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短篇集》尤猫饼

2、《你想多了》

　　唐门刚遇到小乞丐的时候，是在枫华谷。

　　那时唐门还只是个唐家堡的初级弟子，刚刚完成堡内分发的调查任务，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枫林中有一阵异响。
　　窸窸窣窣的树叶声与脚步声快速朝自己这边移来，伴随着一连串“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一个黄色的瘦小身影闪电般奔向自己，身后跟着三匹恶狼穷追不舍。
　　“大侠救命啊！！！！”瘦小身影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边躲在了自己身后，还顺手将自己往狼的方向推了一把，“快快快！快放暗器！”
　　唐门被推得忍不住想踢飞他，利落地举起手中的弩，一声锐利的破空声后，恶狼被劲箭射出殷红的血，狠狠地往后摔了数十尺远，倒地不起。
　　“呼，呼，吓死我了。”身后的人气喘吁吁地抓着唐门的袖子，“大哥，身手很不错啊。”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唐门心想，边低头看着这个个头还没到自己下巴的小乞丐。
　　他衣服破烂得几乎将整个上身都裸在外面，还在肚皮上画了个滑稽的鬼脸——三个圈圈，两个小点，一副欠打的表情。
　　“你自己小心点。”对方大概是丐帮的人，唐门出于好心提醒一句，便拔腿欲走。
　　“好的好的。不过大哥，你这是去哪儿？要是同路，咱们就一起吧。”哪知小乞丐也笑嘻嘻地凑上来，看着唐门，又大惊小怪地道：“咦？你脸上怎么戴了半个面具？能不能摘下来看看？”说着踮起脚，伸手就想去摘。
　　唐门一闪身利落地避过去，冷冷地道：“不能摘。”
　　笑话，唐家堡弟子为了隐匿身份，人人都得戴着面具，不能轻易取下。杀手的面目被曝光了，岂不是等同于丢了半条命？
　　“这么神秘？怎么不能摘？难道大哥你长相丑陋，怕吓到我，所以不肯摘？”小乞丐聒噪地问。
　　唐门见他问得自己太烦，只好随口扯个理由：“面具只有未来媳妇才能摘。”
　　“哦……那是不是等于说，摘下面具的就得当你媳妇？”小乞丐扯长语调问。
　　“……”唐门有些语塞，这么说倒也没哪里不对的样子。
　　“那万一哪天，一个腿毛扎手的壮汉不小心把你的面具给摘了下来，你岂不是只得娶人家？”小乞丐咧嘴坏笑起来。
　　“……”此时唐门有些后悔刚才自己好心射出的那一发弩了。

　　由于在纠结腿毛壮汉的问题，唐门未曾发觉，小乞丐已经大大咧咧地随他一起上路了。
　　就这样，两人互相相伴上路，一个回唐门，一个回君山。
　　一路上，小乞丐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烦得唐门恨不得举弩残害同道。路上唐门还发现了小乞丐的一个毛病，便是逢人就爱凑上去调戏两句，仿佛不过个嘴皮子瘾便不舒坦。
　　不论是七秀坊中的娇俏姑娘，还是华山仙风道骨的道长，小乞丐都喜欢笑眯眯凑上去夸几句，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随他回君山。
　　唐门边在一旁装作不认识小乞丐，一边心想，怎么不来问一下我？
　　下一秒又被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得茶呛在了嗓子眼里。

　　只是小乞丐调戏够人家，总会回来搂住唐门的肩，吊儿郎当地道：“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我家的唐唐。”
　　唐门根本不想理会他，扯着嘴角冷笑：“呵呵。”
　　唐门觉得小乞丐疯疯癫癫的，小孩子年纪，小孩子心性，经常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有时唐门会很认真地想，他是不是小时候用脑袋磕核桃时，不小心磕坏了脑子？
　　只是小时候用脑门磕过核桃的显然不止小乞丐一个，当唐门与小乞丐迷路走到了龙门时，便遇到了另一个神经不太正常的丐帮。

　　丐帮似乎是五袋弟子，级别甩了小乞丐八个洞庭湖，但却与小乞丐一见如故，两人刚在龙门客栈相识，丐帮便撸起袖子要教小乞丐门派独有的轻功，说着将小乞丐的后领一提，足尖一点便上了客栈屋檐。
　　唐门担心小乞丐有事，忙奔出客栈。一看，只见丐帮提着小乞丐上拎下踹，两人在空中上下翻滚，简直是滑稽可笑，唐门一边默默讶异丐帮出神入化的轻功，一边心想，难道这个门派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人？

　　与丐帮在龙门分别后，唐门累死累活将小乞丐送回丐帮，独自一人返回唐家堡时，浑身轻松得忍不住想掉几颗泪。
　　结果等唐门风尘仆仆到了唐家堡门口，还未入内……门口那个熟悉的破烂身影是谁？！
　　小乞丐坐在唐家堡门口，笺眯眯地握着川蜀秘制鸡爪跟唐门打招呼：“我坐马车从君山到唐门，在门口等你三天了，你才赶回来，真慢啊，你是不是腿脚不利索？”
　　唐门额上青筋都暴起了，那一刻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伸向袖内暗器。
　　小乞丐又把啃得坑坑洼洼的鸡爪往旁边草地一丢，油腻腻的手熟练地抓住了唐门的袖子：“你走了之后我觉得好寂寞啊，所以我立马就坐马车来找你啦，唐唐亲亲。”
　　那我送你回君山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你坐马车来唐门嘲笑我的吗？
　　唐门冷眼看着小乞丐把一手的油偷偷在自己的袖子上擦得一干二净，终于忍不住拿出了自己的弩。
　　小乞丐一见弩，立马惊慌失措大退三步，紧盯着唐门的手。
　　“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我现在可是丐帮派到唐门特意来协助你们的，你想好啊你要想清楚啊别干对不起你们唐老太太的事啊！”
　　为防备卷土重归中原的明教，唐家堡的确是与丐帮结盟了。
　　“……”唐门冷冷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擦下我的弩而已。”
　　唐门擦了两下，又重新别回了腰后。
　　“哈哈就知道唐唐亲亲舍不得打我。”见唐门收起了弩，小乞丐又笑嘻嘻地凑上前来，“你住哪儿？带我去看看。”
　　唐门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小乞丐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此后唐门接任务修行时，身边果然多了个多动症的小乞丐。

　　有了小乞丐一起做任务，速度提升不少，唐门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也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有时做任务的途中，小乞丐忽然拐个弯跑去跟别的门派弟子搭话，还兴奋地回头冲唐门大喊“快来快来”时，唐门也会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就这么耳边如有念经般吵了三个月，某天回程时小乞丐忽然难得地叹了口气。这口气把唐门的心脏都叹到了嗓子眼里，一向犹如混世魔王般的小乞丐竟然也会叹气？
　　唐门半张露在外面的脸很好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惊惧，小乞丐又叹了口气，“唉，行走江湖，果然应该要有匹宝马良驹才行。否则整日不是雇马车便是用轻功，折在路上的时间都占了出任务的一大半。”
　　“你个头那么矮，骑马也不怕把你颠下来。”唐门照惯例嗤笑小乞丐，却又不自觉地把小乞丐的话记在了心里。

　　回到唐家堡，唐门交了任务便去找了大师姐，大师姐听了唐门来的缘由后，讶异道：“当初不是说自己赶路用轻功便好，马匹太累赘了么……”
　　唐门急忙打断大师姐的话：“这个……现在改主意了，你日前不是买了几匹马驹么？转一匹给我吧。”
　　唐门如今已从初级弟子升至了中级弟子，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师姐那儿买了匹绿螭骢马驹。

　　找到小乞丐时，小乞丐正蹲在唐家集，边啃鸡爪边与路边的一个唐门师兄调笑。
　　“……大侠这么帅，正好配我这么英俊的人，不如跟我回君山吧！洞庭风景可是天下第一好，到时候带你去玩怎么样！”
　　师兄笑着拍了拍小乞丐的头，见唐门来了，便走了。
　　又在胡乱勾搭人。唐门忍不住在心里给小乞丐一个白眼，小乞丐见唐门来了，欢天喜地的贴了上来：“唐唐找我？”
　　唐门也不废话，直接领着小乞丐去马厩看了那匹马驹，“好好养。”
　　小乞丐愣了一秒后，立即反应了过来，笑眯眯地摸着马驹，“怎么忽然要送我马？”
　　“见你穿得太破烂，我日行一善。”唐门依旧冷着脸，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有点发烫。
　　小乞丐已经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唐唐对我真好！不如跟我回君山吧！”
　　小乞丐头一回对他说这种话，说得自然而然行云流水，就像对其他人说的那样，没什么不同。唐门明知他只是随口一说，但心仍然不由的一紧。
　　他拼命忽视自己心脏处的紧张感，面上依然冷冷地道：“免了，这话从我认识你那天起，就听你跟别人说过无数次了。”
　　话一出口，唐门觉得自己似乎带了点酸溜溜的味道，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来补救，只好冷漠地把脸撇向一边。
　　“只要唐唐答应跟了我，我就再也不会随便调戏别人了！”小乞丐又加了一句。
　　唐门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吧你。”
　　“哦。”小乞丐也沉默了一下，摸着马驹的手停了，“……话说，上次我也送了师兄一匹马呢。”
　　唐门心里一阵讶异，想问“你哪儿来的钱”，脱口却成了：“你哪个师兄？”
　　“就是上次在龙门教我轻功的那个丐帮啊。”小乞丐毫无芥蒂地道。
　　想起在龙门，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唐门的语气又不自觉冷了几分：“不错，还深入发展了。”
　　小乞丐眼珠子转了两圈，忽然笑眯眯地凑近了唐门的脸：“不过我把我最丑的那匹马送给了他。”
　　唐门不语，小乞丐自顾自低着头，开心地摸着马驹的马鬃，“我现在最喜欢的是唐唐送我的马！放心啦，那个师兄太疯疯癫癫了，我不喜欢，我还是比较喜欢唐唐这样帅气的。”
　　你自己脑子也不怎么正常吧？唐门在心里默默地想，但小乞丐说到“喜欢”这个词时，一瞬间高兴的感觉还是如泡泡般迅速在唐门的胸口处冒了出来。
　　唐门努力控制自己嘴角不要翘得太明显，撇了撇嘴，不再回话。

　　后面几日小乞丐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养起了马驹来，只是他记性实在不如何，思维又跳跃，就连发呆也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唐门只好时时提醒小乞丐记得喂马草，别把马给饿死了。
　　唐门从中级弟子升到高级弟子的那日，明教与中原武林的关系早已不如当初那般势同水火，丐帮弟子也一批批慢慢地从唐家堡撤回了君山。
　　那日唐门刚升高级弟子，恰好是丐帮最后一批侠士撤离唐门的日子，唐门特意从唐老太太那儿接了一个任务，任务的地点是丐帮。
　　前几日小乞丐还吵吵着说自己就要回去了，问唐门究竟什么时候才肯答应跟他一起回君山。那时唐门擦着自己的机关匣，眼皮都懒得抬。小乞丐一个人吵来吵去，大概是说累了，便趴在桌上，渐渐地睡着了。
　　那时唐门抬起头，看见小乞丐趴在桌上，侧脸对着自己，一张平日看着欠扁的脸上是毫无防备的天真，衬着窗外的萧萧落竹，那一份稚嫩令唐门的心脏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
　　“睡觉居然不流口水……”唐门喃喃地道，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小乞丐的睡脸，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事后，唐门捶着自己发麻到毫无知觉的腿，觉得自己小时候可能也曾用脑门磕过核桃。

　　唐门去找小乞丐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心里想要如何跟小乞丐说自己接的任务。
　　不，还是先瞒着他。他走的时候自己就冷眼看着，想必他那时定然是一脸惨兮兮地拉着自己的袖子，噘着嘴说“我都在你们唐门呆了大半年了，你都不肯跟我回君山看一看”、“我最喜欢唐唐亲亲了，跟我回君山嘛”。
　　等自己冷着脸拒绝他后，再与他同路一起走，到时候再跟他说，自己并不是跟他回君山，而是有任务在身，恰好同路罢了。那时不知小乞丐是惊多，还是喜多？
　　唐门只要一想到小乞丐可能会有的表情，便忍不住独自笑出声来。

　　快到小乞丐的院落时，门口正栓着自己送他的那匹绿螭骢。马已经长大了，背上放着一些凌乱的行李，唐门正欲开口喊小乞丐，便听门内传来对话的声音。
　　“……你这些破烂还带着干嘛，重死了……哎，咱们离开的时候，要不要师兄帮你把那个唐瓜子打晕，给你绑回君山？”
　　“叫谁唐瓜子呢？不用不用，师兄你别捣乱了。”
　　“你不是挺喜欢他么，我还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
　　“哈哈哈哈，你想多了。我们都是男子，喝什么喜酒。”
　　“那你住人家唐家堡，缠人家大半年。”
　　“逗他玩呗。”
　　“……”
　　细碎的收拾行李的声音在房内叮当乱响，不时夹杂几声“那个东西别丢，我要带回去”“让开让开别挡路”。
　　绿螭骢在门口无聊地甩甩马尾，从鼻孔中喷出白气。幽静的竹院里，一枚翠绿的竹叶悠然从竹枝上飘落下来，门口已经没了那个抬手欲敲门的身影。

　　丐帮最后一批弟子撤离时，唐门正与同门出任务，地点不是丐帮，而是昆仑。
　　大师姐疑惑地看着身旁一言不语的唐门，觉得有些怪异：“今天不是那个小叫花走的日子么？你怎么不去送他？”
　　“……”唐门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冷如冰霜，仿佛世间的一切情绪不知何时，已尽数从他身上消失了。
　　“怎么不说话？”大师姐问：“你们平时关系不是很好吗？你怎么忽然撤了去丐帮的任务……”
　　“我们关系并不如何。”唐门平静地开口，“你想多了。”
　　你想多了。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我也并不在意他，他离不离开与我有何关？他喜欢谁又关我什么事？回君山又怎样，随他回君山又怎样，他可是什么都没说过，连“喜欢”也不知跟人说过多少回，他爱玩爱闹罢了。
　　你想多了。
　　“他穿得破烂，又不讲卫生，吃鸡腿爱用手抓，还用我的袖子擦，睡觉不流口水却打呼，还爱把脚架在人腿上，睡相不好，整日也咋咋呼呼，烦死了。”
　　沉默中，唐门忽然冷冷地开口：“走了最好。”
　　说完，唐门一拍马背，先一步猛地冲上前去。
　　是的，他吵了自己大半年，如今耳边终于清静了。没有吵吵闹闹的“唐唐亲亲”，也不会有人整日用自己的袖子擦手，半夜也不必背起在屋顶吹风睡着的他，一步一步送回他的房内。
　　真安静。太安静了。这种寂静空得简直有些可怕。
　　以前还没遇见他时，自己也是孑然一人，那时为何没有发觉，这种寂静能让胸口一片空荡，阵阵发冷？

　　唐门再次回唐家堡时，是被大师姐哭着送回来的。
　　大师姐浑身是血，处处刀伤深浅不一，咬牙背着唐门，一路从昆仑回到了唐家堡。
　　待门人出来接应时，大师姐终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背上昏迷不醒的唐门也滑了下来，倒在一旁。大师姐终于崩溃的大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唐门血肉模糊的左腿。
　　任务被泄露，中途他们中了埋伏，唐门为护大师姐，受了重伤。

　　等唐门的一条命被万花弟子救回来时，他蓦一睁眼，便看见大师姐担忧的脸庞。唐门试着动了动身子，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你……左腿受的伤太重了，毒入骨髓……只好……”大师姐的眼眶迅速地红了起来，捂紧嘴不敢再说下去。
　　唐门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左腿。随后他抬手，轻轻地去碰了碰裤腿，那一处立刻塌陷了下去。
　　那里面空空荡荡，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了。
　　唐门试着想笑一下，安慰大师姐：“……没事。”没事的……
　　那一刹，大师姐哭得更凶，泪水从她的眼眶不断滚落，她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唐门却恍若未闻，只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被子上凹下去的那一块地方。

　　三个月后，唐门的左腿被安上了堡内特制的机甲假肢，行走轻功可与常人无异，只是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而这一切，小乞丐都是不知道的。

　　小乞丐再次来找唐门时，腰兜装着一堆糖，怀中抱着一只猪，脸上仍是少年的天真稚嫩，只是身形看似长高了不少，隐隐有青年的挺拔之势。
　　在门口，大师姐拦下了小乞丐，她犹豫几番，终究还是照唐门吩咐的说了。
　　“别来找他啦，他近日与藏剑山庄的一位姑娘正是情浓之时，此番正与她说着话呢，估计没空见你。”
　　小乞丐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下一秒，仿佛是错觉般，他又笑眯眯了起来，“那好吧，那这只小猪，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唐……给他啦。”
　　说着放下小猪，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稀奇古怪的糖，道：“这些糖，本来都是说好要买来跟他一起吃的……算啦，反正我也尝过了，就都送他，当喜糖了。”
　　小乞丐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除了一根打狗棒与一个酒壶，实在是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犹豫片刻，他伸手将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佩摘了下来，把那根磨得起毛的红绳取下来，小心翼翼放入口袋，再把玉佩递给大师姐。
　　“这个……就送他当喜礼吧。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这玉佩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吧。”
　　小乞丐说完，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的确都已交代完毕，才轻声道，“那，我走了。”
　　大师姐蠕动着唇，不知道该不该说时，小乞丐已转过身，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了门口。
　　大师姐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抱起，转身入了屋内。

　　屋内一片安静，唐门坐在桌边，端着一杯茶水静静地盯着。那杯茶，早已凉了。
　　“人走了。”大师姐轻声道。
　　“嗯，麻烦师姐了。”唐门平静地道。
　　大师姐放下东西，转身踏出屋外，轻轻将门掩上。
　　屋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昏暗，唐门放下茶杯，才发觉自己的手腕已经隐隐发麻了。
　　桌上堆着一堆奇怪的糖，那只小猪被人细心地用蓝色绸缎打了个蝴蝶结，背上还背着一个小行囊，看起来可爱无比。唐门轻轻碰了碰，行囊里装的似乎是机关。
　　唐门想起，小乞丐曾经对自己说，听说西域的糖果特别好吃，是中原没有的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如果他有机会去西域，一定要买足够的糖回来。
　　“当然啦，那些糖我要跟唐唐亲亲一起吃。”那时小乞丐曾这么说。
　　而小猪源自唐门曾骗他的一个故事。有一次小乞丐缠着唐门，要他讲故事，唐门烦了，便开始胡说起来，他说唐家堡的高级弟子，人人都要有一只机关小猪，这种小猪不同于普通的家禽，它身量玲珑，一辈子都长不大，而且身上还会背着一个小行囊，里面是高级弟子用来装机关的。
　　唐门本以为小乞丐听了会笑，哪知小乞丐竟然很认真地听了进去，还说等唐门成了高级弟子，自己一定会送来这么一只小猪。
　　哪有长不大的小猪。唐门那时心里这么想，并没有把小乞丐给的承诺当一回事。
　　哪知如今，小乞丐竟真的送来了这么一只自己随口胡诌的小猪。

　　唐门伸出手，拿起糖果堆中的那枚玉佩。玉佩常年被主人贴身佩戴，已是玉润剔透，指尖上传来了温度，似乎上任主人留下的余温还未消退。
　　唐门轻轻摩挲着玉佩，小乞丐那傲娇的神态霎时浮现在眼前。
　　——“切，一块破面具有什么神秘的，我这块玉佩也宝贝着呢。只有未来媳妇才能给！”
　　唐门握紧玉佩，似乎是想站起来，但随即膝盖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却仿佛一瞬间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的身形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的，重新坐了下来。
　　他拿起一块糖，轻轻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笨蛋，你是不是又遇上奸商了？这块糖，明明不甜。
　　不仅不甜，还又苦，又咸。

　　小乞丐独自一人孤零零地从唐家堡出来，丐帮讶异地迎了上去，“怎么？他不在？”
　　小乞丐摇了摇头，独自往前继续走。
　　丐帮急忙上前问道，“不是不在？那你怎么没带他一起出来？”
　　“带什么带。”小乞丐平静地说，“他要成亲啦。”
　　丐帮一瞬间惊愕无比，随即又有些不知如何安慰小乞丐。
　　倒是小乞丐忽然笑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笑眯眯的样子，方才不笑时，全然不像平时的他。
　　“我想多啦，他果然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我想多啦。
　　小乞丐想起那日，他跟随师兄师姐们撤离唐家堡时，在人群中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见自己终于走了，所以躲在房里一个人开心吧？
　　那时，小乞丐拼命忍住跑回去找他的念头，跟着师兄师姐们，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想起收拾行李时，师兄问自己，为何要缠着那个唐瓜子大半年。
　　废话，肯定是喜欢他啊。而且还是喜欢得不得了的程度，喜欢到需要拼命掩饰这份喜欢。
　　“逗他玩呗。”反正他也不会喜欢我，不如就这么赖在他身边好了。
　　他想起唐门送自己马驹的那日，那时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明明紧张得指甲快要掐进手心了，却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拼命藏起颤抖的声线，用尽勇气问出那句话——“不如跟我回君山吧？”
　　最后，他想起初见唐门时，在火红耀眼如晚霞的枫林中，唐门沉静冷清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小乞丐如来时一般，跨上那匹绿螭骢，孤零零地往君山的归程走去。
　　他的身影在唐家堡葱翠的竹林中渐行渐远，慢慢的，大路开阔，道旁已不见逍竹翠叶，唐家堡更是再也看不见了。
　　小乞丐忽然勒住了马，一仰头，放声用力地大哭起来。
　　而这一切，唐门也是不知道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