的理想，她只是为面包而活着。即使这么卑微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你当然有理想，更不仅仅是为面包而活着，否则你早就答应修斯的求婚，做他的新娘。”
　　修斯是个胖胖的皮匠，个头只有苏西的一半高，财产倒是不少，是英特根市议会中最有钱的议员。嗯，他的财产包括一座崭新的木头房子、一个皮货铺子、三所紧临街道的店面，还有前妻留下的四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苏西倒是很喜欢那座新房子，可是一想到要从此和这个长着红鼻子的满身酒气的家伙共同生活，她就难以忍受。而她的失业，估计也和这位先生有关系。毕竟他每年都要向议会捐赠一百个银币。
　　她沉下脸，斥责道：“雕先生，我并没有呼唤你。你这么突然出现，很没有礼貌。”
　　雕二郎嘿嘿地笑起来，答道：“如此月黑风高之夜，还把我关在里面，你的仁慈之心会责备你的。”他尖利的声音实在是很难听，如同锋利的刀子划过玻璃的表面。
　　不仅是雕二郎，阴灵们也趁机溜出来，在屋顶上飞舞。黑蒙蒙的浓雾中，淡淡的血腥味在悄悄地弥漫，空气中的阴冷感觉缓缓加重。一道道青紫色的微光，在雾气中浮沉。森森鬼气在浓雾中轻轻地波动。
　　阴灵是不属于现世界的凶物，活人靠近它们，必然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所以一般来说，死灵法师都是将阴灵拘束于法器当中，在需要使用的时候，才念动咒语把它们释放出来。而少数功力高强的死灵法师可以直接吸纳阴灵于体内，在实战中可以收发由心，不必浪费宝贵的时间用来念咒语。
　　十二年前，苏西开始修炼黑魔法时，最初的几个阴灵也是盛在法器中。可是，由于她的功力不稳定，很难把它们收放自如。后来，由于一次事故，偶然地在她体内出现一个小小的亚空间，于是她那擅长异想天开的师父就建议把这个地方用来储存阴灵。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平时那些阴灵都会乖乖在亚空间中沉睡，只要苏西以意念召唤它们，它们就会立刻苏醒过来，也能在一瞬间就释放出来。不过，这种好时光只维持一年。自从雕二郎住进亚空间里面以后，他就很快地成为阴灵的首领，甚至在亚空间的出口处另外设置了一个机关，就像是在紧闭的木门里加一个插销一样。只要他不打开，苏西根本就无法召唤阴灵出来。至于平时它们在亚空间里面干些什么，她根本无法知道。苏西为对付他，也在门外也设置一个机关，她不打开，里面的阴灵和雕二郎也别想出来。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日，是苏西功力最弱的时刻，甚至连这些被封闭在亚空间里面的家伙们，都能够自己冲破机关跑出来。
　　她扭过头看着雕二郎，只有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才会显出比较人性化的形象。他平时都是以黑气团的面目出现的。
　　这位先生留着一部红色的大胡子，肩膀宽阔，身材高大。他的面目一直很模糊，外形倒是相当清晰：头上的发网下笼罩着火红的乱发，穿着一件白色狐狸皮的长外衣，系着一条银扣子串成的腰带，带子上系了一把刀，刀上套着银质的刀鞘。下面是一条洁白如雪的长裤，一双精美的白色皮靴。其实他的红头发和红胡子，要和黑色的衣物搭配起来才更合适。可是，他似乎并不喜欢黑色，虽然他本人是个魔鬼。
　　见到苏西打量自己，雕二郞立刻用甜蜜的声音说：“我英俊的相貌和风流的气质，这世上无人堪与匹配。我愿意长久地陪伴着你，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感情吧！”
　　苏西不禁嫣然而笑。
　　这家伙当初被师父抓到时，只剩下半条性命。师父以红莲真火烧他三天三夜也烧不焦他，忽然间又是异想天开，把他送给自己作为阴灵来使用。也幸好这家伙水火不入，在自己练功时承担大部分反噬之力。要是没有他，这十年来自己根本不可能同时修炼八种魔法。
　　看到她嘲讽的笑容，雕二郎只好长叹一声：“唉，你不过当我是一件法器，根本不当我是个男人。”对于一个自命风流的男人来说，这可真是沉重的打击。
　　苏西只好微笑着安慰他道：“雕先生不必烦恼，喜欢魔鬼的女人多得很，你总会有机会。”
　　雕二郎沉默片刻，轻轻地叹息一声：“可是，已经十年，我的形体始终无法恢复。”
　　在华丽衣饰下面，不过是一团黑烟。就连这团黑烟，也必须要依附在苏西的身体中才能存在。
　　就连苏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能够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把他从自己身体内彻底释放出来。或许，在苏西的有生之年，他只能一直跟随着她。可是，当她死去时，他会不会也因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呢？
　　她只有叹息。师父留下太多的疑问。她的面容素来平静，但蓝色的眼眸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思念。雕二郎也没有说话，他也坐在屋顶上，凝视着夜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渐渐的，黑色褪去，东方缓缓泛起银白色的光芒，漫长的黑夜就要结束。
　　“好啦，我要回去啦。”雕二郎以无比沉痛地语气说着，却把他模糊的面目对着苏西。虽然他无法显露出恳求的表情，但苏西知道他一定希望自己能够撤掉在亚空间外的机关，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入。
　　苏西笑着摇头：“抱歉，雕先生，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这家伙是魔鬼出身，谁知道他会搞些什么阴谋出来。万一他居心不良，要占据自己的身体，最后自己岂不是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作为主人，对于这种法力和自己差不多的阴灵，总要想方设法地加以控制，否则就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之中。
　　雕二郎长叹一声，化为黑烟，慢慢地融入她的身体之中。阴灵们慌忙结束歌舞，发出最后几声尖锐的呼啸，也跟着他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