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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杳杳飞雪都化得差不多了,转眼就到了二月上。庭院的叶上还沾有些湿润,叶忘初坐在屋中烹茶。

      罐子里的水是前日让撷芳去院中取的积雪所化。今年的第一场雪,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在回雁楼取雪烹茶,当窗对着浩淼雪景座谈论道,引得楼下百姓围观,一时间,华都的贵族圈子纷纷效仿,忘初也附庸风雅了一回。

      屋里静谧无声,她静坐案前,终于等到了第三沸。执壶见茶水缓缓流淌,端盏浅抿,灵眸微动……

      和普通的茶水没什么区别呀。

      忘初放下茶盏交由下人收拾,自己则坐在妆台前试妆。

      宜兰将她的头发放下,几缕发丝落在了她眼前,黛眉拧作一团:“怎么又分叉了,拿剪刀来。”

      宜兰表面默不作声,心中却叫苦不迭。这小祖宗,每回瞧见了分叉都要下人拿剪子来剪,还要抓着把头发一点点的找,找到了分叉,将发尾剪去。她坐着就好,自己和撷芳回回都要累得眼花。

      所幸她特意向大姑娘房里的丫鬟打听了,一边剪一边道:“奴婢听说大姑娘房里的周嬷嬷家里曾是开医馆的,对头皮按摩,养发护发很有一套,姑娘不如借来几天,奴婢们都跟着学了,姑娘也不用三天两头对着头发烦神。”

      忘初神情微动,却也不置可否,叫撷芳打开柜子挑赴宴穿的衣服。

      无端想起了初见苏南诤时的场景,他身上淡青色的锦福绸……

      “今年用鹅黄色锦福绸新做的那套,穿着就很好。”她说道。

      撷芳将衣服拿到她面前,小声开口:“二月初九那日姑娘不好穿的太出彩。”

      这衣服轻薄如夏衫,虽说赴宴那日谁都不是用不起锦福绸的,却也格外显眼。

      忘初轻哼一声:“一个两个都出息了开始指摘我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她一个庶出的,皇后相看儿媳怎么轮得到她,席中多得是家有俊杰的夫人,她上个月及笄,也该为亲事做做打算,赵夫人的路走不通,这些年费力讨好老夫人,就是为了在亲事上能多说两句。可怜身边没个操心的人,什么不得自己来。

      可脑中念及赵夫人叮嘱过,国公府不做外戚。眉头紧锁,终究选了另一套嫩粉色的袄子。

      初九一大早,忘初便被拖起来梳妆打扮。撷芳把早就选好的一套珍珠头饰给她戴上,她生得一副好皮相,乌鬓比着圆润的珍珠,很有几分雅致清秀。如今初初长开,再过两年必是个不输叶望舒的佳人。

      忘初对着铜镜仔细瞧了瞧,既不抢风头,又不叫人笑话寒酸。便起身前往携琅阁。

      逢青阁与携琅阁相近,她们两年前从赵夫人的清安院搬出来时,是特意挑了东园这两处院子。

      此时叶忘初站在携琅阁门口,显得一派生机勃勃。片刻的功夫,望舒缓步出来,瞧她站在这儿不由拧眉:“让你进屋去等,偏是不听,昨日的雪还未扫净,湿了鞋该着凉了。”

      忘初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阿姐知道我在门口受冻,一定会快些出来的。”

      生怕望舒提起去年风寒的事儿,便急吼吼拉着她往前厅去。

      叶望舒的打扮倒是叫人诧异,白锻月白色袄子配着湖蓝色的马面裙,只有袖口一圈绣了如意祥云。一只镶了碎宝石的银梳压着发髻,再缀了三支木簪,全身统共只有颈间那串了玉兔的金项圈,实在素净的很。

      她是不用担心闲言碎语的,气质摆在那里,站在人群中,遥遥望去第一眼便能看见她,素净出尘,瑕不掩瑜,无需妆点,浑然天成。

      忘初大概可以猜出那些人会怎么说了。

      皇后择了个好日子,正是满山梅花盛开的时候,阳光照在此间,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山顶有座亭,宴未始,皇后与一干贵妇正坐在亭中说笑,姑娘们隔着重重叠叠的梅树在不远处嬉闹。

      太子今日也在场。华都待嫁的女儿没有不曾听过太子的名声的,太子顾皓,字奉瞻,四岁读诗,七岁成诗,十二岁一幅山水丹青令当世名家梁溯惊叹不已。正是风流少年时,风度翩翩,家世又好,不知多少佳人芳心暗许。

      叫人意外的是六皇子也坐在一旁,六皇子至今不过十五岁,母妃云贵妃在一年前逝世,眼下养在皇后身边。他生的高挑,又朱唇皓齿,按说很讨人喜欢,只是太过寡言,见谁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赵夫人领着姐妹二人前去拜见。

      叶望舒闺名远播,皇后不由多看两眼。

      要说宜室宜家,叶望舒确是合适的人选,可景家也该照拂的,可惜她是魏国公府唯一一个嫡女,想来叶振平不愿叫她给人做妾的,这样的姑娘,只要不做正室都是可惜。皇后侧目,正见太子含笑看着叶望舒,倒十分诧异。

      明面上是叶振平舍不得女儿,可万一是为了等太子选妃这一日呢?

      皇后不由多想。

      夸了姐妹二人几句,就让她们去与姑娘们玩儿了,赵夫人则留下与贵妇们说话。

      叶家姐妹走远了,太子的目光才收回。

      在座的妇人们哪个不是人精,惠国公夫人便掩唇笑了:“叶家这位大小姐,真是优秀的叫人移不开眼呢。”

      太子立刻低了头,只唇角微陷,露出一丝笑意。

      皇后沉了脸,看向惠国公夫人的眼里多了几分莫测,惠国公夫人便知自己失了言,不再多嘴。

      赵夫人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心中却有不愿。叶振平说过,魏国公府不做外戚,她私心也不愿女儿和皇家扯上干系的。

      她也疑惑望舒怎么就让太子上心了。

      “那白公子竟是太子!”忘初低声道,面上瞧不出异样,内心却是震撼的。

      望舒只道:“同方家周家一块儿玩的也差不到哪去,他是太子……也不怪!”

      顾皓,将皓拆开以白为姓,可谁能想到这一层呢。

      想起曾有的一面之缘,忘初有些忐忑,原本只想替姐姐解个围,想到太子也在,不知为何偏觉得尴尬。

      “也不必惧他,既作了假身份便是不想叫人知道,我们便装作不知道。”

      十几岁的姑娘骨子里都有几分活泼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嬉闹,一时间梅林里四处都是欢笑声。

      即使平日里矜持的,例如魏国公府的叶望舒,太师家的景垂央,镇北将军家的郑茹,也在一边谈天,娓娓说起近日的趣闻。忘初也走到自己熟识的姑娘身边交谈起来。

      齐国公府的三女方镜眉,御史家的七女夏汐葶,都在此列。

      沾亲带故的很多,新年始后还没聚过的也很多,一时间笑语晏晏,仿佛春意提前到来。

      还有个别不识趣的。

      赵夫人娘家晋国公府的几个姑娘都与叶家姐妹相处甚好,只有一个例外。

      “咦,大表姐今日打扮的倒是素净,与二表姐站在一块儿,真叫人分不清嫡庶呢。”赵家幺女赵恣欢。

      赵恣欢原本只是想嘲笑一番这个事事都胜人一筹的大表姐,不想连带那个想要拉拢的庶出二表姐一道讽刺了。

      望舒倒是云淡风轻,淡哂道:“我并没有失礼人前,表妹不必替我担心。”

      忘初身边的姑娘却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方镜眉黛眉一扬,朱唇轻启:“是不如赵四娘你,恨不能将那点儿家当全戴在头上,真堪比孔雀开屏呢。”

      周围几个姑娘没忍住,弯唇笑开。

      远远隔着重重梅树,真以为这些姑娘相处多好呢。

      赵恣欢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一眼叶望舒,好似一切的羞辱都是她带来的。

      “我当是谁,不过是自以为生的一副好皮囊,便自视清高对别人指手画脚,别忘了人都说红颜薄命,管好你自己吧,方三娘。”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赵恣欢是什么都敢说的,也忘了是谁先对人指手画脚。

      赵家三姐赵莞竹是个忠厚的,扯了扯妹妹的袖子,赵恣欢冷哼一声走到一边去了。

      忘初觉得,赵恣欢讨人厌不是什么大事,要命的是与她做亲戚,年节常见。叶望舒是个好脾气,赵恣欢上头三个姐姐也都好相与,她长这么大鲜有碰钉子的时候,骄纵的脾气就是这么养成的。
      忘初自认为虽比望舒逊了一筹,却比这位赵四娘好了不知几倍,优越感油然而生,也就懒得与她计较了。

      没了热闹,姑娘们也逐渐散开。

      谁也没有因为这出插曲扫了兴致,唯有方镜眉仍在原地不敢置信一般,对着忘初和夏汐葶道:“她说我自视清高?”

      夏汐葶点头。

      “你们也这么觉得?”她美眸微瞪,好似眼前两人敢说一句“是”她就要扑上去撕了她们一般。
      两人急忙摇头。

      方镜眉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转身踮起脚去攀一枝红梅。

      她生的本就美,薄唇如两瓣小巧的花瓣,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一顾一盼具是风情。好似现在,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在她的脸上,双眸蕴了绝佳的明珠一般明亮,鸦色羽睫微垂,一番欲语还休。
      真叫人酥到骨头里了。

      她摘得了花,见叶忘初和夏汐葶都看着她,一时羞怯,扬手用手里那只梅花打向忘初的衣襟,花瓣簌簌落下,待忘初拂去衣前的落花,又见方镜眉偏头瞧着皇后那处出神。

      忘初不由打了个寒战。

      “旁人都说,太子妃会在你大姐和景二娘中选一个。”她娇嫩的柔荑抚过枝头梅花,捏了一个在手心碾碎,指尖沾染了浓郁的香气。

      忘初微怔,外界这些传言自己竟一无所知。却也习惯了,人都说魏国公府十分灵气让叶望舒占了八分,几乎将她捧上天去,皇后留意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于外人捧一个踩一个的做法,要说忘初一点不快都没有,那也是假的,可她明白这亦是因为自己不争气,也就怨不得谁。自幼用着同样的老师,所学的成果却大相径庭。

      例如学琴,先生示范一遍望舒便能依样弹出,忘初需得讲解两三遍。已只是中人之姿,仍不如望舒勤奋,中间差距大了,难免叫人看轻。所幸她对跳舞颇为感兴趣,小有所成,亦在各家夫人面前展示过,不至落个“辱没门风”的话柄。只是论舞,仍有个景垂央在上头,才将她衬得实在平平无奇了些。

      夏汐葶胆小,左顾右盼看看无人注意此处,才松了口气,握住方镜眉的手道:“这可不好随便议论的。”

      方镜眉罔若未闻,抽回手,贝齿轻咬朱唇:“赵四娘说我清高?看清楚了,清高的人在那里!”
      她口中所指,正是景家二娘景垂央。

      同龄女子里,有个琴棋书画刺绣茶艺样样精通的叶望舒堪称完美,还有几个以一技见长的姑娘,景垂央及笄之年以一舞动华都,再无能与之并肩者,也好器乐,尤擅箜篌,只是不大爱笑,有些寡言,看谁都是淡淡的,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她来往的姑娘不多,加之景家是以外戚崛起,正统的世家小姐都不太看得上她,风评逐渐变成了清高自傲,孤芳自赏,而她竟也不反驳。

      方镜眉这么激动,忘初觉得也可以理解。近年所评的华都四秀里,叶望舒毫无争议,景垂央舞冠华都,也无人置喙,而方镜眉亦在此列,就常有人嘲讽她凭借的是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其实论才艺,她亦不输别家千金,只是容貌太过出众,光芒反而掩盖了其它。

      可若如此,为何她偏偏针对景垂央?

      看着她的目光不住往皇后那处瞟,忘初忽然惊道:“你……是不是对太子……”

      那双桃花眸微微一挑,目光如炬:“是。”静默片刻,又继续道,“我娘,想把我送进宫。”

      齐国公府近年略有衰败的趋势,方镜眉上面两个姐姐都嫁了人,下面的妹妹又太小,若齐国公真有这么个意图,人选也唯有方镜眉了。

      “是你要嫁给太子,还是你想嫁给太子?”忘初问道。

      “我想嫁,我亦要嫁。”她下颚微扬,眼里满满的倨傲。

      忘初静默。不提外头的风传,皇后也确实有些护短,多半还是选择景家的姑娘吧……

      她和夏汐葶站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是该鼓励她还是安慰她?真有些头疼。

      低眉沉思的功夫,只觉发间有些异样,抬首发现叶望舒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手里拿了个梅花编织的花环给自己戴上。

      她微诧,抚了抚发间的梅花,笑道:“好看吗?”

      叶望舒眉眼弯弯:“好看。”

      “我们才编了两个,望舒姐姐就赶着拿来送给你。”郑茹笑眯眯道。她今年只有十一岁,还有几分孩子气,头上也顶着个花环,一派明媚。

      忘初笑看眼前几人,目光落到了景垂央的身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眼尾一扬,将花环摘下,戴在了方镜眉的头上:“我姿色平庸,配不上白梅胜雪,还是眉姐姐戴起来好看。”

      方镜眉低低一笑,余光忍不住瞥向太子的方向。恰太子往这里看来,她立刻别过眼。

      景垂央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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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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