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恙》慕砚白

7、第 7 章

　　多年前，四岁的承墨行被自己的母亲叫到身边，告知他有了一个弟弟。美丽的女人脸上满是阴霾，他的心中却是欣喜又雀跃。承墨行上边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下边有两个妹妹，这还是第一次有了弟弟。
　　他随着母亲丽妃来到鹤泉宫，匆匆请了安便跑去看他的弟弟。刚出生的孩子小小的皱皱的，睁开眼睛只有一条缝，虽然不吵不闹，但在承墨行看来，仍是丑丑的，一点都不可爱。他失望极了。
　　等到承墨衍渐渐长大，长成一只白白嫩嫩的面团子时，承墨行见了他就抢着抱住，任谁劝说都不肯撒手。
　　可以说，承墨行是看着承墨衍长大的。
　　承墨行对他的大哥承墨止只是恭敬，对这个小他四岁的弟弟却是打心里喜欢。他常常用帕子过了承墨衍最爱吃的芙蓉酥到他的宫中，看着他开心地一口一口吃下去。小小的孩子嘴边沾着点心渣，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承墨行但是看着就觉得心柔软得像是要化掉。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承墨衍六岁。他的母亲悬绫自尽而亡，他也失了皇帝的宠爱，偌大的宫中只留下他孤单的身影。这天承墨行依旧拿了几块芙蓉酥，却被丽妃拦住。他的母亲笑得一脸温柔，摸着他的头道：“这些糕点都放冷了，吃了会肚子痛。我命人新做了些送过来，你把这些带给墨衍吧。他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好好陪陪他。”
　　他没有细想，接过尚存温热的点心就去找承墨衍，却不料承墨衍刚吃完一块就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那口血溅在刚落完的厚厚一层白雪上，艳得像他宫中收藏的那幅红梅落雪图。
　　承墨行的心跳都要停了。
　　第二日太医来诊，只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恶疾，不知为何拖到现在才发作。
　　这此后二十余年，他再未见过承墨衍。承墨衍虽未死却落下了病根，他成了贤王，要了千里之外的一小块封地就住了过去，与他划分的干净。
　　他记得承墨衍吐血后，自己捧着剩下的几块芙蓉酥，浑浑噩噩回到宫中。丽妃已经早早等在那里，见他回来就赶忙问：“他吃了没有？”承墨行没有回答，她便又着急去数他手中还剩几块点心，在确定少了一块后才欣喜地笑了出来，在承墨行脸上落下一个吻。
　　她离开时的步子轻快优美，快乐的得忘乎所以。
　　“母妃。”十岁的承墨行捧着糕点，木然地站在原地，对着丽妃窈窕的身影低声道，“我喜欢墨衍，我不想这样。”
　　丽妃回过身，面上神色已经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以后你想喜欢谁便喜欢谁，我绝不干涉。墨行，你记住，皇位面前没有亲情，你的兄弟便是你的敌人，你的仁慈则是最大阻碍。”
　　他对着女人自顾自开心着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
　　手上的芙蓉酥已经彻底失了温度，冷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几个月后，生来体弱的大皇子也撒手人世。再无人同他竞争，承墨行名正言顺的成了太子。
　　然而终其一生，承墨行再没有真正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他的喜欢，他的回忆，永远都定格在那个披着白狐裘，笑起来眉眼弯弯清秀得像个女孩的承墨衍身上。

　　皇帝经太医诊断，因恶疾发作骤然宾天，朝堂之上乱作一团，偏偏这时最应站出来的承昊天失了踪迹，众人将这皇宫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一根毫毛。失了丈夫与儿子的熹贵妃日日在宫中嚎哭，余下的五位皇子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也开始自己的安排。
　　处在人人自危暗流涌动的人群中间，承墨衍却是最淡然的一人。承墨行的头七过后，宫中势力大致划分完毕，大皇子占了上风，可这时握有最大兵权的孟晏将军并未表明立场，大皇子纵然得了先机也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静观其变的时候，大将军孟晏突然率兵包围皇宫，而后不带一人随行，入了其中。各方势力齐聚于朝堂，在他们的惊疑猜测中，承墨衍放下手中茶盏，悠然走上前，恭敬地行礼：“想必舅舅收到我的信后立刻赶来，您一路劳累，辛苦了。”
　　孟晏身躯孔武惊人，沙场浴血过的眼神更令人胆寒，他静静环视一周，惊得皇子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反倒是一些老臣对着甥舅二人怒目而视，气得浑身发抖。
　　“我只是看在你死去母亲的份上才会做这种事，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孟晏冷声道。
　　“舅舅放心，墨衍心中有数。”他恭谨地朝男人拜了拜，看着男人毫不留恋地走远，这才微笑起来。孟晏是对他冷漠的舅舅，却是一位疼爱妹妹的好哥哥，他再如何看不惯承墨衍的行事，看在替妹妹报仇的份上总归还是帮他一把。
　　而他承墨衍，会将这帝王家欠他们的一并讨回。
　　“承墨衍，你这逆贼受死来！”伴随着一声大喝，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臣举剑向他刺来，他的剑尖还不曾沾到承墨衍的衣角，就听嗖的一声，几枚利箭已经透体而过，不仅将那老臣牢牢钉在地上，其余的还示威一样分别射向各方阵营中，各有死伤。
　　剑落在地上的声响似乎惊醒了在场诸人，几名皇子瑟缩着，动也不敢动。
　　承墨衍踏着染血的台阶走到龙椅前，手执玉玺冷声道：“今日起，朕便是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