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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景华元年,承墨衍称帝。
      他首先做的便是将其母尸骨迁到孟家祖坟,之后短短一年内,斩杀奸佞贪污者近百人,查抄赃银数千万两,无数准备举家外逃的官员被半路批捕,没收所有家产,改祖制,兴律法,一时间朝野中人人自危。
      景华三年,京城外一股强大势力纠结而起,带头人据称是失踪已久的太子,承昊天。
      承墨衍听人回报这些消息,只是一笑而过,并未采取措施,只是继续挑灯批改奏折。夜深了,昏暗灯光下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他揉揉倦怠的双眼,承墨衍想起曾听到的抱怨:父皇最近总是让我批阅奏折,无聊死了……
      批阅奏折这事,的确是无聊的紧,也不知好动的小昊天是如何按捺下性子,逐句批复。
      景华三年末,皇宫再次被围,为首的不是孟晏,而是承昊天。
      昔日对他温言款款的俊挺青年,如今提着剑,隔着宫墙虎视眈眈,只等割下他的人头。
      “今日无人上朝啊。”承墨衍懒懒地坐在龙椅上,身边仅绿珠一人。绿衣的女子陪他度过了大半人生,奉献了最好的年华,而对于她,承墨衍并非毫无愧疚。
      他捏起玉玺把玩片刻,忽然回头迎上绿珠的视线。
      “绿珠,当年我药哑了你的嗓子,你恨不恨我?”
      绿珠心中知道这恐怕是陪在承墨衍身边的最后一刻,她拼命摇头,喉咙里模模糊糊挤出几个音来,“绿珠……从来……不……恨……”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是明明白白的,一字一句清楚可辨。
      “你竟然能说话……”承墨衍一惊,紧接着叹出一口气来,他走到绿珠身前,笑着将女子的额发拨到一边,露出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傻绿珠……”
      “不过,这样也好。你快逃吧,你只是我的侍女,昊天那孩子心善,应该不会为难你。”
      绿珠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她本就是年轻美丽的女子,双眼含泪的模样更能让无数男人心动,可此时她站得挺直,倔强地望着这个从来没真正将她放在心里的男人,努力开口,“不走……绿珠……永远陪着……”
      “我说让你给我滚!”承墨衍狠狠推了她一把,绿珠因他过大的力道摔到在地上,她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匍匐到他身边,咬着唇,抬起头,她的发髻散了,簪的发钗也掉下来,只余一朵小小的珠花摇摇晃晃地挂在鬓发上,是承墨衍最爱的梅。绿珠伏在地上拽着他的衣服,死死望着他,目光中尽是绝望。
      “墨……衍……墨衍……”她念着男人的名字,身子突然就倒了下去。待承墨衍慌忙将她抱起才看到,绿珠的唇边漫出大片乌黑的血迹,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竟然事先将毒药藏在口中,服毒自尽了。
      沉默中传出一丝莫名的声音,像是惊呼,又像是叹息。
      承墨衍抱着尸体回过头,偌大的朝堂空空荡荡,却有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右侧柱子的阴影中,他笑了笑,眼神却空洞:“别人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些回去吧,免得过会儿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那身影似是抖了抖,仍是立着不动。
      承墨衍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想起这人是新任的史官,司马絮。他的父亲在自己逼宫的时候死于乱箭之下,史官一职世代沿袭,只好由他年方十四的长子司马絮继任。瘦弱的少年在朝堂上总是努力缩在一旁,一张稚嫩的脸总是埋在阴影中看不清楚,难怪承墨衍方才匆匆一眼没有认出。
      想把杀父仇人最终的惨状写进史书吗?也好。
      他招手示意少年走上前来,亲手将纸笔摆放好,一边研墨一边漠声道:“朕说一句,你写一句。”
      司马絮不赞同地望向他,少年黑亮的眸子里满是顽固与坚持。
      承墨衍迎着他忤逆的目光竟然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他想伸手拍拍司马絮的肩膀,右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
      “朕向你保证,你所书写的将是最真实的历史。”他研好了墨,踱到龙椅边坐下,似是累极一般,右手撑着自己的下颌,墨黑的眼阖起——
      “逆臣承墨衍,弑兄逼宫,谋权篡位,凶残暴虐,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实违天地,取紊人神,人尽可诛。幸有先王四子承昊天,纬文经武,英华独秀,集百万之师,救苍生于危难……”
      承墨衍沉思片刻,复开口道:“斩逆臣承墨衍于朝堂,顺应民意,自立为帝,天之历数,终有所归。”
      他话音还未落,司马絮已经嚯的一声站起,大声地说:“我不写!”
      怎么,是墨研得不好,笔用得不舒服,还是……嫌他就这样死了感觉不够解气?承墨衍摸着下巴,想着是不是该写个车裂凌迟或是五马分尸。还未等他想出个结果,司马絮又加了一句:“这些……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实在太小了,承墨衍险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原来是在纠结这个。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温声道:“是真的。你写下的这些事,一会儿都会发生的。”
      可少年的拳头仍旧贴在身侧握得死紧,承墨衍担忧地看着他手中的毛笔,听得他说了一句:“你……并不凶残暴虐,也没有使天下生灵涂炭。”他任史官的时间不长,但承墨衍在朝上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的睿智果决,勤政爱民,司马絮一清二楚,即便这个男人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倘若承墨衍是正统称帝,他将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让司马絮违背史官的原则去抹黑眼前的男人,他做不到。
      “我并不凶残暴虐?”承墨衍几乎大笑起来,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阵咳嗽阻止了这股冲动,他好不容易让呼吸平复下来,揪着司马絮的衣襟将他狠狠拽到自己面前,“我造反的时候死伤人数何止千万?我称帝后斩杀朝臣几近百人!甚至你的父亲也是因我而死,你却告诉我说,我并不凶残暴虐?”
      他的眼睛因方才那阵咳嗽还泛着盈盈水光,却丝毫不显柔弱,承墨衍的目光既冰且冷,眼中像是闪着两团鬼火,司马絮迎着他两道灼灼视线,身体几乎软掉,他不知承墨衍的说法是对是错,甚至不知自己所维护的还是不是所谓的史官的操守,可他仍勉强自己站着笔直,直视着几近疯狂的帝王:“你不是。”
      攥着他衣襟的手蓦地松开,转而掩住那双苍白的唇,承墨衍的肩膀剧烈颤动着,司马絮眼睁睁看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他几次抬起手又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罢了,我自己写。承墨衍随手将咳出的血抹在龙袍上,伸手夺了被司马絮握在手中的笔,挥挥手示意他离开。他明黄的衣袍上染了鲜红血迹,绣在其上的游龙如同泣血,狰狞可怖。司马絮离开时回头望了望,男人瘦削的身子伏在案上,难以名状的孤寂零丁。
      承墨衍提笔蘸墨,一字一字认真写下:逆臣承墨衍,弑兄逼宫,谋权篡位,凶残暴虐,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实违天地,取紊人神,人尽可诛……
      ……天之历数,终有所归。他的笔端悬在半空,残留的墨汁滴下,迅速扩散开来氤氲了纸上最后一点空白。他低声笑了笑,扔了毛笔,坐回到龙椅上,望着墨迹未干的几张纸开始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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