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如烟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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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一直心神不定，兰台叫了我两回都没听见，听见了也只推脱身子不好，找别人顶了我的班。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想了什么，也不知该想什么，只是坐在炕沿上发愣。楞了好久之后，才跳了起来，一通翻箱倒柜，把胤祥最初在承恩寺里赔给我的荷包拿了出来。是了，就是这个。枷楠涉水去救的那个荷包与我的只是料子颜色不同，花样款式完全都是一样的，定是出自一人之手。枷楠的荷包说是六年前得的。六年前，那时我才来到这里不久……我不禁苦笑：原来是我迟了枷楠一步儿。这便是因果，是不是这样，胤祥？
“阿梨，你有心事？”再见胤祥时，他似有些忧心的问。“没有啊，”我赶忙的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
胤祥张嘴欲言又止。我只是笑笑的看着他，耐不住，追问了一句：“胤祥，你有心事？”
他的眼神闪了两闪，在我面庞上划来划去，最终微笑着搂了我细语：“我的心事就是你了。你若好好的，我便什么心事都没有。”我靠着他，听他如是说，便紧紧贴在他胸口，一口气叹出的无声，却不知怎么还是惊动了他。他轻轻的拍抚了我的后背：“阿梨，我不会委屈你的，你可信我？”
我抬头笑说：“信的，我信的。…… 不过，胤祥，你要记得我在苏州说的话。”他有些不高兴似的微微皱了眉说：“那你也要记住我在苏州说的话。”我笑，环了他的腰，凑在他眼前认真的说：“我记得呢。十三爷比我有勇气多了，这多么让人安心……”
枷楠又进宫来了。这回是要与完颜.沅沅在永和宫里小住一段。说是德妃喜欢热闹，特地招她俩进来说话。其实不过是先熟悉熟悉环境，学学规矩，也顺道培养感情吧。可这个枷楠不在永和宫里陪着德妃，却时常的跑来骚扰我。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超然，还是想躲着她，落个眼不见心不烦。可怎么躲都能被她找到。我无奈了：“枷楠格格，你不学着沅沅格格在永和宫里陪着德妃娘娘，总在我这里耗着做什么？这不是浪费时间么。比起你这样不在跟前用心侍奉的媳妇，沅沅格格自然是要被德娘娘偏疼的。你以后可别抱怨。”
枷楠只嗒嗒的踢了毽子，似乎根本不在意：“你道我不愿意被德娘娘心疼呢！可永和宫里姐儿们都太难缠，我也没沅沅那样的好耐性去应付，只能躲出来呗。”
“啊？”我不明白了，“你和沅沅格格是永和宫的娇客。宫女们迎奉尚且不及，哪里敢跟你们俩过不去，怎么就难缠了？”
她嗤笑一声，一把捉住半空的毽子，转身正色说：“跟我过不去？她们倒敢！我是烦她们！一个一个转着圈儿的试探套话，打量我不知道她们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攀个高枝儿，日后在王府里留个地步儿么？做她们的美梦！我偏不搭这个茬！”说着她却又气短了些，挨着我坐下：“可我现下也不敢说什么。她们都是娘娘身边儿的亲使侍女，我还怕她们给我抹黑下套儿呢。沅沅好脾气，都敷衍着应承了。我不愿答应，又不敢当面拒绝，不知道该怎么处，只好躲到你这里来。还是你好，不跟她们一路，没藏着那些个龌龊心思，也不使好话哄我。我就喜欢你这样清净明白的人 …… 诶，你低头做什么？你不喜欢我么？”
当着和尚骂秃驴，你还要我怎的！我慌忙抬头，却不知怎么迎对这位直率的明媚美人，只能心虚的扯了脸皮笑：“喜欢的。”
之后，更是躲着她。实在躲不了，远远一扫见她的身影，便拿了书本或者绣绷装样子。读书和绣花，这是枷楠最不愿意做的事情。若是装作专注的样子不理她，她顶多能待上一刻钟便要跑开。如此，才躲了一段时候。可这个法子多使几回便不再管用。她今日死活不放过我，使劲扯着我的胳膊摇晃：“好莫梨，你就陪我玩一会儿嘛！东枝这个死丫头又感了春寒，沅沅只顾着溜须拍马，只剩下你了。你陪我一会儿嘛！”
“哎呀！”我惨叫一句。被她摇晃着，绣花针拿不稳当，狠狠戳在自己的手指头上。血涌了出来，立刻污了绣面。还不等我开口埋怨，她一下子便把绣绷子撇到一边：“哈哈，这回你可绣不成了。玩会儿嘛！”说罢，便扯了我奔出门去。我一看她跑的方向，不禁哀呼：“格格，怎么又是御花园啊！咱们换个地儿玩不成么！”可我的话对枷楠从来都是不管用的，只能随她去了。
跟着枷楠一路跑到绛雪轩前，才要转弯就听见枷楠惨叫了一声，随后她连退了几步儿，把紧跟在后面的我带着一块儿坐在了地上。“哎呦，我当是谁，这不是十三嫂子么！真是失 …… 呦，这么巧！”
声音挺熟悉，抬头一看，说话的人竟是胤祯。他身旁那个貌似吃惊得嘴也合不拢的人，便是胤祥了。我将拧在一起的腿从枷楠屁股底下抽了出来，自己站起，也把枷楠拉了起来。这才低头请安道：“十三爷，十四爷吉安。”
胤祯忙点了点头，泛着灵光的大眼睛来回扫了几扫，便干咳了两声，拍着胤祥的肩说：“呃，兄弟还有些私事，先走一步了。十三哥，你……呵呵。”说罢，便一溜烟儿的走了。
我目送了胤祯溜之大吉，转头便碰上了胤祥的眼。见他眼色沉了沉，我转身便对枷楠说：“格格，我也还有些私事，也就先走一步了。”我才要从她身边儿离开，却被枷楠一把扣住了胳膊。她虽是拖住了我，一双美目却只是盯着情郎：“十三爷才下了书房？没什么事的话，不如陪我们逛逛？枷楠进宫不久，四处也不熟悉。听人说御花园的棣棠瑞香开的正好，枷楠很想看看呢！”
我大睁着眼睛看住枷楠：没想到啊，看似单纯的格格也有这手！我两天前才陪你赏的花好伐！
胤祥低垂了眼，才开口说：“枷楠格格见谅，我也……”话未说完，便被枷楠抢白了道：“十三爷也有什么要紧的私事要办？”枷楠撅着小嘴，对着我抱怨道：“你们怎么一会子都有私事要办！倒像是凑齐了似的！”我知道她在抱怨胤祥，不过是对着我而已。可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却听见胤祥笑了说：“我也无事，不如一起去吧。”他转身前行，枷楠一下子喜不自胜，口中娇吟着催促，脚下已是跟上了胤祥的步子。我被她扯着只好一起去了，心里甚是尴尬。
越走越是没意思，趁了一个话缝子，我把枷楠扯到一旁：“格格不如放我去了吧，这是天赐良机，格格好好把握！”“那怎么行！”枷楠答的理直气壮，“孤男寡女的逛园子，万一碰上沅沅她们怎么说呢？总要有人当幌子。就是你了，别多说了吧！”说罢，便又扯上我往胤祥身边儿奔了去。可怜我像个附件一般，落在主题们1.5步之后晃荡飘零。心头虽是十分不满枷楠的任性，却也无法怪她太甚。不爽的是这样无聊的局面，一阵火起，很想没事找事发泄一把！
“十三爷看这花。”“嗯，好。”
“十三爷看这蝶。”“嗯，好。”
“十三爷，您看这春水都活了。”“嗯，挺好。”
“十三爷，您不喜欢么？”“嗯，喜欢的。”
……
我恪守了一个幌子的职责，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枷楠忽然有些兴奋了起来，抬手一指，俏红了脸问：“十三爷，你看那棵树。”我上前一步，顺着枷楠的指尖望去，正是那棵实现她愿望的神木。我也兴奋了一下下：“啊，是啊，十三爷，那是棵什么树啊！”
胤祥看了我一眼，迟疑了一刻，才说：“噢，鸡翅木而已，没什么稀奇的。”此时我已扭头去看身边一棵怒放着的碧桃，耳里却听见枷楠的低声细语：“我知道，我是问你记不记得……”
等了一会儿，竟然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回身一看，枷楠娇羞了苹果脸似笑非笑，累累花枝一般的似垂非垂，咬着嘴唇儿不时的偷望了胤祥。候了这么长时候不吱声，他定是记得的。阴暗心理开始作祟，泛起那么一丝恶狠狠的心思想撕破这所有的虚伪。他不是有勇气么？且让我们看看……我笑笑着对枷楠说：“格格，十三爷若是不记得，咱们不如给他提个醒？”回身冲着胤祥笑问：“六年前。十三爷，六年前的相思树下，您还记不记得了？”
胤祥原是看向别处的，听我这样问，却立刻回身浅笑着答：“六年前的事情我怎么还记得，莫梨姑娘说笑了。”
一试之下才发现真正虚伪的原是自己。我心虚的不敢去看他，转眼处却是枷楠。她脸上的红艳一点一点的褪了下去，一分一分的泛起白来。“不记得了啊……”枷楠低了头，喃喃说道，似乎委屈极了。
天哪，我到底在干嘛！用自己的畏首畏尾去折磨所有的人很有意思么？我使劲儿掐了自己一下，上前对枷楠说：“格格……”“枷楠格格……”
却不料胤祥也同时开了口。我望了他一眼，客气的说：“十三爷请。”
“莫梨姑娘请。”
“十三爷先请吧。”
“还是莫梨姑娘先请吧。”
我想我比他更急于离开，便不再谦让，躬身对枷楠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格格您慢慢逛。”未等谁人同意，我慌忙逃走。
晚饭过后，我独自倚坐在庑房后的配廊下借着天光看书。听见侧门开了开，抬头一看，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捧着书傻坐着。胤祥进来，坐在我身边儿，半晌未开言。他面色无波，可我知道这是他生气的方式。俩人就如此坐着，直到胤祥开了天窗说亮话：“你跟枷楠早就认识了？”我刚想算计算计多早晚算早，他却不等我回答就接着问：“为何瞒着我？前几日你满腹的心事就是因为她吧？为何不说？”
他甚少这样咄咄逼人的。难道这回真的被我惹急了？我梗着脖子嘴硬道：“你不是也没说么！”
他一哂：“我不说自然是怕你介怀。她跟完颜.沅沅一起住进来，又被太后和德母妃喜欢的紧，惹出那么些的风言风语。这些原是没谱儿的事。难不成你没听见我却说给你听么！可你呢，听见还装作没听见，为什么我问你都不说？”
我……唉，怎么回事，我是受害方耶！我腾的站起来，气哼哼的说：“没谱儿？十三爷，你太谦虚了吧！”扔下书本我起身进屋，晃着那只荷包出来：“承蒙十三爷抬举，赏了莫梨与十三福晋一样儿的物件。莫梨福薄，消受不起，还请十三爷收回去吧。”指尖松了松，那荷包便被甩进了胤祥怀里。他神色一变，握住那荷包说：“又与这荷包有什么关系？这荷包是我额娘身边儿的大姑姑替我做的。原本是一对儿，可被我弄丢了一只。留下的这只就送给你了，我哪里还送给过谁一样的物件！”
啊，事实面前你还不承认！我端正坐在他对面，抱着胳膊眯着眼问他：“十三爷，送了便是送了，何苦否认！枷楠手里那只荷包与这只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那只是香色的。难道不是你六年前送的？”
胤祥微仰了头作思索状，眼珠儿一转，又做恍然大悟状：“噢，是了，原来那个香色的去到她手上，叫我找了那么久！”去到她手上？我开始有些忿忿不平了：“六年前，你在御花园那棵相思树下第一次见着枷楠，是也不是？”“是啊。”
见他仍是“无辜”的很，我几乎要开始怀疑他的品格：“你在一阵相思雨下，给枷楠加了件衣裳，是也不是？枷楠好好的在树下睡着，亲手给她加盖衣裳的人难道不是你？见人醒来，你是不是又好心肠的将她送出宫门去？那个香色荷包就挂在你衣纽上，你难道不知？枷楠后来发现荷包了，想要给你送回去。回到树下，却连人影儿也没找着，直让她以为是在梦里见的你！六年前呐，你才多大，就会装神仙哥哥！如今可不是更本事了么！这样儿都算冤枉你，这天底下的冤假错案可不是要海了去了！”
我费了半日口舌的举证却换来胤祥一阵大笑，倒真把我弄糊涂了。胤祥边笑边说：“枷楠是这样告诉你的？”“是啊，”我点头，“难道她说的有假？”胤祥想了想，才道：“也不假。”见我又要着急，他赶忙安抚了我两下说：“可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在相思树下的并不只是我一人而已，胤祯也跟我在一起。我们原打算去掏那相思树上的鸟窝，却看见一个小丫头睡在树下。她睡的地方也不偏不正的，胤祯试了两回，险些要踩着她的脑袋，而且怎么叫也叫不醒。胤祯气的很，一脚踢在树干上，相思子掉了她一头。我是怕把她弄哭了不好交代，这才脱了衣裳给她遮挡。正巧她就醒了，我就赶紧把她带得远远的。你说枷楠回来的时候没找着我？那是当然的了！我跟胤祯都在树上待着呢，她只在树下转圈儿，怎么找得着我。”
啊～～～～？我有点儿不能消化。枷楠与我描绘的是一场多么梦幻的邂逅：相思雨幕，多情王子，加衣加盖，并进并出，更暗地里遗落了荷包，是为情证，一切美好得只能发生在梦里。珍藏了六年至善至美的记忆一朝成真即日可得，简直堪称佳话，足矣流传千古了！却原来，只是一对儿淘气包无心的恶作剧。这，这，这……
“你问完了？”胤祥早收了笑意，把我身子板正直视他。他深看了我，似是要看到心里去，我不自主的想躲避，因为心里有那些卑弱的心思不愿意让他知道。“你问完了，轮到我问问你，”他说，“你早知道枷楠，早知道六年前，早知道那个荷包。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还要匆忙逃走？”我无言以对。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不说话，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我替你说。你还是不信我，不相信，也不信任。你就想躲回苏州偏安一隅是不是？除非你真把我当作路人一般，否则，阿梨，你逃的过我，逃的过枷楠，你逃得过你自己么？”
“我，胤祥，我从未把你当作路人一般。从来没有，以后也不会，我只是……”纷乱思绪，不知从何说起，怎么办？
“你只是没办法相信我。我知道。”他仍是那样深看了我，缓缓说，“此事强求无益，我也不想多说。不过，阿梨，我希望你至少多一些勇气面对自己。你连我都逃不过，你怎么逃得过自己？阿梨，我要你知道，四哥错过你，我却不想！”
我大睁着眼睛直直的看他。最后一句是我与他之间的隐痛，我不敢去碰的隐痛就这样被他袒露出来，如此决绝。这一瞬，我知道面前的这个青年是值得被信任的；这一瞬，我知道我若再逃避便应该被自己鄙视。我一下子笑了，搂住他，真心诚意的说：“我也不想！”
他这才笑的如往日里一样温存：“日后不许瞒我。”
“不瞒。”
“日后不许逃避，不声不响的自己生气。”
“不逃避。”
“那你认错了？”
“嗯？好吧，我错了。”
“那你可认罚？”
“啊？”
他开始笑的不怀好意：“错了当然要认罚，哪个师傅不是这样教的……”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如烟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