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同人短篇集》尤猫饼

1、《乖，最喜欢你了》

　　七秀出坊已有数日，将心中原本异常向往的江湖看了个囫囵后，心想也不过如此嘛，什么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根本不是书上说的那回事。
　　七秀在扬州盘桓时，除了见东边捕头抓了个小偷，西边老头撵了只狗，再也没见什么惊险场面了。
　　江湖竟然这般无趣？七秀回想起当初自己千辛万苦地升上内坊最高级弟子，终于被获准出坊历练时那异常激动的心情，只觉苦都白吃了。
　　唉，不如收个徒弟罢。
　　七秀无聊地想。

　　将收徒布告贴上去后，七秀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自己既非名人逸士，又非高手大侠，连个子都比别人矮了一截，万一收不到徒儿怎么办？
　　哪知布告贴了没多久，便真有人寻上门来了。
　　是个藏剑弟子。

　　藏剑一上来便带着些腼腆与激动，握着七秀的手道：“师父！”
　　七秀见真有人肯拜自己为师，眼眶不禁也湿润了，握着藏剑的手道：“徒弟弟！”
　　“师父父！”
　　“徒弟弟！”
　　“师父父！”
　　“徒弟弟！”
　　七秀吃力地仰头看着藏剑，道：“徒弟弟！你好丑啊！”
　　藏剑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

　　那时藏剑一身屎黄短袍，后背拖着把重剑，腰后挂着把轻剑，走起路来哐哐当当，想转个身跟旁人搭话，都会不慎用剑打翻一旁的小摊。还好藏剑是富家子弟，人傻钱多，赔钱也痛快，才省去许多事端。
　　如今回想起来，七秀收了这么个徒弟，好像也未曾教了他什么。藏剑虽是初出江湖，武艺尚浅，可一路走来，武功竟是进展得很快。
　　但七秀每日还是会给藏剑传一次功，耗损自身些许修为，却能助藏剑的功力更上一层。藏剑也等着七秀每日来给他传功，然后说一句“好喜欢师父父”。
　　“最喜欢师父父了！”藏剑常常这样对她说。
　　“徒弟弟我也好喜欢你！”七秀也会很开心地回。

　　藏剑升为中级弟子后不久，七秀被召回了内坊。那时藏剑快要升为高级弟子了，七秀本是打算亲眼看着他出师的，可惜她不得不回秀坊。
　　临走前一日，七秀摸摸自己的钱袋，勉强从交易行中买下一个烟花。烟花原是江湖中多为侠侣所用，为对方燃起烟花以示自己真挚之心。但七秀觉得那烟花漂亮，便也开心地买了下来。
　　那是七秀生平第一次放烟花，浪漫的心形圈内，烛火燎烟，隐隐有粉色花瓣萦绕，的确是好看至极。
　　可惜七秀太过匆忙，找着藏剑时，便在路边匆匆放了烟花，然后仰头看着藏剑道，“我走啦！”
　　藏剑面露不舍，几次挽留也无果，只好恹恹道：“师父要快点回来啊。”
　　“会的！”七秀信誓旦旦地道。
　　“一定要快点回来啊！徒儿等你回来！”
　　“好的！”七秀挥手作别后，咬咬唇，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走便是很久。坊内事务繁忙，人手不够，才匆匆召回了七秀。七秀每日在秀坊忙碌，闲暇时总会记起藏剑。
　　藏剑初出江湖，总是孑然一人来往，一个人默默来回跑着接任务，想必很孤单吧？
　　他对江湖了解甚少，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江湖上最基本的规矩他都懵懵懂懂的，万一遇到困难了该怎么办？
　　他身上的银两也不知够不够，可惜自己钱财也不多，根本没什么好东西可留给他，实在是惭愧。
　　升上高级弟子了总该有一身新衣裳，自己原本说要准备好给他的……
　　七秀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当之有愧，收徒简直是在害人。

　　坊内的日子实在无聊，七秀掐着日子算自己还有多久能出去。那时藏剑已升为高级弟子了，在来信中还兴高采烈地说自己正在努力成为一代大侠，以后仗剑逍遥天下。
　　七秀看完信，高兴之余，也有一丝遗憾自己未能亲眼看见他升为高级弟子出师的那一刻。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啊？”藏剑在信中不舍地叨念着，满纸都是殷殷期盼之意。七秀抿着嘴笑着，心道，快啦。

　　七秀出坊前一日，给藏剑寄了信，想必等藏剑收到信时，自己也正好找到他。哪知信寄出后，不出一个时辰，藏剑便匆匆赶到了扬州。
　　扬州码头上，七秀身量已高了不少，原本才及藏剑腰间的个头也长至了藏剑肩高，她笑眯眯地带着久别重逢的兴奋，仰头看着藏剑。
　　藏剑早已不是初见的那般模样，他换了一身利落劲装，背后重剑森寒，整个人看起来英姿勃发。
　　他也是开心地看着七秀，仍如过去一般激动地喊：“师父父你终于回来了！”
　　你早已出师，不该喊我师父啦，笨蛋。
　　七秀笑眯眯地想，也未纠正他。

　　七秀笑称藏剑如今有些大侠风范了，两人在扬州站了片刻，藏剑拔出轻剑，道：“师父父，来切磋一下武艺吧。”
　　七秀离去时曾与藏剑过了几次招，招式还未使完，就将藏剑打败了。看如今藏剑跃跃欲试的模样，七秀带着些许紧张，接下了这场切磋。
　　比了四五场，除却其中一次侥幸赢了，其他次次都是输。
　　最后一次，七秀还未反应过来，一把轻剑便倏然逼至喉间，气劲中带着森然冷意，七秀狼狈地提着双剑站在原地，良久，才扯开一丝笑，道：“……不打啦，徒儿如今比我厉害多了。”
　　藏剑也静了片刻，道“好”，将剑收了起来。
　　两人站在原地，忽然一阵沉默。

　　七秀有些紧张地站着，想问你满级后的新衣裳还要不要啦，但他如今显然已用不着了。这江湖上的事，七秀也只是一知半解的，想教藏剑点什么，却也无能为力。
　　藏剑忽然道：“师父这次不走了吧？”
　　七秀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着点头：“不走了！”
　　“太好了。”藏剑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如小孩子一般开心地道，“最喜欢师父了！”
　　七秀猝不及防被他抱住，惊讶过后，只觉心中一阵暖意。她也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藏剑的头顶：“我也最喜欢你啦！”
　　“师父你是我的！”
　　“是的是的，徒弟弟你也是我的！”
　　许久之前经常会响起的对话，如今依然没变。徒弟弟你是我的，我也最喜欢你啦！

　　七秀重回这个江湖，才发觉如今江湖上的人似乎多了起来，某一日接了浩气盟的任务，发现任务地点挤满了各门各派的侠客，七秀无奈，只好放弃了任务。
　　她的武器也已许久未曾更换，行走江湖，除了武功，自然是兵甲最为重要。可她懒得去杀恶人大将，只好作罢。
　　藏剑已有数日未曾见到了，他自然有他的事情要做，七秀也未曾去找过他。不知为何，七秀心中竟有一丝胆怯。
　　自己在害怕什么？

　　那一日七秀忽然想换一匹马，听闻隐元会有好马相送，只是须得完成一些繁琐的任务才行。她兴冲冲地接了任务，却数次败在其中一个任务上。
　　明教叛教的蝠王镇守法王窟，与恶人勾结，屠害百姓，她数次偷袭都未能得手，只得丧气离开。
　　正巧这时藏剑飞鸽来信，道他近日得空，问七秀有无安排，若有的话带上他。
　　七秀立即开心起来，回信道自己接了隐元会的任务，正好徒弟弟一块儿来！
　　说着她便满怀欣喜地先去了藏剑山庄找他。

　　等赶到时，她刚被门人引接入内，便听见房内传出一阵笑闹声。
　　她推开门展开笑容，一声“徒弟弟”还未出口，房内三四个陌生侠客齐齐回头望向她，她推门的手僵在半空，忽然有种自己打扰了他们的感觉。
　　藏剑坐在众人的正中间，见她忽然来了，目中微现讶异，一言不发，仿佛在怪她贸然前来。
　　七秀只觉心脏被什么攥住，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极力忽略了自己脑中闪过的纷乱念头，努力如无其事地站在房内。
　　那几位陌生侠士转回了头，继续交谈起来，一室尴尬中，七秀小声道：“你不是说要来找我的么？”
　　“啊……现在暂时没空。”藏剑已站起身朝她走来，一脸遗憾地道：“庄内来了个西域的小姑娘，她让我带她四处逛逛……”
　　“哦……”七秀听见“西域小姑娘”时，咬咬唇，面上若无其事地说：“那你既然不去，我就先走了。”说着她迅速离开了房内，快步往外走。
　　藏剑立即追了上来，拉住她的袖口：“师父……”
　　七秀转过身，见藏剑一脸委屈道：“师父不要丢下我。”
　　我并未丢下你……七秀仰头望着藏剑，他仍是一脸委屈讨好的模样，七秀只得假装洒脱道：“不会的。”
　　“乖！”藏剑笑着，像她之前做的无数次，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最喜欢师父了。”
　　她勉强笑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她不敢回头看藏剑，她怕她刚转身，就看见藏剑的背影，看见他早已轻松自然地回了房内继续与他的朋友笑谈。
　　原来他也是有朋友的，而真正孑然一身的，是她自己。

　　她孤身站在法王窟门口，身上衣裳沾了些血迹，双剑也被汗浸得滑手了，她试了四次，仍然打不过。
　　技不如人。
　　她想起自己入了江湖后结交的朋友，除却藏剑，竟然不过两三人，如今皆没了音讯，连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身后一群侠士结伴打马而过，高谈阔论肆意笑骂声在风中寥寥传来，又消散在风中。
　　他们的江湖一定比自己的精彩。原来真正的江湖，是需要朋友的，而她之前之所以觉得无聊，只不过是因为她从未真正踏入这个江湖。
　　她想起自己告诉藏剑她的隐元会任务时，藏剑一脸无语的表情。她那时便隐隐知道了，藏剑是看不起她接这种任务的。
　　那马有什么稀奇的，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出人头地的，应当是杀狼牙屠恶匪这类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行。
　　她当然也知道啊，只是她太弱了，干脆就放弃了。
　　没想到连隐元会这么简单的任务，她还是做不了。
　　因为她孤身一人，没有人在她身边帮她。
　　她等了许久，藏剑也未曾如约前来，更无只言片语。他跟那个西域小姑娘玩得如何了？他的朋友们，想必也都是很厉害的大侠吧？
　　七秀在法王窟门口站了许久后，最终放弃了任务。

　　再次见到藏剑时，他仍是微笑着跑来，热切地看着七秀喊：“师父父！”
　　七秀也如往常一般仰起头，开心地回：“徒弟弟！”
　　她想告诉他，其实你已经出师啦，出师之后可以找亲传师父了，你有亲传师父了吗？一定有了吧，你的亲传师父是谁呢？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来。
　　就假装如今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了。尽管他早已不用自己传功了，也不用自己帮忙准备一套衣裳兵甲，自己武艺平平，也无法为他指点手法，他也有了很多朋友，他原本就是有很多朋友的。
　　他早已经，没什么需要她的了。

　　他还记着以前，自己却窘迫地想离开。

　　“我们……一起去直城门如何？”
　　“哦，那个任务我已经做过了。”
　　“你在干什么？”
　　“在跟朋友切磋武艺呢，师父来吗？”
　　“我不来啦。”
　　“……”
　　你能陪我聊一会儿吗？你能帮我做一个任务吗？
　　对不起，会打扰到你吗？没空吗，没关系的，其实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哈哈，其实我也有很多朋友的啦。
　　乖，最喜欢师父了。
　　嗯，我也最喜欢你啦，徒弟。

　　七秀与藏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藏剑来了信，她也刻意忽略了。七秀似乎整天都很忙碌，很少有时间露面，更别说回信了。
　　是的，我们的疏远，是因为忙碌才无法碰面的，不是因为其他的，更不是因为原本我们的师徒之情，就很淡薄。
　　她刚回这个江湖时，就隐隐有些胆怯，她在害怕什么呢？
　　她在害怕这个啊。

　　她在他心中，其实远没有她觉得的，那般重要。

　　七秀最后一次去扬州时，是去处理在交易行中出售的财物，她清点一身，才发觉自己来了这个江湖后，也未曾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与回忆。
　　远远的喧嚣声传来，一群武林世家弟子谈笑风生结伴走来，她看见藏剑在人群中一身锦袍，正侧头与一名大师说着什么。
　　七秀不知为何，忽然紧张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藏在了角落，害怕与藏剑碰面。
　　那群人从她面前的桥上走过，湖边新柳被风轻轻掀起，藏剑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大师问道。
　　“……”藏剑摇摇头，转回身继续走：“没什么。”

　　七秀在远处看着他步履沉稳，重剑敛锋，行走间已是臻至绝顶高手之列的风范。那群人鲜衣怒马，上了大道后，眨眼间便消失在扬州的三月春风中。
　　七秀收回视线，依旧是背着双剑，转回身，与人群擦肩而过，上了扬州码头的船舫。
　　江面被竹篙划破开来，荡起水花，七秀的衣袖在江风中猎猎作响。
　　这江湖太大，她既无什么牵挂了，便到了回秀坊的时候了。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送信过来，她也不会念着还有某个人在等着自己，而日夜数着日子过了。
　　这一次，她回了秀坊，便不会再出来了。
　　这个江湖，终究不适合她。

　　风吹起桃枝落花，一片新瓣悠然飘至藏剑眼前。
　　藏剑收回剑，随手将花瓣捏在指尖。
　　“……数日不见，贤侄的武艺竟又突破一层境界，假以时日，庄内的名剑大会得胜者已未可知啊……贤侄……贤侄？”
　　藏剑不语，只低头望着手心中躺着的那一点粉色，恰似某年自己曾拉过的袖角。

　　“乖，最喜欢师父了。”
　　“我也，最喜欢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