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枷楠佳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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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景仁宫与良妃聊过天与巧丫斗过嘴之后，我沿着宫墙慢慢走。暖风吹破了冰河，带着柳絮儿飘飘着在身边儿打转。我伸手撩了几回都没碰着一星半点，又追出了一小段，身上竟出了些潮潮的汗意。我拍拍手，抬头看，这是在慈宁花园的外边。辩认了一下方向，我正要准备回去，听见一个冲冲的娇音从墙内蹿了出来。
“你看你！掉下去了！你去给我找回来！不然我就活扒了你的皮！”
我吐吐舌头：好厉害的主儿，也不知谁要倒霉了。转身要走，听见又一个声音响起。这回，怕是那个要被活扒的可怜人。
“格格，格格，看，没丢没丢，在树枝上挂着呢！格格别生气，我这就去把它弄上来。”
“你一边儿待着去！上回淋场雨也能把你病个七死八活，还连累我被骂！这回要是再出个好歹，我下回还能出来玩儿么！一边儿去！”
“哎呀，格格，可不好脱鞋脱袜的，这要是被人看见了……”
“你闭嘴！谁是格格！轮得着你管我么！”
墙里说话墙外听，我暗笑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子格格，小丫头竟是个被疼的。抬脚正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儿，小丫头高八度的一声“啊～～”险些叫我崴了脚脖子。怕不是那个厉害的格格出了什么差错？我放心不下，跑着绕过围墙，进到花园里，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形背着我立在临溪亭畔，正把一个好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子数落的头都抬不起。
那格格的形象很有意思。人人都梳小两把头，她的却与众不同。架在头顶的髻子上趴着一只五彩宝石嵌成的硕大蝴蝶，两只须子都是活动的，颤颤巍巍的衬着那蝴蝶像是随时都飞的起来。髻子下分出来一把头发，编成若干条小辫子，用金银铃铛坠了角，垂与肩齐，随着主人脑袋的晃动玲玲琅琅的响。正装的马甲旗袍，领边袖口的滚边宽度几近半尺，少说得有五滚五镶。色彩搭配的浓烈大胆，艳而不俗。如意、祥云、兰草、灵芝等各色吉祥图案铺盖了一身。下半截旗袍委在地上一条儿，沾了土，还湿淋淋的粘在身上，可主人依旧气势逼人的叉着腰数落，嘴里言语半点儿都不含糊。
“可要帮忙？”我轻声插了句话。
那格格应声转过来看时，我被她的容颜晃了眼。撕破阴云的第一缕灼人日光，才堪比她张扬的容貌。一身的繁华装扮，竟夺不去主人风采，只有衬在这张艳冶逼人的脸下，才是添色的妙笔。黑白分明的滴溜大眼上下打量了我一遭，她抬了抬下巴说：“宫女？”
呃…… 常被人叫“姑娘”，冷不丁被人用职业称呼，有些不惯。我点点头，笑说：“对，小宫女。”
“那你来搭把手吧。”她上来拉我。许是见我瞟过了一眼那个小丫头，她随意解释一句：“我那丫头不行，又小，身子又弱，不顶事。”说罢，便把我拉过了溪边。
溪边放着她的鞋袜，我低头看，才发现她真的是光着脚的。这是哪家的闺秀？胆子可真够大的。她让我在水边儿拉住她，她探出身，几乎要横在水面儿上，指尖直指一只香色荷包。那荷包落在水中，提带儿挂在一截树枝上，这才没被急湍湍的溪流冲走。我顾不得去想那荷包似乎有点儿眼熟，只使劲儿拉着拼命去够荷包的格格。还是差一点儿。她急了，立直了身子，拉着我就往水里走。直到水流冲得有些心慌站不住才停下，转身扔给我一句“抓紧了我啊！”，她又去伸手，这才挑了那荷包紧紧攥在手里。
从水里上来，我的鞋袜全都湿透。那格格的织锦旗袍湿的更狠，整个下摆全湿嗒嗒的粘在身上。天气还未转暖，想必是冷得紧的。她却满不在乎的找了个平整的溪边石坐下，把刚从水里拾回来的荷包揣在怀里。那小丫头也甚奇，竟未阻拦劝说，只当是平常，忙着帮她主子拎着袍褂攥水罢了。
我一边儿忙着收拾自己，一边儿听着那小丫头絮叨说：“待会儿还得回去慈宁宫呢。格格把自个儿弄成这样，怎么跟太后回话啊！”我抬了抬眼，看那格格只管仰着脖儿朝天说：“管他呢。反正我也不如沅沅乖巧会说话，也不如那个富察家的稳重，就让太后觉得我是个野丫头好了！也不算冤枉我！”
一双未着袜的脚搭在石边儿，或并或分，踢踢翘翘无一时安宁。她一撇头，似乎忿忿不平的对小丫头说：“我跟沅沅从小玩到大，一辈子也没听她说过这么多甜腻死人的话。我恶心的都待不住了，只好跑出来！”格格还要再说，被小丫头牵了牵衣角：“格格，少说点儿，以后不好相处。”一边说，小丫头还一边往我身上扯了个眼色。
格格似乎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转头对我说：“你是哪个宫，哪个娘娘身边儿的？湿了衣裙也没大呼小叫唧唧歪歪，跟我见过的小宫女有点儿不一样。”
我笑笑说：“我在御前侍奉。今日凑巧，才转到后宫里来。许是跟格格有些缘分也说不定。”
“噢～～”她拖着长音点点头，“原来是御前侍奉的姑娘，怪道呢。”她说话的时候欠了欠身子，我以为她要站起来，赶忙跳了起来要见礼。却见她不过是晃晃身形，甩甩撑着身子的手。我有些尴尬的脸红，急忙要告辞了。
这位格格却有了兴致，不放我走：“我好长时间没进宫来了，你要是没事就带我转转。我记得御花园里有一棵相思木的，你认得么？咱们去看看吧！”不容分说的，她拉了我就走。她的小丫头在身后捂着嘴偷笑，走到我身边推了我说：“要是姑娘不忙就带我主子去看看吧，她都记挂一天了。我替我主子谢谢姑娘了。”一前一后，主仆二人夹了我就往御花园去了。
反正我也是长日无聊，索性就带她们游逛一番，全当导游好了。却不料那格格哪里也无兴趣，只说：“日后还有机会看呢，你只带我去找到那棵树就好。”如此，三人直奔了相思木而去。相思木其实就是鸡翅木，籽为相思豆。原本生长在南方，耐不了北地严寒。听说原先从云南移了好多棵过来，唯独活下来了一棵。不过，独活下来的这棵却长的枝繁叶茂亭亭盖盖，都说是吸了天地灵气的独种。
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小丫头东枝问：“唉，你家格格在干吗呢？我怎么瞧不明白啊？”东枝眼瞅着正绕树转圈儿的格格，嬉笑着捂嘴轻声说：“还愿呗。”还愿？我疑惑的看着那古怪的格格，心想这相思木什么时候就成神树了？
方才把我跟东枝赶到一旁，此时对着相思木轻声诉说什么的格格飞了两朵红霞上脸，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低声轻笑，又双手合十，似乎又许了一个心愿。我瞧着想笑，问东枝：“你家格格许了什么愿？”她眨着眼睛想想，没有说话。我贼笑着提示道：“跟那个荷包总脱不开干系吧？”东枝笑着点了点头。我嗤笑了一声，带着些不信的问：“这相思木灵么？”“怎么不灵！”东枝急急的辩解，“我家格格的就要灵验了。”她说着，举着手指头一一数过，然后肯定的说：“我家格格六年前许的愿呢，过不了多久就灵验了。姑娘若是有什么心愿，”说道这里她停了停，红着脸凑近我的耳朵悄声说：“得是相思愿噢，许了肯定也能灵验的。”说罢便自个儿捂着嘴红着脸乐了。
我才要答话，却听见格格几步冲了过来：“东枝，你又背地里嚼主子舌根儿了！上回的打我可还给你记着呢！你又皮松了是不是，看我不回去叫府里的管教嬷嬷给你紧紧皮！”东枝嘻嘻哈哈的绕着我，转圈儿的躲避她主子的追打，想必是知道这小格格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
我和着稀泥的将她俩扯开道：“好了好了，树也找着了，园子也看了，格格是不是该回去慈宁宫了？让太后宫里的人寻来总是不好。”出来有些时候了，我想赶紧把她们送走，好回去当差。不料那小格格竟甩着手不乐意：“我不回去！太后主子和娘娘都喜欢沅沅。娘娘也就罢了，到底是亲媳妇儿。可沅沅把太后也哄的乐呵呵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抬进来。我干嘛去衬她！让那个富察家的木头格格陪着好了！”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却隐隐觉得云雾之下有些什么事实让我不安，可是又看不分明。在我独自惴惴时，那格格早已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黑两色大鸡毛毽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得意的说：“来，咱们来踢会儿毽子。踢一会儿我就回去了。这可是我五哥亲手给我做的，可好踢了。来！”说罢，这只毽子便在她鞋帮儿上磕了一下，直冲我面门而来。我只得慌忙迎战。
原以为只是个游戏，却没想到竟是个应酬。每一个踢给东枝的毽儿都被她踢回给了格格，渐渐的就变成我与东枝两人给格格喂招，又累又无聊。她倒是兴致高涨，有意无意的开始卖弄技巧。可惜，我见过青玉的本领，这位格格的技术与青玉差了不知凡几，还赚不着我的喝彩声。也许是未听见我的恭维，这位好强的格格开始踢繁复的花式，却演砸了好几次。不服输，她一次次的尝试，好不容易成功，我跟东枝都用力的鼓掌叫好：“踢的真是好啊，眼神儿都跟不上了……”云云。小格格握着毽儿，高扬着下巴，眉梢眼角的得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我才在苦恼这场演出秀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耳听由远及近的传来呼喊声：“枷楠格格……格格……枷楠格格，你在这儿呢么？”我听着溜了号，险险的将飞来的毽子踢还给这位名叫枷楠的格格，打量着她心想：我跟她还真有些缘分呢！三百年后，我就叫佳湳；三百年前，这里又有一个枷楠！可不是缘分！
枷楠也听见这声音，赶忙拎着褂子就走：“哎呀，我得回去了，肯定是太后宫里的人找来了。”
我拾起地上的毽子跟在后面喊：“格格，你的毽子！别忘了。”我才要紧走两步儿追上，看见慈宁宫来的人，生生刹住脚步。来人不是朱玑这蹄子么！我与她见面就要眼红，索性不见不烦。我连忙转了个身，却听见枷楠又跑了回来，直到我面前才停下，气喘吁吁的说：“毽子先放在你这里，我下回进宫的时候还找你玩儿啊！唉，你陪了我这么久，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笑笑说：“我叫莫梨，费墨.莫梨。”“好，”她拍拍我的手，说：“我叫枷楠，兆佳.枷楠。你不用跟着东枝叫我格格，叫我枷楠就行了。下次再找你玩儿啊！”说罢，转身就跑了。
我目瞪口呆的钉在原地：原来是……她。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枷楠佳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