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能不相知》然而而然

16、第 16 章

　　回府路上，严寒埋头沉思，一言不发，严霜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剩各自手里的灯还在一较高下。严老爹夫妇本来是笑容满面，被这清冷的气氛感染，心情再好也挂不住。
　　“今夜游园如何？”
　　没人回答。
　　“别人爹不知道，冰儿你应该颇为得意才是。”
　　我吃惊，赶紧和百花哥哥使眼色，一致觉得送扇子的人应该还不至于把黑手伸向严老爹，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爹你是不是听了些什么？”
　　严老爹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别瞒我”的表情，语调异常轻快：“听说今晚，园子里都没有绿色的灯。”
　　是这样吗？我都没注意到，不过……
　　“胡扯，七殿下拿的就是绿色蝴蝶。”
　　“女儿你也不是全无反应。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哀怨的？”
　　“您当全天下就您女儿喜欢绿色。”
　　或许楚天河把全园子绿色的灯处理掉，然后自己拿着唯一的一盏，是件很能让人想入非非的事。可惜绿色并不一定代表我，就像黑色纹彩并不一定代表他。
　　我曾经问过楚天河为什么惯穿黑色，他说耐脏，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不过他的服饰也不是普通的纯黑，都带有别致而繁复的暗纹，那是他尊贵身份的标志。
　　半年的朝夕相处，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彼此了解。
　　他知道我坐不住，喜欢出去溜达，就嘱咐严老爹放我出门。还有下午听戏，我唱完无人回应的时候，也是他首先帮我解围。
　　我，是不是该向他道谢？
　　我，今天好像连招呼都没有跟他打？
　　“停车！”
　　原本落着小雪粒的天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花，伴着夜风纷纷扬扬的。我披了一件绛紫色的大斗篷，帽子上、边边上还有一圈白毛毛，开始还是绒绒的，后来被雪打湿，粘成了一缕一缕。
　　我跑得有些吃力，呼出来白雾像是喷气式飞机划过，带出长长直直的痕迹。手中用来照明的小粉猪灯笼火光明明灭灭，好几次差点弄熄。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回去见他，不过谢谢这句话是多么重要啊！要是我不说，他以后就不帮我怎么办？
　　一定要说，见到他就说，就说这一句！
　　大家都说粉色是恋爱的颜色，不过对于我这种正在遭遇人生中数量罕有的浪漫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到了才发现，宫门已关。
　　楚宫宫门有四个，我身处的是北门玄武门，北方属水，主黑，十多米高的门被漆得黑黢黢的，上面的龟蛇浮雕尤为狰狞。侍卫说，除了楚帝的圣旨，不然门禁一过，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说不失望不可能，不过这样也好，顶着风雪跑过来，就说一句谢谢，感觉，怪怪的。
　　抖抖抖，把身上积雪抖掉，拉紧帽子往回走。明明还在运动，忽而觉得冷了。
　　“严冰。”
　　幻觉，幻觉，继续往前。
　　“你走错方向了。”
　　我转身，看到了楚天河。一片莹白中，他身着极为服帖的夜行衣，显得人出奇的高挑挺拔。
　　“你……”我望天，“你是和雪一起落下来的吗？”
　　怎么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就站在我身后了！
　　他浅浅一笑，“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灯。”
　　“哦。”我低头看灯，又抬头望天，“宫门那么高你跳下来？你轻功无敌啊！那你还跳得回去不？”
　　“下来和上去不一样。”
　　“不是有种传说中的轻功叫‘八步登空’，就是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这样踩啊踩啊，想踩多高踩多高吗？”
　　“要真有这种轻功，”楚天河特别严谨地看着我，提出了一个特别学术的问题，“练成了岂不能奔月？”
　　有道理啊！
　　航什么天，飞什么船，通通窝山洞练秘籍去。
　　“你的鞋是不是湿了？”
　　“啊？”
　　“我是说，”他指了指我的脚，“你的鞋沾了很多雪。”
　　我赶紧跺，偏偏楚天河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下瞄，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使劲把裙子往下拉，只想把脚藏起来。
　　“你这样会生病，我送你回去。”
　　楚天河让侍卫去准备马车，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是什么都有，不过确定的是，大石头放下了。还好他没问我为什么来，平白无故地说谢谢，多扭捏。
　　马车里有炭火，正好给我干鞋。布鞋子是舒服，也透气，可遇到雨雪就麻烦了，还好严冰鞋子多。
　　“七殿下，”我不好总看着鞋子，把目光转向他，“您为什么穿成这样？”
　　“出宫有事。”
　　“您就好了，明着暗着都能出去。”
　　楚天河侧过身对着我，眼睛亮亮的像是雪地里的星星，“你就这么想出去？”
　　“嗯。我听府里下人说，街上的灯会很热闹，可惜我就算不用进宫，爹爹也不准我晚上出门。”
　　“这样，我明天陪母妃到护国寺烧香，你要不要去？”
　　烧香？我笑得打颤，楚天河都打了这么多年的战，如果杀一个人烧一炷香的话，她母妃就是活一千岁都不够。
　　“去多久？”
　　“八、九天。”
　　“护国寺，是不是不能吃肉，就算炒个白菜都不能放猪油的那种，和尚庙？”
　　“是。”
　　“那我不去。一两天还行，久了我胃受不了。”
　　他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隐没，“你就为这种理由不去？惜晰也会去。”
　　什么意思，是多我一个无所谓，还是想看我们为他争夺以供娱乐？
　　“那我就更不用去了。您上书院有我，上寺庙有她，不至于太多，也不至于没有，处处不寂寞。”
　　楚天河不再说话，我心里也特别堵，刚才宴会上他们“比翼双飞”的画面不住浮现。只要他稍微解释一下和小表妹的关系，或者是开玩笑调侃一句“你吃醋了”，我都会觉得舒服很多。开口很难吗？不难，可楚天河就是不会这样做。
　　对于男女之间，沉默比争吵还要伤人。

　　回到房里，杏儿坐在桌边义愤填膺。
　　“小姐您怎么才回来，整个朝暮楼都要被烟霞楼欺负死了！”
　　“怎么了？严霜跟我进了宫，哪里有功夫欺负你们？”
　　“不是二小姐，”她弹起来，“是二小姐的大丫环小桃！”
　　严府三兄妹每人都配有一大两小三个丫环，大的服侍日常起居，小的做些清理等杂活。名字也取得很有趣，大丫环都是单独成个且个头偏大的水果，像苹果梨子之类；小丫环就是簇拥成堆或个头偏小的水果，像葡萄梅子之类。也真难为老管家想出这么既有创意又能区分的办法。
　　“现在离二小姐成亲还有一个半月呢，小桃居然说她们烟霞楼忙，我们朝暮楼闲，把小梅和小枣都调过去了。真真是太欺负人了！小姐您也赶紧嫁了吧，杏儿帮您把全府的小丫环都要过来。”
　　“算了，”我全身无力，瘫倒在床，“以后院子也不用天天扫了，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去找大少爷的丫环帮忙。”
　　“小姐！”杏儿施展她无敌粘人功，对着我又拉又拽，“这样杏儿就被小桃比下去啦！小姐也脸上无光啊！”
　　“何止你被比下去，我也比下去了。”
　　杏儿明显不信，“谁能把小姐比下去。”
　　“你帮我拿镜子来。”
　　我对着镜子照了许久，才摸着脸慢吞吞地说道：“今晚和七殿下在一起的那个姑娘，鲜嫩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而我，沧桑得像是从土里拔出来的。”
　　楚天河曾经拒绝过迷死人不偿命的花魁，说明他可能对美艳型没什么兴趣，而是偏好清纯型，毕竟东方男人喜欢豪放型野蛮型强悍型等中性女人的是少数。我美艳说不上，中性也不至于，应该勉强能在清纯型中打混，可人家小表妹，比我强多了。
　　杏儿还在嘀嘀咕咕，我困得要命，不然听到她抱怨“有其主必有其奴，跟错了主子了”，非得起来抽她不可。
　　或许是因为跑累了的关系，我睡得很扎实，醒来就到午时开饭。不知道严家上下都以为我昨晚和楚天河做了什么，一个个见到我笑得高深莫测，连布菜的丫环都给我盛了平时两倍的饭。好一个八卦的家庭。
　　下午楚帝赏的戏班子过来，严老爹要放在我那里，我不让，死乞白赖地让百花哥哥收着，他也不肯。正巧东篱姑娘上门给我送衣样子，百花哥哥一见她蹬腿就走，理由是帮我安顿人。东篱面无表情，向严老爹问好之后，提着东西把我推回了朝暮楼。
　　严百花在生东篱的气，东篱似乎也不理会，这两个人，连床都上了，还有什么不能沟通的？
　　东篱姑娘其实是一个弃妇，与普通弃妇不同的是，她休了她丈夫。因为她和丈夫很相爱，爱到不能接受丈夫为了子嗣而收下父母安排的女人。不顺父母叫做“逆德”，无子叫做“绝世”，妒叫做“乱家”，分别属于七出的第一、第二和第四条，东篱抄写七出的时候，顺便给丈夫写了休书。
　　在现代，这样的女人是独立，但是在古代，这样的女人被孤立。我是很欣赏她，但是严百花怎么会欣赏她我就不懂了。
　　需要补充的是，东篱仍然爱她丈夫，她会找上我家哥哥，纯粹是因为她心理不平衡，而我家哥哥又和她丈夫有八分像。一来二往，孩子没怀上，东篱没想法，但我家哥哥就彻底沦陷了。
　　东篱比严百花大五岁，年龄差距还是比较明显的。再加上身份地位的悬殊，尤其是她还嫁过人，别说做妻，就连做妾做婢都不够格。
　　“好漂亮的衣服，不过穿成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
　　“怎么会？”东篱帮我调整好系在腰上的环佩，“这只是半成品，送来给你定最后的尺寸，还有很多绣工没有完成。”
　　“已经够好了，还要绣什么？”
　　“花鸟虫鱼，随你喜欢。”
　　“除了蝴蝶都可以。”
　　“为什么不要蝴蝶？”
　　我把昨晚的事讲个大概，她听完，波澜不惊：“宫中宴会不就这样。”
　　“你的态度，好……”
　　“我是说，想也想得到，肯定都在逢场作戏。你也别太较真了。”
　　“唉，好想看看外面灯会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吗？街上灯会从十四开到十六。你想看可以去看。”
　　那今晚不就是最后一晚？
　　“一起去好不好？”
　　“我没问题，但你爹不是不准你晚上出门吗？”
　　“我有办法。”
　　严老爹不放人，百花哥哥可以放，今天有救星在，不怕他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