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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诗会(七) ...

  •   沈玉玘的集句诗太后初时觉得新鲜,很是在人前夸赞了几句,而直到这会儿,她才认真看清了她长的模样。沈玉玘长的也是一副好相貌,明眸善睐,转眄流精,无妖艳之态,无脂粉之气。虽不及沈玉珂、沈玉珠长的那般美貌,但那双灵动的眼神显得人格外清新脱俗,精神俊秀。

      太后厌恶的心情稍减,看着沈玉玘如清水一般的神情,太后心中忽然动了一动,倒象触起从前一件事来。再四寻思,却又无从捉摸。

      在旁记录的侍读学士们也是第一次瞧见她,心中暗暗纳罕:这不似是个故作玄虚,邀名射利的狂样,怎么会学那些男子混入官场的心机,这番先抑后扬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徒徒惹恼了贵人。

      他们心中是这般想,但手中不停依然记录着。

      太后拿起赤金盘上的诗稿,又朗声读了一遍。“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果然好对,压了所有人。依哀家看,甚至这下联都不及你的上联大气。”

      “凃宿,你说呢……”

      凃宿说道:“确实不及,凃宿拜服。”纵横千载,贯穿古今,唯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不解人的爱恨情愁,而唯独能压过这银盘清辉的,只有此时人间之上,亘古而沉默的苍穹。

      众人久久望着天上,此时月色正佳,银辉仿佛只在人的鼻息之间,月光流动却似乎又是片刻尽销,不可把握。天地无情,更显得人世情字未了,勾的人一腔难言的心事,不可释怀。

      沈玉玘伏在地上。“圣上过赞,民女不胜惶恐。”她心想道:“李贺同学对不起。真不是有心抄的。”

      在阶下的仕女,看不到听月楼前的情景,只是纷纷猜测着沈玉玘的风光。

      沈玉瑛笑着摇摇头,她其实根本就无心做联对,此时还将笔拿在手中。她在纸上随便画了两笔。看着自己写的字“鱼游釜中”,不由哑然失笑。旁人为她着急得不行,以为她已身处绝境,谁知她是等菜上桌,看着下饭。

      沈玉珠眼尖看见了沈玉瑛的字,在鼻子哼了一声。“大姐姐,对四姐姐可是好心。她若有真实才学,就一劲使来,这吞吞吐吐,欲拒还迎的样子,瞧不起谁呢。”

      沈玉珂皱着眉头,她的联对并没有得到太后的赏识,而其他人的联对索性根本就不念了,全都是因为这阶上的一人。

      她用手指点了点杯中酒,在桌案上画了个“忍”,又很快擦去了。

      刚好尹天瑶坐在身边,向阶上努嘴。“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秒杀全场,沈玉玘总爱走邪路子,你看着吧,你这妹妹好运道,又将我们给压过去了。”

      沈玉珂:“你心里嫉妒,拉着我算什么。”

      尹天瑶:“我就不信你不气。”

      而在听月楼前,太后的话音一转。

      “元鼎元年,有神女留一玉钗,昭帝时,又有人偷开匣子,不见玉钗,只见一只白燕从中飞出,升天而去。于是便有了钗在奁内是为等待时机的典故……沈玉玘你那交于哀家的梅花诗才情平平,只为搪塞。难不成是嫌在座众人都是有眼无珠之辈,不足与你共语不成?”

      越城轻轻越过人群,悄悄站在女史身后,担心地看着沈玉玘。

      凃宿见到太后突然转怒,很是不解。而陈瑞惊慌失措,离开了座椅,在沈玉玘身旁跪了下来。

      太后这声音虽不大,红文宴的仕女们支着耳朵听着,也未听清。但冷下来的气氛却是众人都察觉到的。

      楚惜惜扯着自己的手帕,担心地向听月楼望去。

      沈玉玘猛地抬头,惊得不轻,心想这是从何说起。

      她这一抬头,终于留意到太后身侧坐的那个年轻的贵族男子。她会意过来,这便是九王爷,她是那日在街上所见的贵人。

      李郅生的得神采俊秀,气息中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若不是眼角藏着的一丝戏谑,她生生以为这人跟自己有着深仇大恨。

      等等……她记得他方才在梅花林出现过,跟她打过照面。但这仅仅一面,也不足以让他对自己产生厌憎之心啊。

      而就是那电光石闪的一瞬间,她看得清楚,李郅手上拿着张揉皱的稿子。

      她心中大骇,那纸该不是自己丢弃的吧。

      李郅展开那揉皱的纸念道: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听月楼前一片肃静。

      陈瑞震惊的看了沈玉玘一眼,仿佛从不曾认识她一样。“太后恕罪,沈玉玘在驾前心高气傲,自洁沽誉,为本官教导无方之过,万请圣上念她年纪尚小,不识礼数,从轻发落。”

      李郅见陈瑞如此,一愣。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些,竟将恩师也逼迫至此。

      太后问道:“这可是你写的?”

      沈玉玘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来,她咽了咽喉咙,忍不住声音的抖动,说了句:“是。”

      在她的前朝记忆里,这首诗出自北宋诗人林逋,号称千古咏梅绝唱。她被人当众问起,脸上臊热,如同被人看到当众作弊一般。

      凃宿定住了,原来他以为她的才情之上,仍有才情。他以诗句自诩,却知自己是做不成这样的诗句来。

      但问题就在于,这样的好诗,她为什么舍之不用?她为什么偏偏用任雁峰的诗词自污名声?

      沈玉玘在心中大喊:我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李郅又念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你丫给我闭嘴!”沈玉玘最想喊这句,她又不能,情急之下将头重重磕了下去。“民女身有隐衷,绝非狂狼之人,还望太后容禀……”

      这一磕下去,她直接眼冒金星。但她成功地打断了李郅的话头。

      她心里暗骂着她将所记的梅花诗的句子都誊在了上面,虽然用墨涂抹了大半,但上面还有不少,若李郅一个个念下去,她来日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眼巴巴地瞧着太后。

      沈玉玘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犹如困在网罩的小兽,眼光流动,无处不让人怜惜。便是成心捣乱的李郅见她这样子,也莫名软了心肠。

      太后:“你倒说说你的难言之隐。”

      沈玉玘挺直了身板,心想:“装大尾巴狼,装正经、装正派,装权威,装正人君子,装大,装有本事。”

      是不是骗得过去,就看在此一举了。

      她稳稳心神说道:“民女亡母粗通诗书,又生爱梅花,总角之年,便以梅诗教我文章人品。民女幼时和母亲习作梅花诗,胸中诗词,足有十首之多,侥幸占得先机,对他人不公。即便写下诗词也是心虚之极。这是其一。”沈玉玘心想夏朝以孝治天下,你快瞧瞧这有个诚实纯孝之人。”

      沈玉玘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很难让人信服。在座的仕女们哪一个没有提前准备,若不说出来,外人怎好以心论罪,何况她这首诗可是出奇的好,至少李郅是不信的。

      “其二,任知州文章独步天下,而四十岁不写闲情,五十岁不记愁苦,六十岁闻说道‘,岂让儒冠误此生’民女生有宏愿,愿效圣人立德立功,任大家为当世文圣,民女视其为楷模,,世人说沈玉玘无才,其实民女早已承认了啊。民女集其诗句以明其志,若不成就,誓不提笔书言。”

      沈玉玘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旁人都听愣了。集句诗,又说到了集句诗。就连陈夫子当初向旁人展现的时候,都尽是在夸沈玉玘的心思奇巧。而此时她却说集句诗是她的苦心一志,她的不改初衷。

      沈玉玘说完,抿了抿嘴,背后冷汗直流,夜风一吹,冷飕飕的。

      她心想着这牛吹得大吧,自己都怕。事情拐来拐去,她最先的说辞硬给用上了。

      “你小小女子,是什么志向?”

      沈玉玘看了一眼李郅。李郅不知怎么,在她眼里看出来深深的鄙视来。

      只见她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对着他举起中指,自己看向漆黑的天空。“得陈夫子启蒙,民女愿闻人之所思,愿知星之何以闪光,愿识天之何以不老……仅得此而已,无他。”

      场面甚是安静,无人开口一声。

      沈玉玘的表现可以说……很诡异。

      如果说之前旁人以为她的表现是狂妄,那她此时的狂妄登峰造极。

      李郅硬生生闭住了嘴。

      凃宿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小女子。

      陈瑞倒还好,知道她喜欢杂学旁收,但这算是自己给她启蒙的?

      沈玉玘研究过任雁峰此人,在文章上,走在最前沿的又最偏激的正是任雁峰,任雁峰的论点是文以载道,格物穷理。简单的说,他这个狂妄的老头认为,你文章中没有真理,你的文章就是狗屁。

      但其实这个论调,得不到当代大多数人的认同。

      而对沈玉玘来说,这是救命的稻草。沈玉玘可以“坚信”她写的东西没有真理,故此她身为任雁峰的门下走狗,“立志”决不乱写文章。

      哪怕有稍稍让步,就可以拿任雁峰自己的诗作来搪塞,这对她来说是已经掌握的回避技巧。

      沈玉玘心想,太后深爱任雁峰的诗词,想来不会驳斥自己来表明任雁峰是错误的。不给僧面给佛面,说不定骂她一顿大言不惭,就轻轻放过她了,让她全身而退。

      当时沈玉玘在沈玉环的花痴中,看到了希望。一个成痴成瘾的人,旁人是不会认真计较的 。

      这曾是沈玉玘最初设想的结果。

      沈玉玘轻声祈祷着名声因你任雁峰而来,快快随你任雁峰走吧。

      ……

      太后静默了许久,似是在思索什么。旁人见太后不说话,自己也不敢说话。

      太后突然笑了起来。

      “哀家想起来了。”

      她从纱帐中,招了招手。“你走到跟前来,让哀家看看你。”

      沈玉玘:“……”

      她依言上前,跪在她的脚边。

      太后起身,李郅连忙去扶。却没想到太后弯下腰去,轻轻拔下沈玉玘发鬓上的那只玳瑁嵌金簪。

      “哀家的眼力不错,果然是它。你母亲姓卢?”她摩挲着簪身。

      “是。”

      太后将簪子藏于手心,她雍容的脸容显出几分回忆的神色:“哀家小气,当时这簪子是不得已送出去的,今日见了可是要收回的。”

      她看了沈玉玘一眼,见她喏喏不敢应声。

      “愿知星之何以闪光,愿识天之何以不老……陈瑞你开设学院许久,才只教出一个明白人。”

      陈瑞眼神甚是迷茫,很不明白。

      原来在太后那里,才女之名并不重要,甚至冠带荣身都不是。

      太后摸了摸她的脸庞,沈玉玘忙低下头来。

      “拟旨给沈府,此女婚嫁自由,若有心意,可入宫禀奏,亲由哀家指婚,其父母宗族不得干涉。”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开脑洞了啊,写的很玛丽苏啊,大家不要受不了啊。
    这是最后的一次卖弄诗词了,O(∩_∩)
    以后坚决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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