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能不相知》然而而然

17、第 17 章

　　我和东篱坐在望凝楼顶楼厢房，凭窗远眺，上有皓月当长空，下有花市灯如昼。我很喜欢站在高处往下看，又清晰又遥远，感觉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与自己无关。
　　游人处处，像是均匀密布在棋盘上的黑子。不过，某处在越聚越拢。
　　“那人是谁？”
　　虽然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但他比别人足足高了一个头，有如鹤立鸡群。
　　“那是近日楚京最出风头的人物，而且跟你关系匪浅。”
　　“我不认识他。”
　　“夏国小王爷夏临川，你娘若水公主的胞弟，说起来你该叫他小舅舅。”
　　“不是假的吧？”
　　“你也觉得他太招摇了？但他确实是以招摇而闻名的，玩了大半个天下，从来不隐瞒身份。这才来楚京多久，流言满天飞，其中最神奇的，莫过于他只要和女人对上一眼，就知道对方能不能成为自己床伴。”
　　这……简直是移动生殖器啊。
　　“他带着面具，是怕太勾人吗？”
　　东篱笑得天花乱坠，“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都相信。我见过他，五官和你有些像，但是气质比你好。你有没有念过《神弦曲》里的《白石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可以称得上是活生生的写照。”
　　我也不自觉笑出声，“其实我觉得自己还行，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我虽然和我娘面貌相似，但风姿差了十万八千里。莫非这只能平辈相传？”
　　我俩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我肚子疼。那是水鬼面具，现在河边在演水鬼戏，要带着面具才能看。”
　　原来祭水鬼是楚国民俗，传说中落水枉死的人会变成水鬼，到了晚上就去岸边捉替身，附近的人们为了不被捉走，入夜便带上面具，让水鬼把自己当成同类。后来活动渐渐壮大，到如今发展成了水鬼戏。
　　我们也买了面具，素白的，没有丝毫点缀，看上去有几分恐怖。
　　雪已停，河面上仍漂浮着流冰，泛着寂寂月光，分明是清冷的夜，却被簇拥的人群点燃得热烈。高台之上，水鬼戏戏子带着面具，黑发披肩，白衣扫地，他们吟唱的曲调悲伤凄苦，配合的舞蹈弛缓停滞，俨然满腹辛酸。
　　久了有些乏闷，我知会了东篱，走到外围透气。看戏的人越发多起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想要挤回前排应该不容易。我把面具给了一个对我拿在手上把玩的面具虎视眈眈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等着散戏。
　　“这么可爱的姑娘，不带面具的话，会被水鬼捉去哦。”
　　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种声音？既有男性的沉稳，又有女性的清越，雌雄莫辨，却动听异常。可惜，被最后那个“哦”破坏了美感，通常把这个字发得圆润饱满而微微上扬的人，性格多为轻佻，十足花花公子。
　　我最怕被人搭讪，因为搭讪之人鲜能合意，要不幸遇到变态怎么办？遇到花花公子也是不好的，尤其是这位，连眼都不能对上的，严冰的小舅舅，传说中的夏临川。
　　“我的掉了。”
　　赶紧装作低头找，居然被我找到一张，走过去捡，难怪被人丢，是破的。破的也没办法了，还好只是没有了鼻梁以下的部分，不影响佩戴。
　　“可爱的姑娘怎么能带破的？我跟你换吧。”
　　一口一个可爱的姑娘，听得我五内俱焚。我不好拒绝，只得默许。
　　他把他的面具递给我，然后接过那个破的。我始终没有勇气正视他，余光瞟到他削瘦的下巴，还有秀挺的鼻尖，觉得这半张面具似乎更为适合。
　　而他的那张，我连拿在手里，都仿佛触碰到他的脸，就更不能带了。
　　我知道他还在打量我，不由得内心恐慌，天知道他下一步要说什么做什么？他提出别的要求还好，要是送我回家，那就太泪流满面了。老天啊，你让他走吧！
　　救星又一次降临，东篱急匆匆地跑过来，“严姑娘，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
　　我扯扯她的衣袖，示意有人在。东篱见到夏临川，自觉失言，赶紧住嘴。
　　“原来你姓严。真是一个有权势的姓。”
　　终于不再说可爱的姑娘了。姑娘一旦姓严，就不可爱了。
　　“在楚国，楚姓也有好几万人呢，严姓没什么吧？严姑娘，我们走。”
　　“可爱的姑娘，我们还会见面吗？”
　　我停下来，点点头，“呃，会。”
　　于是东篱拖我的力气越发大了。
　　走出老远，东篱猛地刹住，“严冰，那是你小舅舅，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光是站在他面前都紧张死了，哪里能想什么？而且他人在楚京，很有可能会去严府做客，我们是会见面啊！”
　　“我不是说这个，总之，那个人百无禁忌的，你别对不起你男人。”
　　什么跟什么，是楚天河对不起我，我哪里对不起他？
　　“你还说我，你干嘛跟我哥哥吵架？”
　　“是他跟我吵。”东篱提到严寒就很无奈，“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接近我的，所以你得补偿我，帮我多开导开导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菊花，还是开败了的。”
　　有时候觉得东篱非常自尊自重，也有时候觉得她不是一般的不自爱。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保护了自己，也伤害了自己，同我这种得过且过的人截然不同，但这必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有一种香烟叫做“茶花”，不好，但非常有名，因为盒子上有一句扣人心弦的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们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