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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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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年过到十五。正月十五元宵节,历朝历代张灯观灯都是盛事,宋朝《东京梦华录》记载:每逢灯节,开封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
听府里下人说楚京的灯市不比书里写得差,可惜我今年是没机会见着了。皇宫灯会,活生生掐断了我掀起昆仑奴面具,从此一壶清酒一树桃花的长相守。
午时我们就进了宫,陪楚帝以及后宫各位听戏。台上唱的是《白蛇传》,清悠婉丽,应该是越剧,可惜我听不大懂。
不过没有关系,与会的官家千金们够我看了。这里是宫宴,是最大的上流社交圈,在座的每个男人又集权来又集钱,随便吊上一个那都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我我都不会随便,何况这些封建教育下又尚待嫁闺中的女人们。
正捕捉着贵妇们的流行元素,戏停了也没去理会。楚家的人就是不整我不甘心,楚帝在宾主尽欢美满和谐的情况下极其突兀地把我唤了出来。
“严冰,朕见你似乎意兴阑珊。”
我跪着,头埋得老底,“回皇上,臣女只是听得入迷。”
确切的说,我不是听得入迷,我是听得入定。
“你学成归来,应该是大有长进。朕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考考你,你要是答不出来,就再出去读书半年,如何?”
激动得我直哆嗦。
好啊好啊你送我回云深山吧!我不喜欢这里啊不喜欢!!
“皇上,瞧您把冰儿吓成这样。您要是再把她送到山里去,可别说臣妾使小性子。”
闻声抬头,原来是李皇贵妃娘娘。过去觉得奔四的女人撒娇发嗲,成功率等同于奔月,但她是嫦娥,千古第一人,在月球上的生存时间以及势力范围至今无人超越。
楚天河有这么个妈,难怪都不正眼看女人。
“爱妃多虑了,不送就不送,但考还是要考的。严冰,你就给朕品评品评刚才那出戏。”
作弊我还是会的,赶忙上下乱瞟。人人都爱锦上添花,但能做到雪中送炭的就没几个了。能够在关键时刻拉自己的,还是自家人。
百花哥哥端起茶杯,小动作地倒了点水出来。
“漏了?”
观众不解,连我自己也不解:我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漏了什么?”
“就是,漏了那个,西湖初遇。”
呼,吸,呼,吸,既然都掰出口,就要面不改色地继续下去。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西湖初遇,这也能漏?”
“父皇,”楚天景今日打扮极尽华贵之能事,要是旁边摆一只公孔雀绝对得开屏,“严三小姐这么说,定是知道漏了哪段,不如让她当场表演,也算助兴。”
冤冤相报何时了。
严老爹和百花哥哥索性撇过头不再看我。
我丢得起人,严家丢不起。要是不唱,对不起《新百娘子传奇》。
于是我一下男声演艄公,一下女声演小青,呵呵呵,呵呵呵,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棉。唱到最后,感动得想哭,二十多遍没白看啊!
全场默。
“倒不是越剧了,有些像黄梅戏。”
楚天河的声音不大,但我听着,不亚于划破天际。
楚帝颔首,“应该是地方戏。严冰,是吗?”
人家给台阶还能不下,“回皇上,是地方戏。”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棉。”楚帝重复着这句,似乎相当满意,“越剧唱的是‘最爱西湖三月天,桃花带雨柳生烟。’二者相比,倒是地方戏更为鲜活质朴,让人不禁神往。”
忽而话锋一转,对着严老爹那边说道:“严爱卿,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六年前,随朕下江南游西湖之事?”
严老爹不疾不徐,离席回话:“臣记得。当年同去的还有李慕然和贺臻,可惜如今慕然驻守边境,老贺也不在了。恍如昨日啊。”
楚帝亦微笑,“朕那时还是太子,年轻气盛,听着江南的好就把你们三个领去了。西湖三月,就如戏里唱的,雨说来就来了,淋得措手不及。”
“确是同戏里有些凑巧。也是到船里避雨,不过没遇上白蛇小青,倒遇上乌篷破了。后来还是慕然脱了外衣把洞补上。”
很少见到我家严老爹笑得如此发自肺腑,彷佛陌上枝头抽出的新柳,纤细却又旁若无人地欢欣着。原来他和楚天河家舅舅年轻时关系这么好,严李不合怎么传出来的?
“对了,”楚帝示意,然后李皇贵妃身边的藕荷色宫装少女上前,盈盈行礼,“锦书你没见过吧,这是慕然的小女儿,和你家严冰同年生的,前几日才进京。”
严老爹很客气地赞扬了几句,顺道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
不止是他,几乎在场每一位都若有似无地瞟着我。
我又没比她差到哪里去。
严老爹把我从台中央领下去,戏又咿咿呀呀地开了场。我为他受尽千般苦,谁知他全无半点情,不管哪个版本,终究还是许仙负了白蛇。
“你怎么会唱西湖初遇?”
“不是你倒水告诉我漏了吗?”
百花哥哥懊恼地按着额头,“呼,是我表达差还是你理解差,我是想提醒你从戏的流派说起。”
“算了,都已经蒙混过关了。”
“我看没这么简单。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理不清的。”
结果没唱两出,还不到白蛇被压在锁妖塔,哦,雷峰塔,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蛇精就一定要关在塔里面,是因为关在牢里面它会从栏杆缝里溜出来吗?
想想蛇精的待遇还算不错的,至少一个塔锁住一个精,好塔留给好妖精嘛,不像其他的什么狐狸精、蝴蝶精,都只能进坟堆子,终年没有光照,还要跟蚂蚁抢地皮,好惨呐!
回到正题。没唱两出就被楚帝给断了,然后楚帝把整个戏班子都赏给了我。我唱得好他不赏我财物不赏我功名他赏我活生生十多张嘴!整个戏班子到严府吃我的穿我的还要跟我学唱《白蛇传》地方戏,没有半毛钱!!
哪有这样的!!!
谢恩的时候就严老爹他们说话了,我反正无言。
冬季的天黑得特别早,元宵灯会也开始展露风华。冥冥漠漠之中,盛装打扮的宫人辐射四面八方点燃那早已高悬的灯笼,像一路倾泻的水,像一树怒放的花,如此这般地绵延不绝。
极目远望,月团圆,灯如昼,二者交会,犹若晨与暮,碰撞了白天与黑夜,光与影的飞舞,明与暗的跳跃。
庆幸楚国民俗是浪漫的,晚上的游园灯会只有未婚男女才能参加,不然不知道我还得栽在楚帝手里多少次。
园子里已是火树银花。通明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夜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冰砂,像碎钻一样点缀了世界。梅花与竹叶交错的冷香,灯火与烟火相应的光亮,以及,处处成群结队的红男绿女,各自上演着各自的风花雪月。
只是我和百花哥哥坐在角落,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像是元夕夜宴图不小心被甩上的两滴墨。
严霜跑去找她的太子表哥了。楚天景那人太招摇,她得去捍卫领土。不过我这么粘着百花哥哥不放,是不是也碎了芳心无数?
“冰儿,不准逃。”
我起身,被他拉回去继续端坐。
“我还真没想到,才半年,我家哥哥的行情就已如此走俏。”
他幽幽叹气,“还不是你和霜儿的婚事,带得我水涨船高。今晚还好有你帮衬着。”
有我在旁边,那些官家小姐的目光都已经火辣到不敢直视,要是他孤身一人,会不会被拆骨入腹?
“哥,你看人看事都比我清楚,我也不多说。既然不能自主,那你还在执着些什么?”
严家人。上天用财富地位,换走了他们的自由。
“或许就是因为太清楚,反而不能自已。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东篱姑娘吗?别给我装傻。”
“你准备怎么安顿她,做妾?做侧室?”
他捏着鼻梁,声音略带疲惫,“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爹问一样的话?”
是不是陷入了感情的男人看起来特别有认真,而认真的男人又特别有魅力?我从来都不觉得我们家严百花是个爷们。
“你们兄妹在聊什么,好像挺带劲的。”
楚天景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发簪金光一闪一闪的。
我脱口而出,“聊你是怎么把牛皮糖甩了的。”
他笑,露出一口在光下异常明亮的大白牙,“寒表弟,劳烦你寻些牛皮糖来,本太子要给冰儿演示一番。”
他支走百花哥哥,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我也不开口,免得惹祸。
“不拿个灯玩玩?”
我踮起脚,从旁边树上抽出一盏灯,是只粉红色的小猪。
他瞪着小猪,然后仰头望树,久久才说道:“把凳子扶稳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踏上了凳子,费了老半天力才勾了一盏有些像簸箕的灯下来。
如果是楚天河,应该是一个漂亮地飞身,利落地把灯摘下来吧。
“太子表哥!”
这个声音,除了我家花痴姐姐,不作他想。
“她是不是属蜜蜂的?”
“蜜蜂吃花,她属狗的。”
狗吃什么自己想。
严霜看到我,脸色顿时比什么都难看,笑容扯得狠狠的,“殿下拿的是什么灯,同霜儿好配哦!”
严霜拿的是一盏麻雀灯。
“鸟笼。”
“猪圈。”
鸟笼是我说的,猪圈是楚天景说的。猪圈同霜儿好配哦!
严霜看看我,看看楚天景,差点哭出来。
看她哭,我想笑,笑着笑着我也差点哭出来。今天是表哥表妹约会日吗?一对不够又来一对。
楚天河拿着一盏绿色的蝴蝶灯,他水嫩到不行的表妹拿着一样的,不过是黑色纹彩。
“惜晰见过太子殿下,”小表妹朝楚天景行礼,然后对我和严霜示好,“霜儿姐姐,冰儿姐姐。”
我和严霜居然破天荒地保持了高度一致:不领情。
“惜晰适才听七殿下说,冰儿姐姐比我大月份,故而冒昧叫了姐姐。冰儿姐姐不会介意吧?”
“我完全不介意。”
我至今还没弄清楚严冰到底是哪年哪月生的。
“冰儿妹妹,你饿不饿?”
我浑身发麻,严霜怕是鬼上身了。
她索性抓住我的手,眼睛使劲往小表妹身上横,“我见着那边的点心好像不错,冰儿妹妹你陪我去用一些吧。”
“哦,好。”
我从楚天河身边走过,想要多停留一会,忽而被这个想法恶心到,于是低下头,走得更快。
走出很远,严霜放开我,极不耐烦,“严冰,我虽然讨厌你,但兄弟阋于墙我还是知道的。那丫头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个小表妹,李惜晰,应该和楚天河关系不一般吧。
“严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输给我是自然,难道还要输给那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如果你觉得我输给了你,刚刚我和太子表哥独处,你紧张什么?”
严霜气得跺脚,“看好你自己的男人。”
“严小姐,”一个小太监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并奉上一把团扇,“这是一位小姐送给您的。”
严霜接过,故作姿态地摇了摇,“本小姐最近无暇赴会。”
“不是二小姐,是三小姐。”
小太监赶紧赔笑,“都怪奴才没说清楚,奴才该死,这是送给三小姐的。”
送我?我才刚回楚京,和那些官家小姐没有交集吧?
严霜把团扇砸在我身上,仰头,拂袖离去。
这画的是……
严氏吟诗曰:
树上挂着毛毛虫,
水里漂着青菜叶。
毛虫牵丝到处飞,
菜叶烂了污染水。
呕。
百花哥哥急匆匆走过来,“太子殿下说你去用点心,我在那边又没见着你,原来在这儿。”
他目光扫过我手里的团扇,立刻就定住了。
“哪来的?”
“一个小太监拿过来的,说是几位小姐联合送我。有什么不对吗?”
“杨花雪落覆白苹。”他接过,捏着扇柄,像是要捏断,“逢场作戏我可以奉陪,但到了这个份上,就是跟严家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