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市灯如昼》宇宙月

3、夜来携手梦同游

　　如花在她跟前蹭来蹭去，她练了几卷大字，待不那么心浮气躁一些，便去洗漱准备睡觉。这时候跳广场舞的裴女士也回来了，母女俩正好一起洗澡，互相搓背。

　　水雾缭绕中，裴女士告诉她，“灯灯啊，妈妈想结婚了。”

　　“啥?”惊得如灯手里浴花差点扔出去。

　　“你干嘛这么惊讶，我这把年纪都能谈恋爱，并且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到现在还没把廖永谦拿下，你是我亲生的吗你？你还啥？”裴女士一手抢过浴花，把如灯按下搓背，那一下下叫个劲道，如灯惨叫着，被裴女士搓过的背跟被竹条打过一样全是红道道。

　　“妈，我天天洗澡，根本就不脏，能不能别用这么大劲搓我？”

　　“难道我不是吗，我这是给你去角质呢，别给我转移话题！”裴女士话不停手亦不停，把穆如灯搓的哇哇叫。

　　“老娘都要结第二次婚了，你还一次没结过，我白把你生这么漂亮啦。”直到如灯回屋睡觉，裴女士依旧在碎碎念。

　　如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妈妈再婚她是不反对的，反之，她是十分赞成的。可是这也太神速了吧。裴女士从去年秋天来到Z市，到现在乍暖还寒的初春，这才几个月，不但给闺女找了对象，自己也找到第二春，如灯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四肢趴床上，趴成一个大字。想起了印象十分模糊的爸爸。

　　裴女士和如灯的爸爸穆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也没有任何挫折意外的成婚生女，两人恩爱甚笃。但是穆良却在如灯两岁的时候车祸意外去世，实在是情深不寿。裴女士辛苦拉扯如灯长大，在这之前，从未提过一次再婚的话。

　　如灯不止一次看到妈妈摩挲着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用柔软的细布仔细擦拭相框。那是个面容极为孔武的男人，她能想象若是他在，一定可以像别的爸爸那样把自己举到高处，抱自己旋转，带自己游玩。可是他不在，他只是一张照片。

　　妈妈那样深爱过的人，终于也要被替代了吗？

　　她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醒来，眼圈下一片青色。终究不是少女时代了，熬一晚上夜第二天还是满脸的胶原蛋白。不过好在学会了化精致的妆容，一个妆就可以掩盖掉所有不愿人知的情绪，重新意气风发。

　　要去上班了，以及面对新总监。如灯从一周前听说新任总监名讳那一天就准备离职，甚至没有过多的去求证，这个辛昼是不是那个辛昼。

　　在香港念书，上个工作在德勤，加上那个不多见的名字，她无比坚信，此辛昼即彼辛昼。

　　不过，在她们这样的公司，离职并不是个容易事。要提前一个月打辞职申请，工作交接清楚，各级领导审批完毕才可。

　　她的工作向来条理清楚，工作总结做的漂亮完善如教科书，任何一个新手照本宣科都不会出差错，所以交接工作是个十分容易的事情。

　　现在只差那个被压在李总那里没有回复的离职申请，而老太太意味深长的说，我是不会让你从我的手里离开公司的，你的离职申请我已经交给了小辛。

　　穆如灯实在忍不住骂娘，哪怕那是一直提拔自己的前辈。她想大不了就不办离职手续，自己走了拉倒。奈何社保、公积金、档案这些都需要她善始善终，人活一世，牵扯实在太多。

　　她无暇跟同事讨论新上任的总监是如何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只要拿回她的离职申请书。

　　辛昼抬眼看着面前站立的前女友道：“离职理由？”

　　她看着上面的几个选项：工作压力太大，不适应公司文化，与领导或同事相处不融洽，追求更好的发展空间，对目前薪酬不满意。

　　心一横道，“与领导相处不融洽！”

　　“哦，可是你们李总已经走了啊。”

　　“我说的是你！”

　　“我们还没相处过，你怎么知道不融洽？”

　　“我们相处过，我觉得不愉快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感觉吧。”她气鼓鼓道，脸颊可爱如松鼠，他费好大劲才压住想捏她脸的冲动。

　　“噢，不，我觉得很愉快。即便你觉得不愉快，那只说明我作为男友不合格，不代表我作为上司就同样不合格。”他认真回答。

　　“我对目前薪酬不满意！”她硬邦邦的换了一个理由，我就不信你刚来就敢动员工薪酬这一块。

　　“给你加薪！”

　　“加你妹啊，公司是你开的啊，你说的算啊？”她气鼓鼓道，始终没法昧着良心说，工作压力太大或者不适应公司文化，更不能说追求更好的发展空间，她辞职后打算休息半年去旅行来着。

　　然后余光一瞥看到最后还有一项，其他原因并具体说明。

　　灵机一动，道，“我准备继续念书。”

　　“也难为你想这么多理由了。”辛昼同情的看着她，“不过最后一个似乎最不靠谱，你说你要去结婚都比你要继续念书来的可信。”

　　“所以，你到底要怎样才同意？”她气急败坏。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该变的理智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公私不分。出去吧，好好工作，自己反省去。”辛昼痛心疾首道。

　　穆如灯瞪着这个被女同事用白石郎曲来形容的男人，顺手抄起他桌子上的仙人掌，指着他，辛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好奇她下一步的举动。

　　谁料到，穆如灯抄着仙人掌花盆指了半晌，扔到垃圾桶里，哇的一下哭着跑出去了。

　　辛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什么反应都料到了，就是没想到她会哭着跑出去了，毕竟也是28岁的人了，说好的优雅端庄精明能干呢？李总真的了解她吗？

　　穆如灯出了辛昼办公室便回去自己位置上胡乱的坐着，她居然哭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居然在辛昼面前哭了，也是没出息。

　　可是那一瞬间，也没有别的情绪了啊，就只想哭啊，真是的，怎么这么脆弱？

　　辛昼想了想，还是追了出去，出了办公室就看到外面的综合办公室她的位置上围了一圈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劝慰着：

　　“灯灯，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你跟大家说啊，你别哭啊。”

　　“她刚才从总监办公室出来，是不是总监对她做了什么？”

　　“总监那样的人才难道竟然道貌岸然表里不一？”

　　“灯灯你别哭了，我们巴不得被总监怎么样呢……”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穆如灯也不知道自己为啥突然就哭了起来，她一向冷静自持，何曾这么失态过，想到这一点，哭的更大声了。

　　“挨千刀的辛昼，一见面就让我情商倒退十岁，以后还怎么见人。”

　　他亦手忙脚乱的看着眼前已经不能称为女孩的前女友，她比自己小四岁，从自己十九岁认识懵懂的她，到23岁成为她的男朋友，到现在他们已经相识13年，他陪着她的日子实在是寥寥，他的小姑娘就这样独自在陌生的城市成长成所谓的职业女性，他们甜蜜过争吵过，分分合合过，他始终没想过她会真的放弃他。

　　七个月前她的越洋电话打过去说，“哥哥，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吧。”话没说完自己先哭了。

　　他们何曾在一起过，心在一起怎么够呢。他当时便慌了，放下项目就回国，她却再也不肯见他。只是发短讯说，“我想自己呆着，是真的自己呆着那种，不挂念谁不爱恋谁。”

　　他编辑了短信，“宝贝，再等等，我很快就回去，真的很快就回去。”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这样的承诺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自己忙于工作，一心想拼个未来给她，她的生日，毕业典礼，第一份工作，第一次升职，受到什么委屈，得到什么奖励，从来没有见证过。她一直那么乖巧的自己过着，从不曾怨过什么，也不曾要过什么承诺。

　　她在最小女生的年纪承受着一切看似不能承受的，却在独立成熟的年纪放开了他。他知道这不是赌气，只是，不需要他了。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他究竟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一个她不需要的人。她说她还爱他。

　　爱却不能让他们在一起了。

　　辛昼清咳两声，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

　　“穆如灯，你到底想怎样？”

　　正在抽噎的女声停顿了一刻含糊的说，“我要辞职！”

　　“据我所知，我们公司允许内部员工谈恋爱，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辞职。”

　　“啊？谈恋爱？辛总这话是啥意思？”在场的女人相顾一看，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谁跟你谈恋爱了？”穆如灯迅速的擦干脸上的泪，逼问自己的上司。

　　“你啊，别闹了，大家都看着呢。”辛昼拿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幸好没化妆，要不然这脸哪里还能看？”

　　周围的女人就这么看着他们姿容绝色的新上司，温柔又耐心的安抚着自己的老同事，目瞪口呆。

　　“大家不要相信他，我男票是飞行员，你们见过的！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穆如灯把辛昼的手甩开，给一众姐妹解释：

　　“你毛线的男票，整天跟我们一起加班，连养的猫都是母的，你跟我讲你有男票？”甲甲毫不留情的揭穿她。

　　“飞行员我们是见过，是不是你男票我们就不知道了，怎么可能有女生谈恋爱了而周围人一点都没看出来，那是谈恋爱吗？然后你现在说跟辛总半毛钱关系没有，我们巴不得你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呢，可问题是辛总一副跟你有关系的表情啊！”乙乙逻辑清晰，口齿清楚，句句重点。

　　辛昼十分赞赏的看着自己的新下属们，简直跟自己堂妹辛霖一样都是神助攻啊。

　　穆如灯百口莫辩，彻底觉得这个地方不能留了。

　　她这样淡定从容的高冷女子，为什么要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境况里啊。

　　“难道，辛总就是那个之前你分手的跨国恋前任？”靠近如灯座位的丙丙醍醐灌顶般把前后贯穿了起来。

　　“那个认识十三年的前任？”丁丁迅速补上自己知道的情报。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几可燎原。

　　“呃，我的确是那个前任。”辛昼在一群财务女郎严肃热切的注视下，摸了摸鼻子道，显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前任。

　　“哦。”大家一副了然的表情，纷纷在心里把辛昼从自己假想老公名单上划掉。

　　“好了，大家都回位置上做事吧。刚过来就出现这样的事情真是见笑了，如灯这些年劳烦大家照顾了，不过以后我会用实际行动报答大家的。”他对一群娘子军意有所指道，下面一阵欢呼，还有胆大的嚷嚷：

　　“怎么报答？升职加薪吗？年底奖金多批一点啊。辛总。”

　　“穆如灯，你过来，我签离职表给你。”说罢，他转身进了办公室，留下一众女的心里默念，“不要签啊，好戏刚开始，你签了离职表，以后我们看什么啊。”

　　更有邻座的同事推心置腹的对如灯说：“为什么要辞职？你辞职之后难道要啃老吗？这年代，谁都不可靠，唯有工作给你衣给你食给你在男人面前矫情的底气，还不珍惜？”

　　“你呕心沥血到现在的地步，为避一个男人就辞工不做，你出息哪里去了？”

　　“不过是你的前任成了你的上司罢了，你矫情个啥？又不是成了公司总裁，你辞职作什么？你是中二病患者吗？”

　　一句句忠言振聋发聩。

　　她凝神想去，自己确是慌了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