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恙》慕砚白

5、第 5 章

　　永安二十六年，刚过完春节，家家户户门前的爆竹屑还没有扫净，宫里便派人来到贤王府。承墨衍跪在地上听了一堆皇恩浩荡的场面话，膝盖都有些僵硬了，宣旨的公公才念完“钦此”两字。他从公公手中接过明黄的圣旨和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又说了一堆臣感念在心愿结草衔环以报之类的话，这才算结束。
　　天色已晚，承墨衍命绿珠安顿了皇宫一行人的住处，揉着额角回了自己房间。木盒子被他随手放在桌子上，灯也不点，他就着微弱的月光先为自己倒了杯热茶。这应是绿珠在他回房之前刚刚备好的，她一直这般细心，知他夜间不喜欢别人伺候，总是为他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如今虽已过了春节，天气却寒冷依旧，他病弱的身子在寒风中立了那么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正需要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惊得承墨衍手一抖，滚烫的茶水险些泼在手上。一双手迅速将茶壶接过放到桌子上，而后捧起他的手，确定他无碍后才说了一句：“皇叔怎么这么不小心。”
　　昊天？
　　灯火燃起，在承墨衍面前的，确是承昊天无误。已经比他还要高的青年将他冰冷的手捂在掌心，待承墨衍的手变得温暖后，才对着承墨衍展颜一笑：“皇叔，好久不见。”
　　“小昊天长大了啊。”被焐得温热的手描摹过承昊天俊挺的眉眼，承墨衍似是有些伤感，“可是皇叔已经老了。”
　　“皇叔还很年轻，一点也不老！”承昊天急急辩解，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承墨衍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眼角也生出了些许细纹，但看上去仍是年轻俊秀的，和他记忆中初见时相差无几。
　　承墨衍不欲与他争执下去，便问道：“你不同宫中那些人呆在一起，跑到我的房里做什么？”
　　“当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皇叔看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很激动！”承昊天字字铿锵理直气壮。
　　承墨衍很想收回刚才说他长大了的那句话，对于眼前这个吵着要与他同床而卧伴月夜谈的青年，他觉得对方离“长大”这个词还差很远。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承昊天醒来骤一抬眼，望见的就是微薄光线下承墨衍笔挺的眉纤长的睫，他的唇上难得多了一丝血色，粉的鲜嫩，此时正微微张开，依稀能看到里面洁白的齿列和猩红的舌尖。青年的心腾地一下乱了，他将手轻轻从承墨衍的腰上抬起，小心地后挪一点，努力压抑着乱七八糟的心跳，心中默念了十几遍心经才稍微冷静下来。
　　他这边刚勉强淡定下来，他的皇叔却因失去热源微微皱了眉，也不知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就向他这边凑过来，两人的身体贴得比方才还要近。承昊天慌乱之余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睡，否则怎么可能睡得安然而不被他擂鼓般的心跳震醒。
　　他想将承墨衍推远一点，指尖刚触到对方的肩膀便透过单薄的衣料感知到他低得有些过分的体温，承昊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承墨衍畏寒这件事。
　　皇叔怕冷皇叔怕冷皇叔怕冷……他在心里念叨了不下百遍，这才敢伸出胳膊，小心翼翼地将男人的身体圈到自己怀里，再用被子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他已经比承墨衍还要高，男人瘦弱的身躯刚好被他拥进怀里，此时看到皇叔靠在自己怀里，他实实在在生出了被人依赖的感觉，心里有些暖，还有些痒。
　　他看着对方舒缓的眉间，犹豫着要不要在那里亲上一口。
　　这样做的话，皇叔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呢？会生气还是害羞？承昊天想着这些没头没尾的事，再一次陷入沉沉睡梦中，梦里有个皇叔对他笑，任由他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承墨衍衣着整齐，正坐在桌边看那只木盒。他揉揉眼，有些遗憾那个没能做完的梦。
　　承昊天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蹭到他身边，邀功似的说道：“这是上供来的千年人参，只有这么一只，我求了父皇好久才要来呢。”盒中的人参根须众多，恰似人形，头、身、四肢一应俱全，甚至在头颅的位置依稀看得出五官形状，当真是极品。
　　承墨衍盯了那人参片刻，将盒盖放回，毫无来由地问了一句：“你的父皇，他还好吗？”
　　“嗯？父皇？他很好，上次还在秋狩中夺了头筹。不过最近总是让我批阅奏折，无聊死了。”虽然疑惑他为何这样问，承昊天还是认真答了。
　　“皇叔。”他俯下身来望着他，乌黑的眼睛不眨一下，似乎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等我做了皇帝，你就搬到京城来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还是爱说些胡话。
　　承墨衍在心中轻叹，却还是伸出手来，像十数年前一样摸摸他的头，低低应了声“好”。

　　事实证明，病来如山倒这句俗话并非全无道理。
　　最初只是偶感风寒，皇帝承墨行并未放在心上，可之后不到一个月他的身体就彻底垮了，整日昏睡，连床也下不得，偶尔意识清醒一些也认不出人，只吵着要吃芙蓉酥。可等到御膳房做好了，热腾腾的糕点摆上桌，他只是看着，有时看的时间长了还落下两滴泪。
　　太医院全体出动，一个比一个资历深厚，一个比一个德高望重，最终也都摸着胡子叹息。明面上不敢说，私下里提起也是众口一词怕是天命将至。
　　这时距上次承昊天来访还不足两年。
　　消息传到绵城，承墨衍听了，当即命人取出那只千年老参，自己也准备动身前往京城。然而他的身子实在太弱，只能先遣人快马加鞭将人参送来，而他自己晚了七日才到。
　　承昊天得到消息，早已带着随从守在城门迎接他，承墨衍刚下马车就被他拥进怀里。他被按在青年胸口，身边还围着数十名随从，在众目睽睽下如此亲昵让承墨衍觉得窘迫，却挣脱不得。
　　“皇叔。”青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承墨衍迟疑下还是抬起胳膊，给了他一个拥抱。如今，承昊天已经比他要高一个头了，人却瘦了不少，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
　　“昊天乖。”他知青年心里难受，轻轻拍着他的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