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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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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楚天河的闹场,本属个人恩怨,却被组织上升为天班和玄班的集团斗争,双双取消资格,地班作为唯一参赛队伍理所当然地拿了倒数第一,当然也是正数第一。
天班玄班怨气冲天。天班团结,都对向我;玄班不团结,我对向XXX,其余人对向我。
尤其是齐射,我只敢在大庭广众下见他。
其实我想过,不就是中秋节,不组团游咱自助游。不准玄班集体出去那就分散成个体出去,偷袭总比突围来得容易。
把想法跟他们三个说。齐射摆明见都不想见我,失败;雷班长是古雷锋,纪律比天大,失败;只有袁墨稍微有些心动,因为他家就在云深镇,二老还等着他回去团圆。
正所谓“避敌主力,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我兵法不是白背的。从袁墨开始。袁记香粉铺不大,但名声不小,我以同窗之名拜访了一下袁氏夫妇,委婉地传达了一下袁墨不能回来的消息。二老嘴上没说什么,倒是准备了一堆东西,从月饼到冬衣到纸笔应有尽有。袁墨从我手里接过,唏嘘不已,弄得我也特别想家,一时间两个大红眼,倒把雷声看心软了,念叨着什么“人之行,莫大于孝”、“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最后小攻一拍桌子:“严冰你个死娘娘腔,再哭大爷就不陪你去了!”
书院平时是不查寝的,除非节假日,变态到家了。雷声说白了是被我骗出来的,还再三要我保证查寝前得回去。这不可能,酉时下课,亥时查寝,山路来回要半个时辰,还要吃饭,算起来真正玩的时间才多少。
刚下山袁墨就回家吃饭了,我们三个不方便跟着去,还好云深镇外地人口占了大半,没法团圆就自娱自乐,夜市上活动真不少。
比如赏月,赏桂,赏女人。
听说“红灯区”这个词译自英文中的“red light”,第一次这么觉得古今相融,世界大同。看着串串红灯高挂,我怎么会联系到糖葫芦棒子。
我一定是饿了。
面前的“关雎楼”是当地最有名的妓院,同时居然也是最有名的饭店,估计是秀色可餐。进去了才知道,今晚这里的新花魁□□,来竞价的男人早已把一楼大堂挤得水泄不通,只有二楼的厢房相对冷清,不过听龟公说那里三天前就被预订一空,还都是全额现金支付的,定金不退。
我望望门口,示意走人。齐射眼尖,指着二楼正中视野最好的一间道:“那人好眼熟。”
真的很眼熟,眼熟到要是穿个黑衣服我百分百肯定就是他。为了避开他,我寝室也不住了,天班的课也不上了,没必要在这里打照面。赶紧闪。
有种说法,如果你的速度超过了光的速度,那你就可以穿越。这不可靠,比如说我,都穿越了,还逃不过二楼那人的目光。他正好侧身,看到我们,然后一脚把桌子下的凳子踹了出来。
我只好乖乖上去。齐射和雷声没有良心,拖着凳子坐到大老远,剩下被踹出的那张在原地静默。我观摩了许久,深怕它内部结构早已被某爆破专家破坏殆尽,坐上去等同最后一根稻草,心里很是紧张,加上他又不耐烦地补了一脚,更是紧张到手足无措,条件反射地一下就把脖子护住了。
楚天河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终究没有开口,扭头望向了楼下。大门口还有客人在不断往里挤,像是有无限空虚的欲望需要被填充一样,抑或,这方逐渐饱和的天地,本身就是欲望之源。
“上次的事,是我不……总之,我不会再对你动手。”
“啊?”
“把手放下,然后坐好。”
“哦。”
等大堂的人都要金鸡独立才能保证不被踩到的时候,竞拍终于开始了。我还期待着,这么大阵仗,那女人会有多么美,幕布升起,出来的居然是一面硕大的屏风。
老鸨抚着她那油光水滑的发髻扭上台,嗲声道:“我们关雎楼是风月场所,风花雪月,才子佳人,最喜欢讲究个雅字。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今晚,我们来给古语添上两句,若要得见颜如玉,请先砌好黄金屋。”
说罢对着屏风一摊手,我才注意到那上面绘的并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而是贴满了书的封皮。
“规则很简单,只要各位大爷用金子把屏风击倒,美人就会现身。不过,大爷们可得手下留情,屏风砸坏了没关系,美人砸坏了,”她做作地捧着心口,“心疼的可不是关妈妈我。”
这女人简直可以去抢了。
下面开始躁动不安,毕竟是比牙还硬的金子,没人喜欢当冤大头。关妈妈见势不对,立即补充道:“大爷们都清楚关雎楼标花魁的规矩,从来都是三关取胜。只要是往台上砸了的,无论多少,一律进第二关。”
这话一说,众人都像喝了敌敌畏,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要命了,扔钱有如尿崩。台上顿时明光闪烁,似金蛇狂舞,又似烟火绽放,很是好看。
我笑,“你们注意到什么没有?”
齐射点点头,“这么多金子,击中的不下半数,按理说早该倒了,可屏风竟然最多只偏到刚露出花魁姑娘的额头,而且马上又弹回原位。一定有问题。”
“有种小鬼的把戏,不倒翁,”楚天河拿着筷子,轻轻抬了一下碗沿,然后那只碗晃啊晃的,很快就停了,“是吧?”
这个屏风的构造与我们常见的双面绣相同,中间用一根棍子固定,就可以翻上来翻下去。楚天河还不出手,应该是早就明白了其中猫腻,又何必没话找话,对我来一句“是吧?”
“小攻,你信不信,那上面贴满了封面,并不只是为了做成书的样子,更重要的是掩盖制作材料,弄不好,上半部分是木,下半部分是铁。”
“你这次的话我信,”齐射半托着脸,“仔细想想,也跟扎马步是一个道理,下盘越稳,就越难被打倒。”
“不愧,不愧是,大家出身,都,好厉害,”雷声赞许,“那你们,想到,办法没有?”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小攻这么一说就有了。”
“我说什么了?”
“我不会武功你会啊!要是遇到重心低的对手,该怎么打?”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矮人手短脚短,习武有天生的劣势,所以往往练就极好的下盘功夫,惯于近身攻击。与之打斗,就要利用自身之‘长’,迅速解决,避免被其身轻体灵易闪躲而耗尽体力。严二公子,你觉得如何?”
干嘛要问这种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残忍。
“是我,我就让它更短一寸。”
楚天河不知道掏出个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速度太快,竟让人觉得,不是一件物体,而是一道激光,活生生把那面屏风的撑架斩断。
轰然倒地声中,我见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她俯身,抬手,捡起一枚黄金发簪。
我的头发也跟着轰然而落,最长的几缕,直接掉到了地面。
“你?!”一种被人轻视,无视,甚至蔑视的感觉从我心底喷涌而出,怎么也压抑不住,“你真的很过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我们一桌,华衣美服的佳公子和披头散发的小疯子并存的一桌。
雷声对齐射说了什么,然后齐射打破酒杯,用碎片割下一段衣带递给我,“先绑一下。”
我怄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死死捏着。
“好,第一关结束。”老鸨击掌,众人回神,“现在我们要验金子,请各位大爷稍作休息,准备第二关。”
于是台上胡乱散落的金锭金条被分成了若干堆,编好号抬下去,只剩发簪还在美人手里把玩着。宾客们吃喝依旧,很快老鸨再次出来,美人对她耳语几句,她点头,接着宣布道:
“一桌的两位蓝衣公子,二桌的灰衣公子……楼上六厢的刘老板,七厢的莫少爷,还有最后一位,十厢扔发簪的那位公子,恭喜恭喜啊!”
于是有人,欢呼雀跃,跳脚骂娘,无动于衷。
“慢着,”我站起来,用布条把头发松松地绾了个结,“发簪是我的。”
楚天河搭上我的肩,把我又按到了凳子上,“你玩到现在也可以了,给我回书院去。”
“我从小到大,给过别人饭,给过别人钱,就是没有给过别人回去。要回你自己回。”
我离席,下楼,冲到花魁美人面前,越靠近越觉得她像块磁铁。
“发簪是被他抢过去的。”
她微微侧头,笑起来眼角上翘,娇媚无比,“所以呢?”
“要不就让我也进第二轮,要不就还给我。”
“那我还给你。”
虽然我也想笑,但摆明会被她比下去,还是忍住,“我再说一次,发簪是被他抢过去的,他并没有拿出任何自己的东西。如果连发簪都不在了,他凭什么还在?”
“那你也进第二轮。”
我对着齐射和雷声,比划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第二轮被安排在了台上,十多号人坐成弧形,我最后,楚天河在我旁边,每人面前设有方几,上摆纸笔。武斗后文斗,老套路了。
“小女子偶得一画,甚是喜欢,但画上并无题赞,深以为憾。今日群贤毕至,故而斗胆,请各位赐字,以了心愿。”
说罢,她身后的两名小丫头展开卷轴。
一道空白。延伸空白。还是空白。完全空白。
不止台上,台下也在交头接耳,私语切切:这该怎么题?
伸长脖子窥探,没人动笔,于是我也歇着。想想我那些狗屁不通的诗,天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
“你作诗时的表情,果然跟传说中一样。”
“您迟迟不写,就是为了验证传说是吧?看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有趣。”
“是有趣。”他挥笔,一蹴而就。
千般花,一般了。
以色侍人,能几时好?
似乎诗笺从来都是为了定情而存在的。且不说那胭脂染的薛涛笺,随水漂的桃花笺,甚至连落叶,都因那“题红叶清流御沟”的典故,平平白白的就有了诗意,有了情意。
现在楚天河送,花魁美人收。你来我往之间,比什么诗啊画啊,还要漂亮。
“既然剩下诸位暂无头绪,不如换种方式。”她唤人备好整套画具,提笔在那张空白的纸上画了一枝花,不知道是樱花桃花还是什么花,“小女子每画一种花,就由一位大爷来题一首诗,如何?”
本来大家脸上都没什么光了,现在她给个台阶,还不顺势下去。
虽然我不觉得楚天河有多好,但第一个人,就是什么六厢的刘老板,金子扔得最多,人长得最丑,字比人还丑,诗比字还丑。除了“杏花”两个字知道他在写杏花,我愣是没看出点别的。
美人又画了几簇菊花,这下我认出来了,同人国的国花嘛!忽而狼血暴沸,第二首诗会不会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菊花台?
当然不是了。那人都用些生僻字,我文盲念不来。
时间就在边画边写中流过,最后轮到我,原本的空白已被姹紫嫣红填满,没有千般也有百样,两人好默契。
“怎么办,无处可画了。”
花魁美人托腮,沉思,然后端起笔洗,一泼,脏水就全到了画上。
“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楼上的两人我抱不平,四周也有了嘘声。
“两位严公子是兄弟,总不能厚此薄彼。这一片混乱,和一片空白,莫非有差?”
如果这女人只跟楚天河做露水夫妻,倒也没事;可如果楚天河食髓知味,把她给收了,今后难保她不欺负到我头上去。
严氏吟诗曰:
离地三尺有条沟,一年四季水长流。
不见牛羊去吃草,但求和尚来洗头。
呕。
好淫,好湿。
再看看那幅被泼过的画,墨色化散,深深浅浅,倒真像有人蹲在水沟边。
能来这里玩的,就没有纯的。气氛瞬间热烈到屋顶都会掀掉,赞有才的批无耻的那是什么人都有,什么人都没闲着。
美人气得浑身发抖,那连睫毛都在轻颤的模样,真是动人极了。
楚天河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柔声抚慰几句,然后直视我,命令道:“向她道歉。”
“她是妓女,我说她卖皮肉哪错了?除非她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我就道歉。”
“严冰,你最好不要太娇纵,”他的口气冷得出奇,“免得以后难做人。”
以后难做人。以后。
“听您的意思,是准备把她弄进门,跟我长期抗战喽?”
要是这样,难做人的还不知道是谁。
“与你无关。”
“您认真了?”
楚天河索性不再看我。
从小到大,我都喜欢豪赌,要不就通杀,要不就输光,面子里子都不剩,几多爽快。
“我道歉,我向两位致以我最深沉的愧疚与悔恨,我不识抬举,我自不量力,同时,我也祝两位如鱼得水,一举得男。”
人群自动分出道让我离开。我真的是小丑。
齐射和雷声跟着我出来,都不说话,我倍感尴尬,咳嗽一声,齐射赶忙安慰:“你别哭啊。”
“我为什么要哭。”
“看看看,你表情,就是,要,哭的。”
“天这么黑,你哪里看得到我的表情。”
天越黑,街上亮起的灯也就越多。于是在我的眼里,它们翻倍,再翻倍,就像是万花筒里的纸屑,明明只有那么几条,却糊弄住了世界。
“要不我们现在到袁墨家去坐坐,听说他家地窖全是新制的桂花酿。”
后来听他们说,我从见到地窖那十多缸酒起,通宵双眼都在放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