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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承昊天提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幅样子。
      他的剑上没有血。
      几乎所有人见到他之后都主动投降归顺,相比之下,倒是承墨衍这边更多血腥,绿珠的尸身还伏在地上,而承墨衍身上的龙袍更是血迹斑斑。
      承昊天沉默地收剑入鞘。他的面容不再像原来那般总挂着笑意,眼角眉梢都似凝着一层霜,一眼望去竟十分肖似他死去的父亲,承墨行。
      他走到龙椅前,承墨衍抬头看他,笑容有些倦怠:“你来了,小昊天。”
      那笑容与他们初见时何其相似。他还记得身披狐裘大氅的男子站在雪中,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谪仙一般对着他笑。
      也记得承墨衍就是挂着这样的笑容,将毫无防卫的他一把推下悬崖。
      然而他滔天的怒火伴着记忆中男子口中呼出的白气,一瞬间凝成了冰。
      他根本无法去恨。
      承昊天狠狠地将他扯到自己怀里。他有那么多话想问,可到这时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了他那么多年,梦了他那么多年,却也只敢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光明正大得将他的皇叔搂进怀里抱上一抱。
      不是为了驱寒,不是为了翻越宫墙,就只是单纯地,拥抱。他抱了承墨衍很久,才稍微松开双手,抓着他的下颌将自己的唇贴上去。
      那吻实在太轻太柔,承墨衍大概觉得痒,在他怀里笑到颤抖,他双臂缠住青年的脖颈让两人贴得更近,舌尖也送到青年口中,勾勾绕绕,抵死缠绵。
      “将我推下悬崖后,你可曾……可曾有一刻感到后悔?”静静地吻了片刻,承墨衍的耳边才传来承昊天低沉的声音。
      “自我十岁后,所走的每一步路,所下的每一步棋,我都不曾后悔过。”他察觉到承昊天受伤一般身体一瞬间绷得笔直,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只是,太快了。”
      “我总是想着时间还早,我们还能在一起很久很久。可是,”他望着眼前狼狈的年轻人,轻轻扬了嘴角,眼里却沉寂了一片悲伤,“小昊天,你长得太快了。”
      因为时间太过短暂,因为对他太过喜欢,因为明日日后的种种终究不可避免,所以才会全意全意、那么努力地对他好。
      承昊天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道:“我说过可以不要皇位,可以永远陪你一直到老。”我们……本不该落到这步田地。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我的仇我的恨呢?”承墨衍抬头望着高高的穹顶,眼神却迷迷茫茫不知落在哪一点,“我惨死的母亲,我近三十年所受的苦……你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抹消这一切?承昊天,你未免太过自负。”
      “小昊天,我喜欢你,爱你,可这不能改变任何事。”
      “放过孟晏,他是忠臣,必会替你守住这万里河山,只可惜他有我这么一个外甥,清名尽毁于我手上。”
      明明改变了的。
      若不是承墨衍心软留情,他的散兵又怎么可能一路畅通无阻杀进皇宫。承昊天想起他漫了一室药香的书房,想起藏于其中的那么多本被翻阅无数遍的兵法典籍,他的皇叔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若非故意,如何会这般束手待毙。
      承昊天望着他,心中有无数的话,到了嘴边却连一声叹息也无。
      承墨衍将他挂在腰间的剑拔出来,亲自递到他手上:“下手要快一些,我怕疼。”
      “墨衍,你可以不用死,我可以把你藏到宫里,谁都不会发现……”
      “你想把我藏多久?一年,三年,还是直到我死?”他叹了口气,靠在青年的肩上沉声道,“我这一生已经过够了逃避躲藏的窝囊日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干脆一点,只要对准这里,”承墨衍指着自己的心脏,“只要对准这里一剑刺下去,我就可以解脱了。”
      “何况,”他挺身,凝视着承昊天的眼睛,那眼中的深情比任何时候都让他眷恋无比,“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承昊天的身体重重一颤——的确,承墨衍的身体状况他最为了解。早年被迫服下的毒本就在体内埋下了隐患,之后断断续续服用的毒物更是一点一点将这具身体彻底拖垮,可他终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急切地说:“等我做了皇帝,我可以为你找来天下最好的医生,你不会死的,不会死……”
      他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这就是他最在乎的人啊,会为了他露出这么软弱难看的表情。承墨衍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他的唇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一双墨色的眼在昏暗的光下倒是目光灼灼,如利剑一般透着寒光。
      “你不杀我,如何立威于朝堂、立威于天下百姓?我若不死,你以什么名义登基为帝?”他说着柔和了脸色,抚上承昊天英俊的脸,“小昊天,这很容易。”他另一只手握住承昊天拿剑的手,引着它慢慢动作,最终对准自己的心脏。
      “我想死在你的剑下。杀了我,你就彻底拥有我了。”
      “如果有来世,或许我还会找你来讨这条残命。”
      在身体被利剑彻底贯穿之际,他在噙着泪浑身颤抖的青年耳边吐出两个字:
      “等我。”

      承昊天在贤王府中的时候,常常能看到承墨衍负手望天,平时拢在袖子中的手指在身后绞在一起,他伸手去拉,那触感总是冰凉僵硬,总让他疑心握住的是一块石头。
      “小昊天。”承墨衍知道是他,没有回头,纤细的脖颈仰着,拉出一根单薄优美的线条,“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鹰?
      昊天偏了偏头,脑袋从承墨衍的腰侧探出来。无论他怎么望,眼前的都只有一片苍茫惨淡的天空,在极远的地方和雪地相接在一处。
      “哪里有鹰?皇叔看错了吧?”他扯着皇叔的袖子,企图让那人低头看自己一眼。
      没有么……承墨衍俯下身,将承昊天冻得通红的小脸捧到手中,可他的手似乎比承昊天的脸还要冷上几分,传递不了丝毫的温度。他放下手,唇边依旧是温柔的笑容:“是皇叔错眼了。”
      二十年后的冬季,承昊天立在那人的墓碑前,看到辽阔天空中一个黑影盘旋,飞翔,渐行渐远。
      那黑影如此渺小,犹如一幅淋漓山水中无意溅上的小小墨迹,竟也让他湿了眼眶。

      景华三年,逆臣承墨衍伏诛,两月后承昊天登基为帝,自名为景,改国号为昭元。其后数十年,勤政爱民,绝礼还纪,政通人和。其后宫中仅纳妃嫔二人,育有一子三女,终其一生不曾立后。
      昭元五十四年,景帝薨,留下遗诏,欲与承墨衍同葬,群臣商议后认为有违祖制,终不能成。
      ——史官司马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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