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短篇集》尤猫饼

3、《别跟着我》

　　明教可能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五毒这样的人。

　　在明教前二十年的生涯里，他一直成功扮演着一个沉默且低调的影子，他的世界里始终只有安静。
　　这原本是一个刺客最完美的生涯。
　　直到他遇到了五毒。

　　那是一次很平常的暗杀任务，他因为一时疏忽被人伤了左臂，等他甩掉追来的人后，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一处瘴气浓密的野林中。
　　明教捂着左臂，靠在一棵树下，正打算替自己包扎伤口，双耳却敏锐地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音。
　　那声音非常微弱且清脆，像是……银铃在风中碰撞所发出的。
　　明教循声抬起头，光线在树叶缝隙中穿行，投洒在他的面容上，下一秒，一个紫色的不明物体突然从树上坠落下来，狠狠砸在了明教身上。
　　闪躲不及的明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树上摔下来的人发出了轻微的疑惑声，挪开了身子，明教趴在地上冷冷地瞪去，便看见了一个头戴银饰、满眼好奇天真的少女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随后，五毒说出了与明教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下、午、好、呀？”
　　正当明教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句发音怪异的问候时，五毒忽然间璀然一笑，明亮的眸子里盛满了碎光，接着说了出第二句亲切的问候：
　　“你、吃、了、吗？”

　　明教一言不发的坐起来，径直处理自己的伤口，而五毒就坐在他身边，瞪大眼，不断好奇地发问，“你也不是中原人，对吗？”“你来中原干什么的？”“你是拜火教的吗？”“你为什么受伤了？”“要我帮你治伤吗？只需要吃一条虫子哦。”“你想不想看我的蛇？还是我的冰蟾？我还有蜈蚣哦，不过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说话吗？”
　　明教充耳不闻，利落地上好药后，将染血的袖口碎布埋在地里，然后站起身往野林外走。
　　走了几十步后，明教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冷冷地对五毒说出了两人相遇后的第一句话，“别跟着我。”
　　他的身后，捧着一只冰蟾的五毒停下了步子，无辜地看着他。
　　明教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出了野林，便是巴陵官道，明教走了一段路后，再次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五毒：“别跟着我，明白吗？”
　　身后五毒的手里已经由冰蟾换成了一条小白蛇，她清澈的眸子看着明教，捧着蛇用力点了点头。
　　明教转回头，走了三步后，再次停下步子，忍无可忍的回头大吼：“我都说了——”
　　“别跟着你！”五毒见明教动怒了，立即道：“我明白的！你走你的嘛，不用管我。”
　　明教冷漠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抽出了自己的双刀。
　　刀身寒光森森，在炽热的日光下仿佛寒冰般，令人望而发冷，五毒见此，双眼立即涌上了一泡泪。
　　“……”明教静静望了她片刻，沉默地收回双刀，转身一言不发往前走。
　　身后五毒的泪立刻收了回去，欢天喜地的继续跟了上去。

　　明教轻车熟路的走进了一家药店，店小二一见明教的暗号，便不动声色将他引去内屋，而毫不知情的五毒站在药店外，正低着头逗弄着怀中的小蛇。
　　然而这一天，直到暮色四合，直到月上梢头，五毒从站在门外到坐在门外，都没有等到明教的身影。

　　明教再次来巴陵时，已是一个月后。那一日他正欲踏入药店，忽然一个紫衣少女从门边窜了出来，不由分说拉住了他的袖子。
　　正是五毒。
　　五毒又委屈又伤心地瞪着他，大喊：“你那天让我在门口等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明教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脸，慢慢的想了起来，自己那天的一句敷衍。
　　他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你一直在等我？”
　　五毒委屈的含泪用力点头，手腕上的铃铛因为激动而丁零作响，“一直等到了现在！”

　　这一次，明教去药店交了任务后，依旧往外走，然而走了七八步之后，他依旧是停下脚步，转回头对身后的人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五毒气哼哼的撇过脸，以表明自己正在生气的立场，然而步伐却依旧紧跟着明教。
　　明教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回身子，任由五毒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

　　此后明教每次完成暗杀任务，总会绕路去巴陵交接。她还在那里等吗？每次明教抱着这样的疑问踏进药店时，总能看见五毒一脸天真的笑着扑上来。
　　明教不出任务时，五毒便始终跟在他身后，明教偶尔回头看她一眼，五毒便立即仰起脸灿烂一笑。如果明教很久不理她，不久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袖角正被什么轻轻拉扯着，这种举动直到明教回头冷冷瞪她一眼才会消停。

　　明教来巴陵的次数越来越多，五毒已是十分开心，然而那一日，当她发现门口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欲如往常般扑上前去时，却发现明教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
　　“你回去吧。”明教一进门，便平静地对她道。
　　五毒的笑僵在脸上，明教看着她，加了一句：“我今夜便会与其他江湖侠士一起赴往马嵬驿，与天策将士汇合。”
　　五毒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去做的事情，此时正值大唐根基动摇、天下动荡之时，然而她却一直觉得，中原的这场战火离她很遥远。
　　“你一定要去吗？可是……你不是西域人吗？”
　　“我是中原人。”明教看着她，平静地道：“我在中原出生，七岁时家中遭难，族人全亡，是明教护法救下我，并将我带到教内抚养长大。我虽离开中原已久，但我始终是大唐子民，如今朝廷有难，我无法袖手旁观。”
　　五毒仰脸看着他，忽然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明教眉头皱了皱，五毒却抢先道：“就像你热爱中原，所以愿意为这块土地而战一样，我也，想为自己所重视的而付出什么。”
　　明教静了静，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几乎是无奈的轻声叹了一口气，依旧道：“太危险了，不要跟着我了。”

　　五毒最终还是悄悄跟在了明教的身后，随后的日子里，她亲眼见到了被战火烧得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也亲眼看见明教一次次提着敌军将领头颅负伤而归。
　　直到最后一次，明教被人扛回来时，浑身鲜血，手中紧紧握着一枚虎符，对前来接应的人微弱地道：“……告诉将军，在下……幸不辱命。”
　　那人接过虎符，含泪抱拳后，冲出营帐，明教吃力地抬起被血黏住的眼皮，看向一旁的五毒。
　　五毒手足无措的跪在他身边，浑身颤抖地无声哭泣。
　　明教的腰侧，被炸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五毒仿佛能看到生命正急速地正从明教身上流逝。

　　明教抬眼看着流着泪浑身发抖的五毒，忽然轻轻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他对她的第一个笑，“这次……你就千万不要，再跟着我了……黄泉路，我一个人走……就够了。”
　　五毒看着他，出乎意料的点了点头。她的声线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落下来，她嘶哑而轻微地道：“好，这次，我不跟着你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明教发出了一声低叹，他的眼前已开始模糊，然而他始终看着五毒的方向。
　　五毒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我以后永远都不跟着你了，你会不会，会不会生我的气？”
　　明教极轻地摇头：“不会……”
　　五毒笑了起来，眼泪混合着明教的血，砸在他的衣襟上，她像是两人初见时那样，俯身看着他的面容。
　　明教蠕动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五毒却抬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
　　随后，有什么冰冷、柔软而颤抖的东西，轻柔的覆盖在了他的嘴唇上，仿佛用尽了此生的深情与温柔。
　　明教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以后，你就不能跟在我身后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日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投洒在他的脸上，像是树林的光斑，明教的意识一瞬间有些恍惚。
　　随后他猛然瞪大眼坐了起来。
　　四周安静无比，他衣襟上的血干涸成褐色，早已看不出其中是否曾有眼泪浸在其中。
　　明教摸到了身边的异物，那是一把熟悉的虫笛，与一串沾了血的银铃铛。他拿起铃铛，细碎而清脆的声音在碰撞中轻轻响起，伴随着她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小看我的虫子哦，这可是我五圣教的秘药。你听过中原的一句话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蛊虫，就叫‘情深’。”
　　“以心为引，起死回生。这个蛊，可是世上最昂贵的告白。”
　　四周空空荡荡，安静无比，明教环顾四周，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他握紧银铃铛，低下头，湿热的液体迅速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这次，我不跟着你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我以后永远都不跟着你了。
　　她已经，永远都不可能跟在他身后了。

　　五毒可能这一生都没想过，自己会遇到明教。
　　当她坐在树枝间，听见树下的响动时，那一刻，她低下头，恰好看见仰起脸看向树上的明教。
　　从树叶缝隙间漏下的光洒在明教的面容上，一瞬间，某种疼痛而酸涩的感觉从五毒的心脏处弥漫开来。
　　那一刻的迷茫与情愫，被她悄悄封存了起来，不为人知的，永远留在了她给明教的银心铃中。

　　天下平定之后，明教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侠士之中。
　　江湖依旧，人事依旧，他踏入巴陵时，熟悉而清脆的铃铛声始终在他耳边轻微的回响，就像有人依旧还跟在他身后一样。
　　那串银心铃，被明教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间，他温柔地低头拍拍铃铛，道：“以后好好跟着我吧，别跟丢了。”
　　微风拂过，巴陵天高云淡，油菜花延伸至天际，细碎清脆的银铃声伴随着远去的马蹄声，飘散在了风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